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猫的白衣姑娘步履轻缓往仁善堂走去,她头上白色的纱布被黑色的刘海遮挡些许,脸上青紫的伤痕竟衬得她更加貌美,引得路上时不时有行人侧目看她。

    长街熙攘,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路过,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后头边笑边叮嘱她走慢些。

    路过一间学院时,瞧见一个抱着一叠黄色纸张的小厮装扮男人正给路过的行人发那黄色的纸张。

    “小姐,看看吧,有没有兴趣?”

    “了解一下,您对医学感兴趣吗?”

    “小妹妹……”

    玉姝路过那小厮,一路向前走,很快便到了仁善堂门口。

    门前贴着一张告示,她抬头瞧了一眼,未曾细看便急急忙忙地进了医馆。

    这一路耽搁的久了,她急着将猫还回去。

    里头人有些多,手中都拿着一张有些眼熟的黄色纸张在董医师面前排队。

    玉姝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藕色长袍小药童。

    百里寒见她来了,起身走到她面前,上下扫视了她一通。

    随后她将目光移到玉姝怀中的猫上,小姑娘脸上审视的神情立刻柔和了,轻声喊到:“乖乖~”

    见百里寒伸出手,玉姝将猫递给了她。

    小猫很乖,看起来慵懒又老实,半点没有挣扎。

    百里寒将小白猫抱在怀里,嘴里呢喃着:“小宝贝,你跑哪去了?”

    “以后不许乱跑了,知道吗?”她略带责备地点了点小猫粉红的鼻子,念叨道。

    玉姝见状笑了笑,柔声道:“既然猫已经还给了医馆,那在下就先告辞……”

    “等等。”闻言百里寒抬头道,她看了玉姝几眼,犹豫片刻后道:“听说你今日在街上救了姜家老太?”

    玉姝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百里寒理所当然道,“你那样有名……”

    她说道一半,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讽刺,边怯怯收了声。

    “咳咳,”百里寒右手握拳咳嗽一声,继续道:“旁人都说你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耐,打着起死回生的噱头,瞬间便能让你的名声响彻风都城。”

    玉姝闻言回神笑道,“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给姜家老太急救一二罢了,算不上多大的能耐。”

    “急救?”百里寒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看着她,“听说那姜老太脉搏都消失了,这可是那赤脚大夫亲自诊出来的,虽说那人并未正经学过医,但也算是经验丰富,怎么可能误诊?”

    玉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她的确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也就是一时运气好,才将老太太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更何况她不过是用了现代的心肺复苏术,哪敢邀功啊,只得连忙道:“起死回生都是无稽之谈,世上哪有这种事?”

    百里寒却不相信,理所当然地接茬道:“怎么没有?”

    “我便是我师傅……”她说着又噤了声,只是道,“我师傅便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她是神医!”

    见她这样崇拜董蛾医师,玉姝顺着她的话道:“董医师自然是不同的。”

    可世上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玉姝心中存疑,但也没有多问。

    百里寒见她没有回嘴反驳,便从柜台处抽出一张黄色纸张,“既然你也这样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来参加明日的考试,有机会跟着我师傅学习哦。”

    玉姝微微一愣,伸手接过小姑娘拍到她胸前的纸张。

    原来是张报名表。

    “董蛾大夫要收徒?”她仔细看了看,问道。

    百里寒也有些苦恼,师傅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忽然想收个徒弟跟着她学习医术。

    可教徒弟那样累,师傅年纪又大了,何况她不就是师傅的徒弟吗?为何还要再收一个?

    再说了,这风都城有医学基础的女儿家又不多,都是穷苦百姓,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看得懂医书?

