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唐军回忆起当日的情形,浮现于眼前的,却是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印记。那是他从来都未见过的奇景,无法用语言来尽数描述,黑夜之中突然冒出来的巨大月亮,像是阴云之下,又一下子看到了太阳一样。

    他见过海上的日出,那种瞬间跃出水面光芒四方的豪情,如眼前的景象有惊人的相似。而此时跃出长空俯视大地的,却是那个原本被认为是月食掩盖的月亮。

    月光照耀在身上,大地都亮的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明亮,只有刺骨的寒意。

    在远处的凤鸣山上,一个蘑菇一般的黑云骤然爆裂开来,冲击波瞬间扫过了山川大地,发出一种无声的恐怖呐喊。在凤鸣山方圆数里的范围内,原本郁郁葱葱的青色在瞬间变成了黑色,如同被燃料涂抹了一遍,一切都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唐军站在数十里外,但是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一股战栗的恐怖气息,自那爆炸中心的位置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天地那害怕的颤抖,还是来自于灵魂中欢快的呼吸?

    他甚至感觉到大地的轰鸣,发自于最深处的地底。不止是他,整个水月仙境都感受到了这股冲击力,他们发现大地颤抖,天空晃动,飞禽走兽恐慌不已,人类妖怪尽皆颤抖。更有无数的妖兽徜徉而出,接连不断的发出惊慌而不安的吼叫。山河之水出现了奇异的停顿,甚至有倒流之相,人们奔走相告,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整个仙境,就像是末日来临,时间尽头。

    惊诧于那突如其来的变化,唐军愣了好一会,呆呆的望着远处那洪荒肆虐的奇景,脑海中竟然是一片空白。而手下那兄弟的惊呼声再度将他换回,沿着那兄弟的手指,他看到久违的传送法阵,终于开始了有规律的闪烁。

    这意味着,有人要传送过来了。

    唐军压抑着心中激动,整个人都扑了过去。他在离法阵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停住了,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前。在那淡淡的光华之中,不知道会走出来怎样的人,是周公子那淡然如风的笑容,还是大罗天派得意洋洋的面孔?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只奇异的鸟儿。

    那鸟儿有两个头颅,四只脚,一双宽大的翅膀展开来,足足有几丈长。从那羽毛上看去,这只鸟儿一旦展翅高翔,必定是极为美丽、绚烂的存在。可是现在,它的羽毛已经卷曲零落,原本艳丽的色彩被黑色掩盖了,两只翅膀都无力的垂落两旁,用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已经断了。

    在它的怀中,却是紧紧包裹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浑身是血,却是从战火中刚刚退下的伤员一般,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皮肤。原本浅蓝色的长衫,却是破裂了大半,将那狰狞而触目惊心的伤口呈现在唐军面前,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场爆炸的剧烈和破坏力。

    “周公子!”,唐军失声道。

    他从那浅蓝色的衣服,依稀认出来周文的样子。但是还没有等到欢喜涌上心头,他一颗心却是沉了下去。

    那鸟儿走出传送法阵,身体晃了一晃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而那年轻人却是滚落在地,下意识的抬了抬手,唐军眼前一花,便见诺大的山洞之中顿时挤满了人,一个个或握或躺,或者昏迷不醒,但全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和服饰,赫然是那联盟中人。

    “是周公子!”

    “这…这是丁盟主,林公子,是他们!”

    “还有四派联盟的兄弟!”

    外面的人都挤进来,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周公子把他们救回来了!”,所有人顿时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在这地洞之中极其洪亮。不少人想要抢着上前,却是被唐军伸手阻拦住了,因为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受伤了,甚至大部分人都是昏迷不醒的,那些个掌门护法,道门高手,竟然毫无例外的受创极重,一副萎顿不已的模样。

    “周文!”,那丁温侯面色苍白,他们一出了马车,便和其他几位掌门一起扑到前面。但见那少年双目紧闭,一身的气息若有若无,道术的波动正在从他身上慢慢消失,归于了平静。

    狐女白浣衣脸色大变,她伸手搭在了周文的手腕之上,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捕妖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陈长老连声惊讶,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

    没有人会怀疑镜花水月的威力,这是毋容置疑的。眼前的凤鸣山,原本高达数百丈的山峦,足足被消去了大半,一个偌大无比的深坑,透着幽深和沉寂,宣示着镜花水月的无比威势。大罗天宫不见了,地宫广场也不见了,山上的树木生气全都消失一空,唯有那黝黑的碎石,还在坚韧而破败的维持着,坚守这原本的山石形状。

    很显然,那些所谓的夷族,都已经被一击溃败,连痕迹都不留下一丝。

    夷族失败了?

    陈长老显然没有欢喜和庆幸,他盯着地面上一片狼藉,脸上带着一种疑惑和凝重。所有的仙门长老都没有说话,显然是同样沉积于这样的惊讶之中。半响之后,一人出声道:“这镜花水月,怎地变得这般强大?这个月亮,为何突然出现了?”

    没有人能够解释,即使是那大长老也陷入了沉默。

    原本定好的闪电,是针对夷族的戾气而发的。那夷族的戾气惊天动地,仙门也是相应的输入了大量的月光,有十足的把握来压制戾气。镜花水月遇强愈强,这是不可否认的规则,无论夷族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超过镜花水月的反击,这也是千万年来,镜花水月的封印一直有效地缘故。

    但是就在紫色闪电将要劈下的时刻,原本处于月食之巅的月亮,忽然冒出来了。这是一轮圆满的明月,月光充足而沛然,足足照亮整个水月仙境。这样的月光,却是让那闪电的威力,再度获得了加强。

    这是一种处于极点的增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跨越。在整个水月仙境的历史之中,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月亮,这样强大的闪电了。有史以来最强的一击,便是在这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

    于是夷族被轰的连渣都不剩,仿佛是一场欢畅淋漓的大胜,但是没有人欢庆。陈长老盯着天空的明月,目光渐渐汇聚,终于是大叫一声:“糟了!”

    于此同时,大长老也是长长的叹一口气,道:“我犯下大错,是我犯下的弥天大错!”

    几个长老都是聪明之辈,他们本来都是心存疑惑,见那陈长老和大长老同时出言,心中也是大概知晓了其中情形。其中一人却是惊道:“大长老,若是那闪电超过了承受范围,岂不是我们水月仙境也会受到冲击。”

    “不仅仅是冲击,老仙的世界,会有无数的裂缝……”

    这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长老们心中一动,同时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弥天大错”四个字。若是裂缝出现了,镜花水月便是有了缝隙,不再圆满。那些被压制了数十万年的夷族,便可以寻此而出,不再受镜花水月的束缚。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月食。

    难道夷族的本来目的,根本就不是利用月食之夜冲破封印,而是用月光的力量,来加强闪电,得到一个最强的镜花水月?他们能够一开始蒙蔽天象,自然也可以在最后时刻蒙蔽天象。

    大长老仰天长叹:“我一生致力于此,怎地会如此糊涂。我一生致力于此,征地会如此糊涂?”

    言罢他吐血一口,萎顿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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