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顾青棠”幽幽从方享口中传来,随即便仿佛有当年的画面在莺时眼中铺展开来,只教她的眼波翻涌得更是厉害,重重拍击在方享某一处脆弱的思绪上。

    随玉看他两人莫名陷入僵持,不禁担心道:“怎么了?”

    莺时这才渐渐收回目光,有些无力地垂下眼,依旧拉着方享,道:“今日之事不必与文初说。”

    是随玉对莺时的不敬,还是莺时看来异常的表现,她没说明白,方享也没再问。

    莺时抓着方享的手还在发颤,方享知她确实不舒服,忙抽回手,对随玉道:“先扶莺时回去休息。”

    莺时虽未因随玉所言有所出发,但往后的几日里,她的情绪明显低落,对任何事都表现得兴趣缺缺,直到公主府派人来邀请莺时,她才郑重收拾了一番,珠钗装饰之下,看来气色好了几分。

    今日正是大雪,但郢都今年还未真正落下一场雪,倒是北风肆虐得厉害,又干又冷,即便莺时抱着暖手炉都嫌不够。

    莺时到公主府时,李沁阳也正揣着暖手的炉子,自顾自挑着金签子玩,木几对面的位置已铺了软垫,虚位已久。

    莺时只在李沁阳面前停下,道:“长公主召见民女,是有什么吩咐?”

    李沁阳放了手里的金签子,朝身边的空位看了一眼,道:“坐下再说。”

    莺时只得坐下时,李沁阳已让侍女再去换了个暖手炉,才问她道:“殷会首还没回来?”

    莺时摇头,道:“原来送信说是昨日就该回的,但夜里又让人来报还得等几日。”

    “你看看,下面挑哪根才好?”李沁阳拨弄着怀里的暖手炉,看着木几上交叠在一起的金签子,道,“算算时间他确实应该回郢都了,但忽然改了时间就让人想不大明白了。”

    莺时和李沁阳一样,看的是金签子,想的都是殷旭在安县的情况,同样担心着身在外地的那人是遭遇了突然的为难,还是另有谋划。

    “他送回来的书信里从不提在外头的事,民女如今也只能探到他部分的产业,再要多的,怕都是锁在他东苑的书房里,但身边总有人看着,民女进不去。”莺时道。

    李沁阳找到了那堆金签子的破解之法,捻了根手边的金签子小心探入一道缝隙中,轻轻一挑,当真挑了一根出来。

    她拿将那根金签子收去一边,道:“想见云辛?”

    李沁阳直接点穿了莺时的心思,瞥了一眼面露难色的莺时,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他,既然你都开口提了,让你们见一面总是应该的。”

    莺时唯恐李沁阳误会,连忙解释道:“我确实需要云辛帮忙,并没有其他意思。”

    李沁阳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意,但也没在莺时和云辛之间的问题多费时间,依旧玩着金签子,道:“既然来了,不妨将你需要的东西都跟我说说,能帮到你,自然也能帮到我。我在越国待的时日不短了,谢晏行已在催我回去了。”

    “我想请长公主赐些水银。”莺时道。

    李沁阳才要下金签子的手蓦地一顿,签子尖不慎触动了好几根签子,她随即放下金签子,不解也满是顾虑地看着莺时,道:“你要水银做什么?之前给你的特制麝香膏还不够?”

    为了不怀上殷旭的孩子,莺时曾向李沁阳求过避免怀孕的东西,若是服药,定会被方享察觉,所以李沁阳特意为她准备了麝香膏,尽量减轻麝香的气味,并用其他香味掩盖,每日让莺时擦在身上。

    而水银除了剧毒,少量服用也有避孕效果,但这样一来必然会被方享从脉象中察觉出来,况且十分伤身体,李沁阳想不明白,莺时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既然摄政王叔催长公主回梁国,我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真就耽搁长公主了。”莺时道,“而且日日留在殷旭身边,对我而言,实在过于煎熬,民女也想早日结束这样的折磨。”

    李沁阳理解莺时的心情,但她不曾料想过,这个看来娇柔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决心,不惜伤害自己达成目的。

    “你要自己服用水银?”李沁阳问道,带着些劝说的意味,“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只要长公主给我,我便能尽快将殷旭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弄走,后面办起事也方便。”莺时坚定地看着李沁阳道。

    李沁阳长长叹了一声,仍是不免唏嘘,再去看莺时时,眼中多了几分敬重,道:“哎,原只是想给你提供些便利,没成想是将你往绝路上逼。这事我记下了,晚些时候,让云辛给你送去。”

    “长公主千万不要告诉云辛这件事。”莺时道。

    “你也知道这事危险,他会担心?”李沁阳将木几上的金签子全都抓成了一束握在掌心,再一松手,便是全新的一局,道,“先玩一局解个闷,想你在殷府也不会有松快的时候。”

