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苍山,正山,六合殿。
殿中六位雪苍高层个个愁眉紧锁,只皆因孟静一人。前日幽篁林之变,惊现红色烟火,起初六人以为红色烟火不止六枚,只是师父传下六枚而已。仔细探查才发现竟是孟静的红色烟火不知何时不翼而飞,按照规矩在场六位只要出了雪苍都要把红色烟火随身携带,而那日孟静因为黄绍绍的事焦头烂额,实在回忆不清是带了还是没带,若是带了,那不知是何高手竟能从孟静身上拿走东西而不自知,孟静还是以“踏雪”绝技傍身,细思极恐。但若是没带,还真的足以证明雪苍中有魔教奸细,更是恐怖之至。
还有那日郑风除了一心问责红色烟火之事,更有黄绍绍使九魔灭世、李玉使九幽神指、李玉和徐嘉晨与杨天行最后交谈三件事,再加上孟静遗失的红色烟火,每一件都和孟静有关,若不是他们六人交往了一辈子,雪苍定然是要矛头直指孟静,便要乱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事里藏着什么,却最多只看到轮廓,最后即使是足智多谋,滴水不漏的田润长老,也无从下手,只有等孟静再仔细回想,或黄绍绍能说出“九魔灭世”如何使出方可,至于李玉,那所谓的“九幽神指”孟静和凛风一眼就瞧出是那日无量海边李佑所使,李玉不过照葫芦画瓢而已。李玉和徐嘉晨也回想起和杨天行交谈那日有弟子耳语把杨天行叫走,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
六人最后决定,派李玉和徐嘉晨为“九天圣使”,专门探查九天教,只是两人还未通过“六技之试”,雪苍派规定只有通过“六技之试”的第子才能下山历练,二人实力已达英杰武集四强,“六技之试”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只是二人重伤未愈,尤其是徐嘉晨,所以还需多等几日。
话说今日李玉依旧在无量海边捉了条鱼,正在烤着,突然觉得身后异动,回头一看,是田润田长老。李玉有些尴尬,毕竟雪苍弟子都不食人间烟火,但还是行了一礼,田润连连摆手道:“李玉不必多礼,这没有别人,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你。”李玉哦了一声,把烤好的鱼给田润递去,田润又是连连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我有几十年不曾吃东西啦。”李玉也不好意思吃,只有把鱼放在一边,说道:“田长老有问题您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田润道:“嗯,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前几日我们正道被魔教戏耍了一番,逆天大会时赤华宗的副宗主怀疑你和黄绍绍甚至怀疑孟师姐,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今日来只是我自己的意思,想问问你,你爹李佑如果是九天教的人,你会怎么做?”
李玉惊讶的看着田润,说道:“田长老您您有我爹的消息了?”田润道:“嗯并不是,我是说,如果你爹生前,或者你爹还在的话,他是九天教的人,你会怎么做?”李玉道:“我爹绝不是恶人,他是善人,一直乐善好施的!如果他在滥杀无辜的话,我定会劝他向善。”田润道:“李玉,我是说,若是让你在你爹和雪苍之间做个抉择,你会怎么选?”李玉抬头看着田润认真的眼神,一时没了答案。
思考良久,说道:“田长老,我也不瞒你,我爹和雪苍对我都有养育之恩实在难以抉择,便如同让您在您的左眼和右眼之间做一个抉择,实在是无从抉择。”田润抿着嘴,轻皱了一下眉头,对李玉点点头道:“好孩子,这话实在,却又真诚,有你这话,也算我们没看错你。你放心,无论是你还是黄绍绍,雪苍都会无条件的保护着。”一番话听得李玉心潮澎湃,差点眼泪掉了出来,再一次有了归属的感觉,久久不能平静。
田润道:“对了,再过几日就要和徐嘉晨下山了,这一走怕是久久不能回山,可还需要什么,和我说就是,不必客气。”说道这,李玉本想随口拒绝,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问道:“田长老,都说你足智多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让我当这个“九天圣使”下山探查?”
这次换田润大吃一惊了,他实在没想到李玉会这么问,十分不解,又随即安慰道:“玉儿,前路虽然崎岖,但只是查探一番,哦也就是打听一番便好,没什么危险的”李玉道:“田长老,我不是怕这个。”
其实李玉刚刚得知他和徐嘉晨两人成了雪苍的“九天圣使”要双双下山的时候,心里无比期待和激动,只是不自觉的过了几日,渐渐地有些舍不得雪苍派,舍不得无量海。而且徐嘉晨之前说过,要以修行为重,李玉也觉得男儿应当如此,况且爹还未找到,无量海是唯一的线索,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无量海有了李佑的线索,李玉错过了定要遗憾终生。
李玉见田润愈发亲切,便如实讲了,并且这事连孟静和韩凌都没讲过。田润听了思索一番,说道:“玉儿,你若信得过我,你不在的时候我每日来无量海走一趟便是,至于其他的可就爱莫能助了。”突然又道:“若是你真的不想下山,我倒是真的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李玉忙问道:“田长老快说,是什么馊主意?哦是什么主意?”田润左看右看,趴在李玉耳边道:“那六技之试,你故意不过,按规矩就不得下山历练啦。”
李玉到了六试山,便是雪苍弟子试炼“六技”水平的地方,六试山只有一位老者,成了试炼官,生性顽皮,老了亦是如此,最爱和年轻人打交道,大家都叫他六试顽童,渐渐忘了他的真名。李玉刚刚御剑停下山头,还未着地,听得一阵猛烈风声,似有异物袭来,听声辩位侧头闪开,发现竟是一枚雪球,另一边有人哈哈大笑:“啊呀这个小李玉反应好快呀,不亏是进了英杰武集四强的人。”李玉寻声一看,是一位老者,眉发皆白,怪的是竟有黑发黑眉从里面长出,看着有些怪异。李玉更是感叹,这应就是“六试顽童”了,竟真要返老还童不成?