    百里寒真不知道自家师傅在想什么,但她对董蛾素来镜中,但凡是师傅交代的事,她办的最是尽心尽力。

    “是啊,先前竟不知道玉姑娘也懂医术,可是也对医学感兴趣?”百里寒笑着道,“我师傅懂的可多了,姑娘若是跟着我师傅,医术必定有所精进。”

    玉姝无奈苦笑一下,道:“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在下家徒四壁,实在没有余银去交同董医师学习的学费。”

    在她的观念里,学习自然是要花钱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百里寒却不以为意,“你若能通过我师傅的考试,到我们医馆帮着做事,自然能赚得到吃饭的钱,不必担忧这些个。”

    听她这样说,玉姝自然答应,她本就学医,如今穿越到这不知名的王朝,不了解古代的医学体系,更是连自己肚子都填不饱,整日为生计奔波,哪有功夫买医书来看?

    是以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写了张报名表。

    “玉姑娘既然填了表,明天记得来参加考试。”百里寒抱着猫,笑眯眯道。

    玉姝点了点头笑着道:“不知选拔考试的范围是?”

    “只是些简单的药理罢了,玉姑娘若想复习一二,可以去城中书院看看相关的书籍。”百里寒简单说了几句,“什么《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之类,姑娘有空多看些自然是好的。”

    玉姝道谢后便离开了仁善堂,一路往云行货行走去。

    那边长福好不容易将姜老太送回了家,顶着路人惊恐鄙视的目光问路,好不容易走到了云行货行。

    长福抬起眼看了看门前的牌匾,随后看向门前台阶上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前,用斗笠盖住脸的姑娘。

    想来这便是玉姐姐说的那位岑姑娘吧?听说,她人甚好。

    “请问,可是岑家二娘?”

    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在岑云耳边响起,她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

    奇怪,哪个少年郎来寻她?

    岑云唇边带着笑意地想道,拿下放在脸上遮阳的斗笠,抬眼朝声源处看去,却蓦然被吓了一大跳。

    “我去,什么鬼东西?!!”她一下子弹坐起来,手指撑着台阶成慌忙后退势。

    刚才她一抬头,便看见一道黑影逆着光站在她面前,更可怖的是,这黑影居然脸上一片漆黑,唯有那一双分离的眼白略有存在感。

    这副略显惊悚的场景瞬间让她联想到曾经看过的志怪小说中费笔墨描写的怪物,心中一慌便喊出了声。

    可坐起来才发现,那是个人。

    看身形,是个少年人。

    岑云看清之后顿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的惊慌也全然消失了,毕竟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少年?

    但是她刚刚……

    竟说这人是鬼东西。

    岑云面露窘色,心中有些愧疚,掩饰地咳嗽一声道:“你……你是谁?”

    长福的脸色发青,心中对这岑二娘全无好感,可他脸上崎岖纵横,愣是瞧不出半分神色,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几丝冷色。

    “姑娘,在下长福……是,是玉姝姑娘叫我来寻你的。”

    “寻我?”岑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看着面前还不到她肩膀高的少年,纳闷地问道:“她叫我来找你做甚?”

    “对了,她人呢?”

    岑云刚问完,就看见远处一个白袍女书生朝她走来。

    那人玉白的面上有些青紫,头上戴着一根白色的纱布带,黑发一半盘起用两根长簪固定住。

    若不是这人瞧着实在面熟,她倒是要以为这是哪位画中仙跑出来了。

    奇怪,玉姝今日怎的这副装扮?

    岑云笑着同不远处地玉姝摆了摆手,笑着同面前的少年道:“正巧,她来了。”

    刚才的尴尬伴随着玉姝的出现消散了许多,她也不必独自面对被她不小心骂了一句“鬼东西”的少年,岑云心中忍不住有些高兴。

    玉姝见状也笑着同岑云挥手,快步走了过去。

    刚一过去,岑家二娘便很是自来熟地搭上她的肩膀道:“怎么?今日换了身装束?”

    “还有,”岑云伸手碰了碰玉姝的脸,有些调笑道:“好啊,哪个不长眼的将我们玉大书生这张精致绝美的脸给碰伤了?”

    玉姝轻轻挥开她的手,省的碰的伤口疼,无奈地笑着道:“我可不敢说那人不长眼,毕竟是身长九尺的彪形大汉。”

    “九尺?”岑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大汉?”

