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鬼将话音落下,面前石碑顶上忽然涌出鲜血。

    石中涌血,不算快,远远到不了喷薄程度,但它不停休,听不到流动声音,就那么寂静蔓延着。过片刻,小岛忽然震颤起来,土石翻滚地面崩裂,半塌的瓦顶、残破的砖墙破土而出。

    几个呼吸功夫,一座陈旧、残破到无以复加、随时都会彻底垮塌的大房自地下升起,覆盖了小岛。没有门廊、不存跨院,一座没有窗只有门的大屋。黑顶灰墙,门上有匾却无字,两扇木门中一扇不见,另一扇歪斜半挂。

    门洞开,隐约可见屋内情形,无数破破烂烂的白色灯笼高悬梁下,地面上铺满白色冥钱,一排排的木板床摆放在地。板上覆以青布,布下凹凸不平义庄,专供停放入土前尸体的所在。

    有微风拂过,顶下灯笼摇晃地面纸钱翻卷,门板吱吱扭扭地怪响。

    不知何时,岛前的煞字碑碑文变了,‘煞’字古篆消失不见,换而四个歪歪斜斜的晦青大字:死不瞑目。

    幽冥中稍有些见识的鬼物都晓得,煞血海、孤碑岛、死不瞑目宫是肆悦鬼王的老巢。但知道死不瞑目宫不过是一座破烂义庄的少之又少。至于肆悦鬼王究竟在那张‘床’上,除他自己外根本无人得知

    浅寻与肆悦之争,对肆悦来说,真正无妄之灾:

    他从未招惹过浅寻,甚至都没有过任何接触,不料突然一天,浅寻引重兵来犯。肆悦坐拥煞血汪洋雄踞一方,早就无人敢惹了,无缘无故被人打上门来,岂能善罢甘休,既然对方不说为何开战,肆悦王也懒得多问,打杀了她的军、擒下了阳身人,再慢慢逼供不迟。

    这才有了后面的连番大战。

    不津之战过后,浅寻带着恶人磨挥师直上,仍是不肯放过肆悦。

    肆悦从不曾怕过谁,若是以往,她要打我便奉陪、敌人不想打了都不行!可是最近情形有变,另一重危机隐现,让肆悦不能不去重视,由此也实在不愿再和浅寻打这场莫名其妙的仗,不久前命手下传讯浅寻,问她到底为何要开这场仗

    肆悦鬼王的声音很‘硬’,几乎字字都是‘顿’声,自义庄内传出来:“她、怎、么、说。”

    “幽冥盛传,你有一只碗,是宝贝么,什么样的碗。”双头鬼将一字不改,呈上浅寻传来的剑讯。

    “她不是早就见识过本王的碗!”肆悦鬼王语气愠怒,而随他怒气散起,原本宁静的煞血汪洋陡掀躁动,重重骇浪如山,层层巨漩疯转,轰轰恶响充斥四方!

    双头鬼将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王之言,末将传回给浅寻?”

    “息!”肆悦王一字喝令,血海顷刻平静下来。之后肆悦王沉默了一阵才再度出声:“王福。”

    “末将在!”鬼将双头顿地,铿锵喝应。

    “你跑一趟,直接去见浅寻,给她讲明白,本王的‘碗’不是什么宝贝,而是我祭炼的封魂烟,她以前在不津时见识过的。”

    肆悦大王的‘碗’,在阴间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只是一道鬼术,鬼烟结形如碗倒扣下来,有明军心乱敌志的奇效。

    去见浅寻,两颗脑袋可不够,不过王福不存丝毫犹豫,令下王命拔身飞起,遁化幽光向着东南方向赶去

    义庄并未就此沉回土中,鬼王就在岛上等候回信。心腹将军没让王驾久等,不久后就折返回来,还活着,两颗脑袋都在。

    仍是落足于石碑前,无需王上开口王福便叩拜开口:“浅寻明白了大王的碗是法术,她说:不是我要找的那只碗,不打了。如今她已撤兵,末将不敢掉以轻心,派下百路鬼眼严加盯防,不过以浅寻的信誉,她说走,应该就不会再胡来。”

    浅寻撤兵,说走就走,肆悦鬼王心中觉得轻松同时,却有升起一份怒气:“这个女子她要寻碗,听说本王有只碗所以她就来打我?事前都不问一问本王的碗是不是她要找的哪一只?她的头壳坏掉了么、她有毛病么!”

    浅寻没毛病,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因为懒得问、不想说话,不惜连年恶战,不理敌人强弱。

    “王上息怒,末将以为,浅寻虽强可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过客,迟早还是要回她的阳间去,就算她不回去,以她的性情来看,也不像是想要称王一方争雄天下之人,和这种人打仗最是无聊,就算真把她打到灰飞烟灭,对大王又哪有丁点好处。她肯收手就再好不过。”双头将左首上嘴巴滔滔不绝:“但杨三郎不同,这女子来历莫名,出手狠辣,才一出世就亮出了争霸之意,且她还收服了那群狼,正所谓狼子野心,万万不可小觑!大王重视杨三郎,才是长远目光!”

    双头将说话时,两张残缺面孔都是谦卑之情,可他的话并无太多奉承之意,算得直言进谏。这阴间中的鬼物,也不是个个都如牛吉马喜孔方穷那样,自有忠肝义胆的臣子。

    义庄内狂风乍起久久不息,吹得地面纸钱乱飞如大雪,肆悦王正狠狠吐出胸中闷气。

    好半晌过去,风终于停了,肆悦王另起话题:“杨三郎有什么动静?”