李玉一拱手道:“六试前辈,我是”六试顽童摆手道:“啊呀好了好了,快来快来!”李玉挠了挠头,跟着六试顽童往前走,看着六试顽童在前面脚步轻浮,似乎要蹦起来,李玉心里不知为何莫名的紧张。突然六试顽童没有征兆的停了下来,李玉也赶忙停下脚步,六试顽童向左一弯腰,下方是一条细小的溪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带缺口的破碗,舀了一碗水,伸到李玉面前说道:“来来来,拿手指来,把他冻成冰我看看。”李玉看着小碗,心道怎会如此简单,应是有诈,但也无他法,比出中指和食指,点在冰凉的水中,运起雪苍真气以“凝霜”使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一小碗水便冻住了,六试顽童道:“好啦好啦,还是这两根手指,把冰打碎。”李玉只得照做,料想这难度应是要上来了,使出“碎山”绝技,“咔嚓”一声,碗里的冰应声而碎。六试顽童道:“嗯,还不错,还有最后一道考验,陪我聊一个时辰!”
李玉有些无语,问道:“这说话也在六技之试范围内么”六试顽童道:“嘿你这孩子,还真说对了,毅力是一切法门的前提,若是你能陪我聊到晚上,别说六技之试,就是常人,也定能有大造化!”李玉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点点头,说道:“只是我对前辈不甚了解,有些无话可说”六试顽童道:“无妨无妨!我来问你就是!你说说你和那叫徐嘉晨的女娃娃,打算何时成亲啊?”
“”
不知不觉已然一个时辰,李玉却度日如年。李玉真没想到这六试顽童的所有问题竟和修行半点关系也没有,难道这正是考验毅力的方式么?只有有些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像什么有什么方法能让云裳捧腹大笑,什么王心兰的双刀碰在一起会是如何,什么孟静可有喜欢的人,别说李玉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能乱说自己的恩师。
渐渐地还真到了晚上,李玉却渐渐习惯了,六试顽童的问题往往出乎意料,李玉颇有一番生活窥见新天地的感觉,竟还想听听这六试顽童还有什么新鲜的问题,突然六试顽童脸色一变,拉着李玉就跑,李玉还不明情况,就随六试顽童进了一方山洞,六试顽童慌忙道:“光顾着聊天了,还有个东西要给你,怕是来不及了,等你回来一定要先找我啊!”李玉点点头,问道:“前辈,怎么突然这么慌忙?”六试顽童道:“哦,没事,有人来过六技试了,你现在还不能见他。”
李玉点点头道:“那前辈快把我剩下的四试也考了吧。”六试顽童道:“考什么!你早过了!今晚或明早,下山去吧。”李玉还在皱眉头,六试顽童就跑出山洞了,留下一句回雪苍马上再来找我,在洞中回荡。
李玉百思不得其解,这六试顽童童心未泯并不是缺点,但说好了是六技之试,聊的兴起就只考了“凝霜”“碎山”两个,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其实李玉不知,他原本是御剑而来,六试顽童看在眼里,“御剑”的核心就是对剑的把控,能流畅御剑自然能说明一切。还未落地就听声辩位躲过了六试顽童的扔来的雪球,这“听风”也就考过了。至于“踏雪”和“吞海”,六试顽童也去看了英杰武集,自然记得李玉“溪月幻步”的娴熟,也记得逆用“吞海”绝技反伤暗箭伤人的不遇楼弟子孙栋,故而“六技”全部心中有数,也确实符合下山实力。
李玉没有御剑,一步一步的往守静山而去,他现在还在犹豫,自己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刚刚稀里糊涂的通过“六技之试”,又想起徐嘉晨柔美的声音和倩影,似乎还是想下山,只是看着雪苍山的一草一木,实在有些舍不得。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皓月当空,李玉才刚刚走进守静山,若换了以前,韩凌都会在李玉的住处附近,李玉也不知道韩凌在干嘛,总会在李玉晚上偷偷溜回时把他逮住,但又不会指责李玉,只会告诉李玉说下次可不要这么晚了。每次李玉都会有些发自内心的愧疚感,心想韩凌应该是担心他的,却不不忍责备他,像李佑一样。
只是最近不太一样了,尤其是英杰武集之后,不论李玉多晚回来,都见不到韩凌的身影,似乎关系也渐渐生疏起来。可能这就是没有血缘的关系吧,李玉幻想着有朝一日和父亲见面,还会蹦起来,扑进李佑怀里,对于下一次见韩凌,李玉甚至不知道该撒娇多一些,还是稳重多一些,那个体贴入微的大师姐,那个从小照顾到大的姐姐,到底去哪了呢?