    莺时自己都不知如何就到了今日局面,竟是只有在这公主府里才能放下所有的伪装,不用担心被人拆穿自己的身份,暂时做回真正的自己,成为好像只活在旁人口中的顾青棠。

    两人玩了没一会儿的金签子,侍女忽然进来禀告,说是外头下雪了。

    李沁阳的注意顿时被全都吸引走了,拉着莺时去外头看雪,还真是一场来的突然大雪。

    一度在郢都城内放肆的寒风因这场雪的到来小了不少,阴沉沉的天色下飞着细密的雪珠,洋洋洒洒地像是被人直接从天上倒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枝头檐角已有了薄薄的一层银白。

    莺时发现李沁阳似乎很喜欢这场落雪,平日满是筹谋的眉眼在此时变得轻松简单了不少,竟有些少女才有的娇态。

    李沁阳本就生得美艳,即便不复青春,但素来保养得宜,又是一身的锦绣繁华,依旧光彩照人,连莺时都为她的容貌出了神,不由问道:“长公主很喜欢下雪吗?”

    “倒也不是。”李沁阳裹着氅衣,怀着暖手炉,跟莺时一块儿走在廊下,欣赏着飞扬的白雪,道,“不过是想起曾经有个傻子,大雪的天非要在外头抓麻雀,抓着了还往我跟前邀功,不知自己一身的雪泥,好好的一国世子,弄得跟泥腿子似的,说来也是好笑。”

    李沁阳又见温柔的眼波让莺时不用猜便知道她口中的“傻子”必定是那已回梁国的摄政王叔,皆因李沁阳此时的样子与和谢晏行在一起时别无二致。

    看莺时落在飞雪中的神情也有难得缱绻,李沁阳好奇道:“我看你也有故事。”

    莺时虽有一丝浅浅笑意流淌在眼角,但很快又染了凄凉之色,垂眼时连那浅淡的笑容都不见了,只道:“我没有长公主的福气,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如今想起往事,只剩唏嘘了。”

    她怕冷,所以从来都不喜欢冬天,可韩悬是在冬季出生,又格外喜欢雪天,她便尝试着去喜欢那充斥着寒冷的季节,满眼雪白的天气。

    她曾有一件火狐裘,是韩悬用自己办成的第一桩大买卖的钱买来给她的,一并还有一双狐皮手套,说是给她御寒的。

    当时她才不过刚刚十三岁,而那件狐裘大得能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她便干脆躲在裘衣里,闷着声问韩悬道:“这狐裘太大了,一点都不合身,你是买来敷衍我的吧。”

    韩悬轻轻挑开狐裘的缝隙,与她相视而笑,道:“这是我用头一回自己赚来的钱给你买的礼物,想它能一直陪着你,你若是不喜欢就放着不穿,你要是喜欢,等你再长大些也还能穿,能一直穿的。”

    暖阁里烧着地龙犹如阳春,她在裘衣里裹了一会儿便觉得热,但也只是探了脑袋出来,身上还裹着狐裘,不愿意脱下一般,在韩悬面前慢慢转了个圈儿,道:“那我穿成这样还好看吗?”

    韩悬还是替她将狐裘解了下来,一面小心收起来,一面问她道:“画中仙知道吗?”

    知道他在夸自己,她登时红了脸,跟在韩悬身后,微微探出脑袋去看他,道:“不知道。”

    韩悬手里还捏着狐裘,偏着头去看仿若星光闪耀的眸子,红润的颊上似开着春日最绚烂的海棠,他看得有些痴了,跟着笑了出来,道:“原来有人不知自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莺时双手背在身后,又往韩悬温润的眉眼靠近了一些,挡着他去看手里的狐裘,道:“那也要看是出自谁的手笔,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能耐画出仙子的。”

    “知道了。”韩悬满眼宠溺,任由莺时挡在面前,与她只隔着寸许的距离彼此凝睇。

    “知道什么呀?”她当真不知韩悬知道了什么,却在那年除夕收到了他亲笔所画的《画中仙》。

    画里正是她穿着那身火狐裘衣,在那一年三阳观里打醮祈福的画面。

    往事只存在在记忆里,每每翻出来都是被抽筋扒皮的痛,可那些藏在记忆中的美好又总让她念念不忘,成了如今抵抗痛苦的力量。

    见莺时神情落寞,李沁阳知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便不再追问。

    此时侍女前来禀告,说是李澜成密诏,请李沁阳立即进宫。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李澜成此时召见实在蹊跷。

    莺时一看李沁阳又有顾虑之色,猜想是出了事,立即识趣请辞。

    李沁阳走前仍不让让莺时放心,道:“你要的东西,想见的人,我都会帮你安排好。你……自己保重。”

    不论只是出于达成目的的安抚还是真正的关心,李沁阳的叮嘱还是给莺时送来了冬日里的一丝温暖,她道:“多谢长公主,我有分寸。”

    之后她与李沁阳道别,真正走出公主府时,才发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连街面都已覆了一层积雪。

    这场雪居然下得这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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