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阳光明明,照着园里的花草都似添了生机,花影摇着映在墙上、晃在窗口,动了风,让那悬着的风铃也轻声作响。

    莺时好不容易松泛下来的心情因这悠扬的一声又紧了起来,不由往窗口望去,看着那晃动的风铃,若有所思。

    殷旭见她出神,问道:“怎么了?”

    莺时原就抵不住殷旭哄自己的好声好气,因着风铃声动,她确实想起有事想办,便与他道:“想出去透透气。”

    “明日吧,我来安排。”说完,殷旭又问道,“可有心仪之处?或是有何要求?”

    “不用麻烦,就是想去找一趟白娘子。”

    “这有何难,你想见她,将她寻来园子不更省事?”

    “我是想出去透透气。”莺时强调。

    看她说得认真,殷旭朗声笑道:“好,陪你一块儿出去透透气,顺道去看看白娘子,再去她绣房里抢些好东西来。”

    莺时被他一个“抢”字逗笑了,笑睨他道:“好端端去看望人,怎就要抢?”

    “是我抢。”殷旭拉了莺时到自己怀里,不教她瞧见自己,方才敛了脸上笑容,眉眼微冷,与她说话时却还温柔,道,“就怕白娘子那儿的东西好得夺了你的眼,便没我了,我可不得想办法抢回来?”

    这话说得有些委屈,却也都是情义,若换做从前,莺时定是爱听的。

    二人温存一会儿,殷旭便陪着莺时一块儿用点心,又让方享来请脉,说是一切如常。

    只是各人心思都在无声交换的视线中,谁都未曾道破。

    殷旭回了幽淑园,莺时料想云辛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但即便如此,她依然难以在夜间安然入睡,辗转反侧间总会去看窗口的风铃,担心那道黑影又会在不知何事出现在床边。

    如此熬过一夜,莺时在第二日与殷旭一块儿去了郁金绣房,她也是此时才知道,白蓁蓁因有事要离开郢都一段时间。

    说起这话时,莺时正与白蓁蓁在绣房后头的雅舍里饮茶,殷旭隔了屏风坐在外头,信手翻着雅舍里放着的书册。

    听白蓁蓁要走,莺时意外道:“这么突然?”

    白蓁蓁勉强笑了笑,垂着眼,连莺时都未曾去看,像是有意回避什么,点头道:“我在外地也有产业,多时未亲自过去看看,是该去一趟了。”

    莺时觉得遗憾,去拉白蓁蓁道:“虽说你还会回来,可一想到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我又得一个人了,总是闷的。”

    屏风后外传来一记声响,正是殷旭卷了书轻敲了架子。

    “余小姐这话说出来,有人不高兴了呢。”白蓁蓁打趣道。

    莺时感受到白蓁蓁的手动了两下,好像有意为之,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她正要开口,却见白蓁蓁递来一个眼色,教她只能改口,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这一去要多久回来?”

    “说不好,也许十天半个月,也可能再长些吧。”

    “明日就走?我去送你吧。”莺时转头唤殷旭道,“文初,我想到时候送白娘子一程。”

    殷旭这会儿才从屏风外绕进来,道:“先紧着你的身子,否则倒教白娘子走得不安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同意莺时为白蓁蓁送行。

    看莺时已有不情愿的意思,白蓁蓁却安抚她道:“殷会首说得在理,你先顾着自己的身体,若是真想我,可让人给我送信的。”

    白蓁蓁只是安慰一句,却无意间给了莺时一个提醒,只因着此时不便多说,她便只在心里藏着。

    在郁金绣房待了不多时,莺时便起身告辞,因前来的目的未能达成,如今也还是骄阳似火的日头,她无心去别处游玩,便与殷旭一道回了幽淑园。

    殷旭因提前回郢都,便索性去将济州相关事宜向武安侯汇报,午后留了莺时一人在园子里。

    莺时心中有了困惑便无法安然午憩,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只越来越清醒。

    又一次辗转反侧,莺时瞧见窗口悬着的风铃。

    这串风铃第一次出现在她身边时还有一张字条,写的是“铃动人至”。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殷旭置办的,那时她便自然而然地认为风铃是殷旭送的。

    可她如今再细细回想一番,每每那风铃发出了声响,出现的几乎都不是殷旭,而是云辛。

    一旦认定了这个事实,莺时诧异之间已经不由自由地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匆匆跑到窗前。

    窗口的一片被阳光晒得有些烫,那一整串风铃蒙着一层浅浅的光晕,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虽然心里知道所谓的“铃动人至”总有哄人的成分,但眼下莺时唯有眼前这个机会,摇动风铃,希望那躲在暗处的少年能听见,能帮一帮自己。