    “不见她的动静,但那几十头狼子始终徘徊不去,咱们的兵马始终在兜截围堵,可恶狼狡猾,每次都被它们逃掉,却又不远走,过不了多久便再次显身。”说完自己这边的情形,王福又说起别家状况:“削朱王、赫铃王、天陀王、乐意王等诸王也都有消息传来,他们的情形和咱们差不多,恶狼窥探、徘徊不去,现在还分不清杨三郎究竟想要对付谁。”

    “再就是,乐意王指使附庸他的几个小王家出兵攻打杨三郎,正如大王所料,那里是空巢,只有些法符兵,杨三郎和群狼主力究竟在哪里,还不得而知。”

    肆悦王声音沉沉:“继续找!找不到杨三郎,就只有挨打的份!”

    “末将领命!”双头顿首:“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报于王上知晓,滑头一脉鬼王于不津城西千三百里处重立旗帜,崛起的势头不弱。附近鬼王屡攻不下,其中摘裘王携了重礼而来,盼望大王能发兵一道,彻底剿灭滑头鬼。末将着他在马尾镇等候,大王是不是要见一见他?”

    “礼金如何?”肆悦先问钱财。

    双头王福应道:“以钱而论,大王出兵一道倒是不亏,扑灭滑头一脉不过举手之劳。但末将听说滑头小鬼与九王妃的弟子就是后来强入幽冥的那个小九爷相交莫逆,瓶中城内应该就有小九爷的兵马,我们若再出兵,怕是浅寻那边不会罢休。或者,末将先派鬼眼去探一探瓶中城的情形,大王再行定夺?”

    “不必了,赶走摘裘礼金扣下,摘裘小儿想托本王入泥潭,当受惩戒以儆效尤。”

    言罢,义庄沉落、死不瞑目宫入土,血海边缘的小岛重新变回光秃秃的样子,那石碑上的大字消失,变回了‘煞’古篆

    不津阴阳司,清宁平静,转眼又是四个多月的平淡日子过去。这天里苏景忽然来了兴致,案上纸张摊开,提笔运墨,悬腕挥毫,三两下画了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三尸踩着棺材飞起一块,看到了他的画,拈花皱眉,问苏景:“屁股?”

    赤目眨眨眼:“是有些像屁股。”

    苏景‘咳’了一声,放下笔,指着自己的画问雷动:“这是什么?”

    “你画出来的屁股,却来问我是什么?”雷动应了一句,不过还是仔细看了看画,片刻后试探问道:“圆茄子?”

    “不是茄子,没有茄子那么大,差不多苹果大小,红的,软、多汁,你切开来拌白糖吃,吃过了果肉最后还说那盘中汤汁才是人间绝味”

    苏景一口气的提醒下来,雷动天尊恍然大悟:“番茄啊,也叫火柿子,西域特产,东土没有你不认识它?”

    苏景还真不识得番茄,三尸曾在西域多兰城住了几年,苏景不过从西域路过了两趟,大都还是在天上飞。苏景点头笑道:“受教了,好吃么?等回去了你带我去吃。”

    雷动天尊点了一下头,随即反应过来,一连串发问:“你看我吃过火柿子拌白糖?还看我喝了汤?在哪里?什么时候?”

    苏景大笑,满满开心:“昨天!天尊梦中!”

    托梦鬼法修炼有成,苏景能入相识之人梦中,几天前就修得了,可这门鬼术远不如苏景事先想像的那样有趣。

    不是法术不好,而是苏景认识的人从离山弟子到南荒西海妖精,皆尽修炼之辈,他们不睡觉,只打坐、入定,且无时无刻不是心神专一,就算真躺倒睡觉也绝不会做梦。

    这就好像苏景精通木匠活计,却拿到了一大堆生铁锭子,空有本事却全然派不上用场。

    就只有三尸‘给面子’,他们哥仨都睡觉,也做梦,但梦境都单调无比,连着几天趁着他们睡觉时苏景去‘看’:

    雷动一定在吃饭,梦中相见时雷动大方:“一起吃一起吃。”

    赤目一定坐在宝山巅上,手里怀中满满珍玩,看到苏景就喊:“见面分一半!不过你可不许败家,胡乱送人!”

    拈花不必说,永远都在床笫享乐,就他不讲义气,一见苏景忙不迭跳下床,两只短胳膊拉起布单把春色遮掩身后:“下次提前打招呼,我再找一个给你快走快走。”

    不过三位矮仙尊都没心没肺,睡觉时美梦不断,可一觉醒来张开眼睛,做过什么梦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更不记得苏景来过。若非苏景好奇雷动昨夜里吃的什么,他们三个还懵然无知。

    又说笑几句,苏景话锋一转:“准备功夫做好了,今天开始,就要行运正法勾连天地、修炼宝瓶身。”

    这算是个好消息,三尸都笑嘻嘻地替他开心,雷动问道:“需要闭关么?”

    “不用,我仔细想过,一道心神认真投入、专做正法行运,再分神两道小心守护以备万一,应该就没问题了。照样能说能动,不会耽误司中公事。”

    话刚说完,阿七忽然赶来,尸煞面色青灰双目血红,来到苏景面前:“瓶中城战事吃紧,情形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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