薄朔雪震惊地瞪大眼,不再顾忌长公主的威慑,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飞速后退了几步。

    他站在阶下怔愣地盯着软榻上的长公主,满眼都是迷茫和愤怒。

    郁灯泠也玩味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可惜。

    可惜他底盘稳,这样都没摔个大马趴。

    “你,你说什么?”震惊过后,薄朔雪回过神来,涨红了脸。

    声音像是从齿缝间逼出来,饱含着屈辱。

    他当然听清了长公主所言。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郁灯泠缓缓启唇,刚要开口。

    身旁的侍女连忙道:“殿下是说,是说小侯爷的年纪,够大,扛得动侯府的主梁。”

    薄朔雪拧眉,狐疑地看了眼那侍女。

    也不知道,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想了想,开口问长公主:“我今年多少岁数?”

    被提问的郁灯泠张了张嘴,又遗憾地闭上。

    双眼中写满了三个大字。

    不知道。

    薄朔雪又咯吱咯吱磨起了牙,瞪着长公主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跟她拼命。

    她根本不是说的岁数,分明就是别有所指。

    薄家的唯一嫡子,哪能是被这样轻薄的。

    士可杀不可辱。

    宫人们登时紧张了起来,气氛肃杀。

    不少人都汗如雨下。

    不过大部分是热得。

    一旁的小太监长了一副机灵样,在薄朔雪爆发的前一刻冲到了长公主面前,阻拦道:“殿下,殿下是说,小侯爷的胸襟够宽广!够大。”

    说着,还比了一下手势。

    拇指和食指拉得开开的,但他手指短,怎么拉,也就一寸长。

    似乎意识到不对,小太监赶忙放下手,换成手臂,竭力伸开,朝薄朔雪示意。

    薄朔雪的脸色依旧黑沉。

    女声清灵地从小太监背后传出。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耐烦的语气,吓得小太监立刻弓腰退到了一旁。

    薄朔雪得以再次看清郁灯泠的脸。

    她面若山水,清冷幽丽,目光冷冷地看着他,眸底含着雪片一般的轻鄙,红唇微启,字字清晰地反问。

    “我召你来侍寝,你说要什么够大,我才会满意。”

    殿内登时静得可闻落针,一众太监宫女像是变成了偶人一般,僵硬在原处,连冷汗都不敢滴到地板上。

    谁也没想到长公主会吐露得这般直接。

    他们虽然想尽办法替长公主遮掩,却终究抵不住长公主能将天也捅出个窟窿的本事。

    没有人敢看薄朔雪的表情。

    除了郁灯泠。

    她托腮静静欣赏着,薄朔雪的脸色从青紫变得墨黑,俊气的面容被突如其来的怒火灼烧得变了模样,整个人的气势风雨欲来,仿佛要冲上去将仇敌撕成碎片。

    郁灯泠满意地眯了眯眼。

    不愧是薄家的小豹子。

    年轻,又气盛,很容易被激怒。

    照这个样子,恐怕用不了几日,她就能彻底满足自己的心愿。

    前十几年,郁灯泠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她才在高烧后昏昏沉沉的梦境里明白,原来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话本,而她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配角,悲惨,不堪,命运轨迹如同墙角的蟑螂一般丑陋。

    看完整本书,郁灯泠终于明白她的日子为何如此过不下去。

    前十七年被父母兄弟联手压榨摒弃,世上没有一个可亲可爱之人,王朝气数将尽之时又被阴差阳错推上了监国长公主之位,莫名其妙成了替罪羊,被太后一碗鸩酒赐死,以平民愤,获得苟活之机。

    直到燕朝灭亡之后,才有人还原出她这个前朝长公主悲惨的一生,留下几句惋叹,但那叹息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加应证燕朝的暴虐不仁,以及薄氏新皇的大义。

    这日子,当真是狗都不过。

    其实早在做这个梦之前,郁灯泠就已经心灰意冷,终日无聊,难以度日,内心极度渴望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挣扎离开身处的这片混沌。

    若非因为肉身还年轻,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再加上身边宫女太监的不断阻挠,或许郁灯泠早已实现了心中所想。

    知晓“话本”真相时,郁灯泠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帐顶,沉默了一刻钟。

    原来这就是她既定的命运。

    寻常人若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定性为灾难,会怎么做呢?

    大约会拼力反抗,会勇往直前,会宁折不屈。

    郁灯泠问自己,她会吗?

