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离开幽淑园不久,方享即来为莺时例行看诊,无外乎还是过去那些让她好生休养的话。

    方享收拾着药箱,却觉得身后一道目光看得他颇不自在,他只得停下手,问道:“怎这样看我?”

    见莺时往身边的空座瞥了一眼,方享会意,重新坐了回去,问道:“怎么了?”

    莺时这才道:“我觉得昨晚应该是出事了。”

    “何以见得?”

    “文初连夜赶回来,又悄然在我房里守到天亮,我看他在梦中都不曾安稳,所以这样猜的。”莺时又朝厅外看了看,道,“我看随玉也有些奇怪。”

    方享微顿,道:“他们就是怕你多虑,才没说。”

    莺时惊道:“真出事了?什么事?与文初有关吗?”

    方享摇头,神情尚显轻松,道:“你要知道,郢都乃越国首府,多少达官显贵居住于此,一丁点儿小事到了那些大人们身上就都成了大事。昨夜不知是哪家府上逃了个罪奴,着人搜捕,搜到这儿一带来了。”

    莺时却不大相信,问道:“竟是这种事?”

    “我与你说,文初有时就是太过谨小慎微,尤其是关于你的事。”方享往后靠着椅背,一派闲散模样,叹道,“我方才见了随玉就问起这事,她没瞒我,就说是有位上头的大人搜人搜到幽淑园外头了。那会儿他们要硬闯,恰好赶上文初回来,一帮人在外头对峙了一些时候。”

    一想到自己全无察觉时居然发生了这种事,莺时不免惊心起来,道:“我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文初就是料定,告诉了你,你是会是这反应,才瞒着不说。本也不是大事,人家府上逃个罪奴,何必惊动你?再说,文初与不少朝中官员有交情,谁不给他几分面子?所以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方享道。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莺时的反应,只见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也猜不准她究竟信没信。

    片刻后,莺时才点头,轻声应下。

    方享才算放了心,道:“郢都里虽弯弯道道多,但文初自有办法,你不用替他操心,只管养好身子,才能与他长相厮守。”

    莺时睨方享一眼,道:“你既来了,不妨和我一块儿等文初回来?横竖还欠你一顿洗尘宴呢。”

    方享却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搅了。”

    话音落下,方享见莺时看来惆怅,他又问道:“怎么了?”

    “原先未有感触,如今与你们比起来,我真是无所事事,完全就是个拖累。”莺时道。

    “你原就是被捧在父母掌心的闺阁千金,再有文初对你的心意与宠爱,这都是你天生该有的。你真想做什么,只管去做,顾着自己身子就好。”方享道。

    方享如此说,仍未能宽解莺时心绪,以至于殷旭傍晚来时,还能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殷旭问她,听她将白日里与方享所谈一一说了,终于明白她的顾虑,唤来随玉,道:“回府上齐宁斋里将那本《繁花杂记》带来。”

    莺时不知殷旭是何意,只等着随玉将东西从殷府送来。

    随玉回来时,莺时和殷旭正在海棠园的亭子里。

    两人同在一榻,只是莺时坐着,殷旭枕着她的腿,由她按头。

    今夜月色清朗,从亭外照进来,披在莺时身上,也落在殷旭脸上,朦胧着似纱如雾,平添了几缕暧昧。

    随玉到亭前瞧见这般情景,抓紧了手中的书册,侧身回避道:“公子,东西拿回来了。”

    听见殷旭一声“拿来”,随玉才走入亭中,不曾去看他二人。

    莺时本要去接,不想殷旭快他一步从随玉手中夺了书册,并当即让侍女退下。

    此时殷旭单腿盘在榻上,曲起另一条腿,拿书的手搭在膝上,笑吟吟看着莺时。

    莺时道他有意捉弄自己却不恼,朝他靠近过去,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殷旭仍要高出莺时一些,便低头凝睇她道:“知是好东西,哪有轻易就送人的道理。”

    莺时一只手按在殷旭盘起的膝上,明知故问道:“你要如何?”

    殷旭侧耳相对,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

    莺时识趣,贴去他耳畔,吐气如兰,尽数扑在他耳根,偏偏没有说话。

    那幽香气息自耳根漫到了殷旭鼻底,莫名让已渐躁暖的五月夜风更是挠人心扉,烧得殷旭有些口干舌燥。

    殷旭不防被乱了心神,更不想莺时竟趁机从他手中夺了那本《繁花杂记》,直接藏在身后,还往后退去,一直退到榻边。

    殷旭怕她不慎摔下去,忙扑过去拦她,两人便这样落进榻上的细软里。

    明月暖风撩动夜色,亭边满枝的海棠晃动,花影罩着榻中人,正是旖旎春情最浓时。

    莺时到底抵不过殷旭一番“教训”,身子陷在细软中,被殷旭堵住了所有退路,连他灼热浓烈的注视都逃不过。

    胸口起伏得厉害,莺时道:“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得她讨饶,看她满目晶莹璀璨,微启的檀口上染着胭脂,与她颊上那一坨浅红相得益彰,早让殷旭沉醉,哪里还计较她方才使诈。

    不见殷旭要起身,尤其是他眼底涌动的某种情绪不见散去之势,莺时只觉得心跳更重,脸快烧起来似的,这才轻唤了一声:“文初。”

    殷旭眸光更暗,喉头滚动,分明呼吸比方才更重,还是放了莺时这一回,拉她起来道:“有没有弄疼你?”