    莺时一手扶着身前的矮柜,另一只手迟疑着也还是慢慢靠近了风铃。

    指尖在那垂坠的绳子旁,只消她稍一动弹,铃声便会响。

    那样她便又会向被隐藏的真相走近一步,而她和殷旭之间可能会越来越无法回头。

    悬着的手已被日光晒得有些热,掌心沁了细汗出来,她却还是没有真正拿定主意。

    她分明已去见过白蓁蓁,若非时机不对,她想要办的事已然请白蓁蓁去做了,而现在她却还犹犹豫豫的。

    时间在莺时指尖流逝,好一会儿,她都没能真正去摇响风铃,反而是不知从何处落了颗石子过来,砸在她窗外的花圃里,弄得花影摇动,似是在同她说“知道了”。

    莺时自然也知道了云辛还在,不过需要等他找到了机会再见面。

    如此熬到夜里,莺时依然睡意全无,待随玉服侍完自己退下,她便一直坐在床边盯着风铃,却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盼着云辛来,还是不想他出现。

    夜月西移,已是爬过了墙头,风铃未动,四下寂静。

    莺时攥紧多时的手渐渐松开,眼里是失望,然而那轻声叹出的气力却隐有欣慰。

    她才歪了身子想要躺下,不妨那风铃突然作响,泠泠几声敲碎了静谧夜色,也重新敲响了莺时心头的警钟。

    床上的身影猛然坐起,莺时从床边探出身,看着还在晃动的风铃,却没有发现窗户有被打开的迹象。

    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莺时如此安慰自己,却又听见房外有动静,正跟白日里的花圃一般,是有人丢了东西进去。

    她立即跳下床,跑去窗前将窗扇推开,低声问道:“云辛,是你吗?”

    话音才落,一道黑影自窗外蹿进房里,莺时被拂面而过的那阵风惊得呼吸一滞,却也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将窗户重新关好,莺时站着未动,只依稀能瞧见那立在暗影中的身影,犹疑着,道:“我……我想请你帮个忙,不……是有两件事请你办。”

    云辛从容坐下,道:“说吧。”

    那些徘徊在心底的疑问和纠结还是让莺时有些犹豫,她亦不知如何面对云辛,便转过身去,看着窗扇上映出的浅薄月光,指甲几乎抠进矮柜边沿的木头里。

    “我替你说吧,白蓁蓁是受到了殷旭的威胁才急着离开郢都的。”云辛道。

    在郁金绣房时,白蓁蓁欲言又止的样子已引起了莺时的怀疑,但事情没有真正捅破,她便还有自我安慰的余地,现在云辛毫不客气地将殷旭指认了出来,她不觉得惊讶,只是更加无所适从罢了。

    窗前的身影迟迟未动,云辛也不迫她,继续道:“你若不信,我再去找白蓁蓁,问她要件信物来。或者是,等过段时间,殷旭的防备松懈一些,我安排你们见面。”

    “不用。”莺时道。

    白蓁蓁能走至少证明她不会有危险,莺时不想拖累如今唯一的朋友。

    “还有什么事要我办?”云辛问道。

    沉寂的空气里没有立即出现莺时的回答,一切都因她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寂静,流动的空气仿佛凝固,弥漫在整间屋子里的暗影也随之浓重了起来。

    她似一株立在幽暗中的花,纤弱娇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却被夜色勾勒出坚韧的轮廓,不知在积酝着什么。

    云辛不解她的心思,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事?”

    莺时抬眼,看着窗扇上映出的风铃的影子,她似是被吸引了一般,抬起手轻轻摇动。

    耳畔想起清泠悠扬的风铃声,如是搅动了混沌的记忆,又有无数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涌动,最后剩下那场大火,还有火里那个抱着琵琶狠狠砸向殷旭的身影。

    混乱复杂的眼波在风铃声消失之后逐渐平静下来,鸦睫下被掩藏眸光亦是带来些微的凉意,只是莫名氤氲了水雾。

    在她长睫扇动的那一刻,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手背因那一点滚烫牵动了整只手不由蜷起,渐渐握成了拳,攥紧了她心底最后的纠结与踌躇。

    颦蹙的眉间有她始终未断的挣扎,可那风铃音响了,是她亲自拨动的,又如何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我想请你帮我去找一个人。”她说得极慢,用了极大的力气。

    云辛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清楚地感觉到那方才还委顿落寞的身影在这短暂的默然后发生了变化。

    他说不上这对莺时而言究竟时好时坏,但至少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问道:“谁?”

    “你知道薛沅薛校令吗?”

    “那个一心想做武安侯府东床快婿的薛沅?”

    莺时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坐在幽暗中的身影,开口虽仍是娇气柔软的声音,却有着格外坚定的口吻,道:“是,我想见薛沅。”

    夜风推开了并未关紧的窗扇,吹得那风铃又发出了声响,混在莺时温柔的声音里,却有金质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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