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朔雪试图正色道:“这是殿下的职责所在,关乎万民生计,怎可让他人代劳。”
郁灯泠眉梢一压,眼角一撇,轻嗤着重复道。
“无论何事。”
薄朔雪默然着,头不由低了几分。
郁灯泠又冷冷重复道:“心甘情愿。”
薄朔雪“嘶”的抽了口冷气,认输道:“我,我知道了。我辅佐殿下就是。”
郁灯泠这才满意,眨了眨眼。
迫于自己许下的诺言,薄朔雪只得脚步沉重地走到桌案边。
正要伸手拿起一册奏折,旁边的宫女走上前来,阻拦道:“侯爷稍等。”
说着,宫女拉开一旁的柜门,里面哗啦啦一阵响动,堆得满满的奏折险些倾塌摔了下来。
宫女道:“这里还有。”
薄朔雪:“……”
这是积攒了多久的功课没写?
他倏地扭头看向长公主,歪坐在榻上的长公主则轻飘飘地扭过头,目光看看珠帘,看看雕花廊柱,似乎很是无辜,与己无关。
薄朔雪捏了捏拳,大马金刀坐下来,将那堆凌乱的奏折扶正码齐,再一本本翻看起来。
因积攒了很久,有些奏折都是一两个月之前报来的。薄朔雪一边翻看,一边将奏折分成两部分,一个月内的放在近前,超时太久的则放远些。
分好之后,又是两座小山一样的高。
薄朔雪叹了口气,拿起一本奏折,展开扫了一眼。
他读文很快,且能迅速精准抓住要点,只扫一遍,便总结出其中大意,转述给长公主听。
“四月十日,陈洲连绵大雨。”
长公主无甚反应。
薄朔雪又翻开一本,瞄了一眼,又是陈洲巡抚上奏。
“四月十三日,陈洲连绵大雨。”
长公主微微皱起眉。
薄朔雪也顿了顿,再翻一本,看到熟悉的名字时,已经预感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看完,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些新的讯息。
但最后一无所获,薄朔雪只能接着道:“……四月十五日,陈洲连绵大雨。”
“好烦。”长公主木着脸批道,“回他,叫他今年不许再写奏折。”
薄朔雪抿了抿唇瓣忍笑,接着翻起下一本。
这些年燕朝风调雨顺,又无战乱饥荒,其实大部分奏折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往往是地方上的官府怕被朝廷忘记,送来的请安折,或者是把一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上报一通。
但这些折子又不能不批,否则便显得君臣不睦,或者底下的臣子觉得自己不被看重,逐渐消极。
薄朔雪摇摇头,外人都道殿下不够勤勉,可这些废话是任谁都懒得听的,的的确确是浪费时间,怎能因此责怪殿下。
薄朔雪也不喜欢废话,只好自作主张,将请安帖都放在一边统一回,剩下有些价值的也不过二十余本,再让殿下定夺。
郁灯泠听得眼皮直打架,歪歪地靠在一边犯困。眼前迷迷糊糊有人影靠近,似乎是薄朔雪的一袭白衫,耳边也朦朦胧胧的,像是薄朔雪在同她说些什么。
郁灯泠听不清楚。
嗅觉在闭上眼后更加敏锐,闻得见他行走间浅浅的松木清香,还有他袖口抬起时,混在其中的一丝更暖的香气。
像是最晴好的春日,食物富足,林间被晒得香香软软的松鼠尾巴。
郁灯泠倏地睁开眼。
她静静盯着面前的薄朔雪,深黑的瞳眸如同最僻静的幽井,完完整整地倒映着所看到的一切。
世人皆恶臭污浊不堪,为何薄朔雪闻起来却香香的。
难道这也是天命之子的缘故。
薄朔雪微顿,要说的话也闷在喉咙里没能出口,过了会儿不自在地撇开脸,低声道:“殿下干嘛盯着我?”
“你方才说什么。”郁灯泠淡声道。
“哦。”薄朔雪又低头翻开那几本奏折,“这些,要请殿下过目。”
他只是佐政,这也本就是上柱国的职责之一,但绝对不能逾越,最终推行与否,还需听凭殿下的意思。
郁灯泠垂眸,看到那一片黑压压的字,就又把目光抬起。
懒得看。
薄朔雪一看她这动作,就有了熟悉的感觉。
又来了,她又要耍赖了。
薄朔雪捧着奏折,凑得更近了些,展示在她面前。
“殿下看。”
郁灯泠默默移远目光。
“……”薄朔雪无奈,只能故技重施,总结出大意,念给郁灯泠听。
第一本奏章是要请旨派人去修粮仓,没什么难度,郁灯泠听了,淡淡应一声:“可。”
薄朔雪点点头,在奏折上勾勾画画批改一番,放到一边。
接着第二本,第三本,都是如此,偶尔郁灯泠说“不可”,薄朔雪便写一些或婉转或斥责的话回复对方。
还剩四五本的时候,郁灯泠又不说话了。
薄朔雪喝了口茶水,又低头重复念了一遍奏章大意,郁灯泠还是没回音。
“可不可?”薄朔雪抬头看她,忍不住催促道,“可不可呀?”
这一抬头,却愣在当场。
他原以为郁灯泠是又在犯困躲懒所以才不说话,可其实,郁灯泠正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微垂的眼尾和戏谑挑起的唇角,无不显示着郁灯泠的轻嘲之意。
她像是看着一个什么好玩物事一般看着薄朔雪,总是黯然无光的双眸之中多了一丝流动的神采,就像是再怎么懒散的猎手,在捕捉到猎物的那瞬,也会多出一丝愉悦。
“可,呀。”
郁灯泠故意学着薄朔雪的语调,慢慢地说话,不忘加上最后那声上扬的尾音。
她声音清冷,不比薄朔雪的低沉醇厚,将这语气词挑出来说的时候,便显得更软上几分。
薄朔雪登时双眸不自觉睁大,耳根也烫红。
什、什么!
他分明是为了迁就长公主,与哄小孩子无异,才那般说话,不自觉多加了一些语气词。这并非他的本意,也绝不是他日常的习惯!
怎么料得到,长公主竟反咬一口,回过头来学他讲话,还故意嘲讽于他,倒成了他尴尬的份。
薄朔雪正襟危坐,肃容正色,将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威严,道:“殿下,这不好玩。”
“哦。”郁灯泠悠悠地说,“我倒是觉得,薄小侯爷这般,很可怜可爱。”
“不,臣平日,绝不会这样讲话。”
“是吗?”郁灯泠目光依旧凉凉的,支颐的手换成了托腮,乌发顺着身侧曲线迤逦,牢牢盯住薄朔雪,还是那般语调慢慢地道,“好的,知道了呀。”
“……”
薄朔雪脖颈唰的憋红,立刻站起身,胡乱收起那几本奏章,一声不吭地快步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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