    绝对不会。

    就算有人在她面前勇敢反抗以作示范,她也只会在旁边给他们稍微拊掌以示鼓励。

    她懒得搞。

    人活一辈子,长是几十年,短是十几年,对郁灯泠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

    而且,她也不期待所谓的好结局,反正她的人生,早已经烂透了。

    郁灯泠心中无悲无喜,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若说世上还有什么她想要做的事情,那便是在坠入深渊之前,紧紧拽住那些折磨她十数年的人,一同不见天日。

    按照书中剧情,燕朝原本就要倾塌,郁灯泠并不在乎,她只是遗憾,在那个话本子里,她的生命会结束在那些人之前,无法亲眼看到那些人死去的模样。

    郁灯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奇诡的笑容,好似夜昙花瓣上的露水砸进了溪水之中,静默冰凉。

    她无声地盯着眼前的薄朔雪,眼神中毫不遮掩对他的势在必得。

    这样带有侵略感的目光,再加上之前“侍寝”、“够大”之类的言论,郁灯泠想要对薄朔雪做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

    殿内其余人都战战兢兢,发着抖不敢作声,生怕长公主同小侯爷之间的战火一触即燃。

    薄家正是当下如日中天的权贵氏族,朝廷最为忌惮的存在。而薄朔雪是薄家唯一有资格袭爵的嫡子,肩负着家族的门楣和前途,日后定然也是呼吸之间便可撼动朝纲的大权臣,长公主竟然对他——

    离郁灯泠最近的小太监急得心中直跺脚。

    心里暗暗怨怪着长公主,有这心思挑谁不好,怎么偏偏挑了薄小侯爷呢!

    若是惹得小侯爷发怒,争执起来,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岂不是一个都跑不掉。

    殊不知,郁灯泠要找的就是薄朔雪。

    看过了完整的“话本”,郁灯泠知道,薄朔雪正是将来一呼万应,率领千军万马挥军直入宫城,以铁骑将宫城践踏得稀碎、把前朝的皇亲国戚屠戮得干干净净的主人公。

    她就是要激怒薄朔雪,或者说,激怒薄朔雪背后的薄家,逼得他们早些谋反,才好在她死掉之前,让她亲眼欣赏一下,宫城破败、皇亲国戚哭嚎挣扎的景象。

    这一定是最后一件能叫她感兴趣的事了。

    想象着那个画面,郁灯泠神情中的兴奋越来越明显,瞳孔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又放大,紧紧盯着薄朔雪,好似他身上有什么宝藏一般。

    原本清冷遥远得如同画中仙一般的女子,但凡沾染上一丁点情绪,便如同仙子从画中活了过来,有了烟火气,有了真实感,好似素颜寡淡的人在眉间唇间点了朱砂,美得越发摄人心魄。

    宫女太监竭力找补劝解,薄朔雪的怒气便打消些许,但被郁灯泠一气,怒火又重新在心中迅速积攒,几番折腾下来,怒气就如同一团雪球被捏来捏去,越捏越实诚,像个石块一般,卡在心胸间沉甸甸的硌得生疼。

    薄朔雪正要忍耐不住发作,便突然见到了这幅景象。

    郁灯泠勾着不明意味的笑意,平静沉黑的眸子中多出了几点亮光,从榻上站起身来朝他走近,周身的裙裾飘带也随之游动,好似神女降世一般。

    薄朔雪的动作不自觉卡壳一瞬。

    竟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也难怪长公主这些年来都在宫中不现世,旁人难见一面。

    这一卡壳,原本要怒斥的话就没说出口。

    思绪再回归正轨时,郁灯泠已经走到他面前。

    郁灯泠微微仰头,虽然只到薄朔雪的下颌处,双眸却毫无遮掩地紧紧对上薄朔雪的视线,唇角的笑意勾得越来越深,带着恶意低声吩咐:“去给小侯爷收拾一间卧房。离我的卧房越近越好。”

    宫女匆匆而过,薄朔雪也恢复了神智,怒声道:“你!堂堂君子,我绝不以色侍人。”

    “我没有问你的意愿。”郁灯泠凉凉地睐着他。

    看出来了。

    薄朔雪气得俊朗白皙的面颊都泛起了薄红,黑眸中浓烈的怒火仿佛即将喷薄而出将郁灯泠吞噬殆尽,厉声道:“长公主是要用强迫手段?难道殿下连朝中重臣的脸面也不顾?”

    “嗯。”郁灯泠淡定地点点头,凉凉地说,“不服你去告状啊。”

    最好告得猛烈一点,气得薄家今晚就逼宫。

    薄朔雪惊了,愕然地睁着凌厉好看的丹凤眼瞪了她一会儿,显然没想到她如此无耻。

    胸膛剧烈起伏几回,薄朔雪终究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再也不顾在长公主殿中需恪守的礼仪,大步走到桌边,挥笔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字,甩动几下手腕令其风干些许,便折叠起来用力塞进一旁的小太监手里。

    “送去薄家。”

    他沉沉道。

    小太监惊慌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长公主殿下,犹豫不决。

    郁灯泠懒懒地睁着眼,平静看着这一幕,并未阻拦。

    薄朔雪咬牙,摘下腰间钱袋,一整个塞进小太监手中,低吼道:“去!”

    小太监拔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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