突然听得一声柔喝:“玉儿,这么晚了才回山呀?”李玉一愣,恍若隔世之感,心道这是幻觉么?认真一看,韩凌真真切切的站在前面,嘴角上扬,眼里饱含关切的目光,李玉突然熟悉的感觉迎上心头,心似乎被融化了一般,似乎有千言万语,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凝望着韩凌,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韩凌又道:“下山之后,记得早些休息,照顾好自己。”话一说出口,李玉再也没忍住,噗道韩凌怀里嚎啕大哭,那一瞬间似乎要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韩凌轻轻拍着李玉的头,轻轻说道:“玉儿,你既参加了英杰武集,便是成人了,但在师姐这,你永远是那个懂事的小弟弟。”
半晌,李玉情绪平和了一些,闻着韩凌身上熟悉的味道,有些尴尬,离开韩凌,擦擦脸颊,说道:“师姐,我不太想下山,我舍不得这里。”韩凌道:“你这孩子,平日不让你下山,你总偷偷溜下山去。今日叫你下山,你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山了,怎么又舍不得了?”李玉道:“师姐,白日我哪里都去得,只是晚上,我要在我的屋子,我要在我的木床上才能睡的安稳。”
韩凌笑了一下,说道:“玉儿,师姐总有一天会老,你也总有一天会独当一面,此番下山,就是要让你脱离我们的庇佑,好好的独自生存下来,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的长大成人。”李玉皱着眉头,点点头。韩凌道:“玉儿,我本以为你会兴高采烈的说终于能下山了,没想到你会如此难过,没关系的,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就算没有九天教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李玉看着韩凌的眼睛,以前都是抬头看,现在都需要稍微低头看了,突然李玉觉得师姐已经比之前多了些皱纹,多了些沧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肩上。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玉竟自己就醒了,李玉睡眠质量很好,尤其是早上,自己醒的时候还真不多见,基本都是韩凌叫醒。李玉醒了却没起床,还在翻来覆去的感受他的木床。起初刚来时他只能睡整个木床的一小半,如今伸来双臂似乎这床都要容不下他了,一时李玉呆呆的看着屋顶,出了神。
突然敲门声起,传来孟静的声音:“玉儿,快起床啦,我马上进来。”李玉赶忙哦了一声,飞速的起身穿好衣服,胡乱的叠起被子,匆忙的擦了一把剑,前去把门打开了,拱手道:“师父。”孟静笑了笑,说道:“玉儿,今日就要下山了,你高兴坏了吧?终于不用偷偷溜下山了。”李玉尬笑着挠挠头,孟静伸手道:“这几样东西,先给你,保护好。”李玉接过一看,是两支蓝色烟火,一支黄色烟火,几两银子,和一块铁牌。”孟静道:“这烟火就不用我说了,加上这十两银子,雪苍弟子下山都要带的。”李玉点点头,看向了那块铁牌子,孟静道:“这块牌子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正道之人看到牌子应该都会帮你,同样的,若是见到相同的牌子,你也要帮人家。”李玉把铁牌子拿在手里把玩,看到正面刻着四个篆体大字“九天圣使”,心里已明白了大概,再反过来看后面,是一团锦簇的图案,孟静在前面也没多看,恭敬的接过三样东西,装入怀中。
孟静却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精致的小瓶子,看着像是药瓶。孟静道:“玉儿,我本想再送你些东西,只是实在身无长物,这几颗“太玄丹”你拿着,若是不小心受了内伤就吃上一颗。李玉余光看着背上的无尘剑,心里对孟静充满了感激,从养育到陪伴,可能亲生母亲便是这种感觉吧。孟静又道:“玉儿,若是有消息或者玩够了,累了,就马上回来,不必考虑徐嘉晨的看法,师父一直在守静山等你。”李玉点点头,心里想过无数个离开雪苍的时刻,无数个离开雪苍的情形,今日迎来,半点也不似以往。
拜别孟静、韩凌和众位师姐,往雪苍山门而去,徐嘉晨远远的看到李玉,挥了挥手,李玉也挥手回应,唏嘘一扫而光,若是外面不顺利,回来就是了。走到山门和徐嘉晨相视一笑,双双御剑而起,李玉回头一看,那两列古篆大字一如十年前:
“凭澄澈之心渡春秋千方消解,
以不动之意应天地诸般变化。”
上横刻,雪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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