    莺时却先拿出那本《繁花杂记》,看没有弄坏,才道:“这么宝贝的东西,你舍得给我?”

    殷旭看她,不知是气她当真不懂,还是笑她领了自己这份情,拉她到往身边又坐了些,道:“真是这书宝贝?”

    有些情绪一时间未能散尽,亭中还漫着丝丝暗昧,殷旭眼神是烫的,呼吸声也还那样清晰的在莺时耳边响起。

    莺时攥紧了手里的书,不敢回应殷旭滚烫的视线,只点头道:“自然不是。”

    “那什么才是?”

    殷旭低沉的声音爬进莺时耳中,教她心头一颤,颊上红云更重,咬着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情急之下,莺时将那本《繁花杂记》丢到殷旭怀里,反听他问道:“不要了?”

    莺时终于抬眼看他,见他眉间眼底皆是得意,一并少不得那脉脉温柔。

    莺时问道:“这书里写了什么?”

    “就是个客居郢都,不曾得志的士子记录的此地见闻,衣食住行,赏玩游乐,颇为详实。”殷旭道,“原想着等忙完手头这一阵,就照着这书里写的与你好好在郢都逛逛,可到底是我疏忽了。”

    见殷旭双手奉上书册,莺时顺势接过,又与他并肩坐着,道:“你在郢都这么久,还不知何处有趣?”

    “知道一些,也不尽全。”殷旭道,“往常多应酬,并无太多闲暇去体会郢都妙处。”

    莺时体谅他需在官门和商海之间斡旋的不易,以自己肩头轻轻去抵殷旭肩头,道:“那等你得了空,我带你出去周游赏玩。”

    殷旭诧异道:“你?”

    莺时点头,将《繁花杂记》捧在殷旭面前,道:“我一定熟读熟记,到时必成郢都百晓生。”

    “那只靠这一本可不够。”

    “还有别的?都拿来。我正无事可做,只当消磨时间。”

    “你若喜欢,要多少,我都给你寻来。”

    莺时瞧着手中的书,忽然起身走开几步,回身看着榻上的殷旭,道:“我喜欢的是这些?”

    殷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不是?”

    道他明知故问,莺时笑而不答,又见他冲自己招手,她再回到榻边,由他拉住手,不舍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殷旭确实不便留宿,由莺时拉着从榻上起身,却不忍就此与她分别,道:“有劳姣姣多送我几步。”

    莺时便陪殷旭一同到幽淑园外,见早有马车等候,她道:“从今晚起,你办正事要紧,不许再因我费神。我就在这园子里,不会跑的。”

    “若非府里进出的人多,不利你休养,真想让你搬去我府上。”殷旭牵着莺时的手一刻都不曾松开。

    莺时明白殷旭苦心,倒是不曾抱怨他们之间隔着的这两条街。

    园外眼杂,他们不便多言,殷旭这就乘车离开了幽淑园。

    翌日,有殷府的马车停在幽淑园外,家奴搬了两箱子的藏书入园,都是殷旭吩咐送来给莺时的。

    莺时和随玉一起先挑了些感兴趣的出来,放在手边阅读,如此便过去好几日。

    期间还有负责寻书的殷府家奴前来讯问莺时想看什么书,莺时只道已经足够。

    这日,随玉晨间服侍莺时梳洗,才说稍后方享要过来复诊,却听莺时道:“等平献看过之后,我们出趟园子。”

    随玉问道:“小姐要去何处?”

    “乾远街。”

    “去那儿做什么?”

    “那儿有家冰酪坊。”莺时将那只玉质海棠钗戴上,道,“我看《繁花杂记》里说那家冰酪坊是全郢都最佳,想去尝尝。”

    随玉即刻劝道:“小姐真想吃,将人请回园子里做也一样。再说,这天儿虽越来越热,也还没到吃冰的时候,小姐这样贪嘴,仔细身子。”

    “我只是想试一试,况且,我不也等着平献来给我看过之后再决定吗?”莺时道,“等平献到了,你可不能偷偷告诉他,我自有问他的方法。”

    随玉知道自己拦不住莺时,只好趁着方享进内园的时间,将莺时的想法告诉他知晓,道:“郢都不比栎邑,她越少出去越好,你赶紧劝着吧。”

    侍女显然带着不满,面对方享多有责怪之意。

    方享自是明白,随玉心里埋怨殷旭对莺时纵容太过却无法当面说出口,盼着他这个知己好友说上两句。

    说到底,这也是为殷旭在省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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