    “这风都城有这样高的男人?!”她忍不住问道,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哦对,城西那一片的混混头子姜文,可他哪算得上男人啊?简直和女人无异!”

    玉姝挑了挑眉,低哑温润的声音中也带着些微诧,“你竟知道他?”

    岑云无语地叹了口气,“搞什么?我可是岑家二娘,这风都城哪个我不知道?”

    见她这样自信,玉姝忍不住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长福道:“那二娘可知道这位是谁?”

    这倒是让岑云一下子答不上来,她确实是对风都城的事情很是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出名的人的秘事罢了。

    她又不是官府做民间调查的,怎么可能对一些老百姓的生活了解的那么清楚,更何况这位,恐怕连老百姓都算不上。

    他生成这副样子,简直就像是阴沟里的耗子,白天都没办法出门。

    岑云从未在风都城见过他,更别说知道他是谁了。

    但她素来性情豁达,也没有勉强,只是笑了笑勾着玉姝的肩膀道:“好啊你个玉书生,刻意为难我是吧?”

    “这小公子莫不是你什么时候从城外拐来的,我怎的从未见过他?”岑云笑着道,这人生的这样显眼,若是见过实在很难忘记。

    玉姝自然知道她没见过这人,也说不出他的名字,毕竟这名字还是她昨天给他起的。

    她啊,只是瞧阿云这样自信,忍不住逗逗她罢了。

    “这位小公子啊名叫长福,是我昨日在街上遇见的。”她声音轻缓,听起来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昨日我被那姜文带人围殴,这位小公子挺身而出……”

    岑云闻言忍不住扫了长福几眼,这人还不到她肩膀高,整个人瘦的像只小耗子,挺身而出?

    是扑上去同玉姝一同挨打的?

    “我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又因为护着我受了伤,是以带他回家包扎了一二。”玉姝道。

    岑二娘挑了挑眉,“你家那位不生气?”

    玉姝一怔,她家那位?

    片刻后她展颜一笑,惹得长福愣了神,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好听极了。

    “阿云,你想什么呢?”她右手握拳放在唇边遮住微勾的嘴角,笑着摇了摇头,“我和赵公子啊本没有什么关系的,先前不是同你说了……”

    岑云本来就只是调侃,没想到倒将玉姝惹得笑成这样,这笑话当真这样好笑?

    “对了,你今日怎的带这……长,”岑云觉得实在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长公子,怎的带他来了?”

    玉姝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扶着岑云的肩膀道:“哈哈哈,二娘你叫他长福就好,人家不姓长的。”

    岑云微微一怔,不姓长?那他叫长福?

    “长福原先并无姓名,他失忆了,在风都城又无亲人,昨日我将人带回去包扎伤口,这唤他长福。”玉姝柔声解释道。

    “这名字是你给他取的?”岑云有些呆愣道,嗓子眼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听老人说,若是给动物取了名字,便丢不掉了。

    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那今日你带他来是?”

    玉姝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娘,不知可否让长福在此做工?”

    “事情是这样,今日我去仁善堂……”

    岑云听完玉姝的话,有些惊讶,“你当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若真如此,姐们,你要发财了啊!”

    她拍着玉姝的肩膀笑着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玉姝笑了,也有些无奈地笑着道:“自然,我自不会忘了二娘,只是长福的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岑云拍了拍胸脯道,这本就是她们家的货行,有什么事是她这个少东家做不了主的?

    “麻烦阿云了,若明日我考中,一定请你吃饭。”玉姝笑着道。

    “好啊,那你可别忘了。”岑云笑着说,她伸手想去揽着长福的肩膀,又忽然想起他虽貓丑,但也是个男子,是以怯怯地收回了手,只是指了指长福道:“他啊,我一定替你照顾好。”

    岑云的热心着实替玉姝解决了个大麻烦,她愿意收留长福,能让她的负担减轻许多,何况她也不想在家中养那么多的男人。

    若不是如今那赵公子实在无法一个人在外求生,她也想将人送走。

    毕竟她总不能养他一辈子,她自己也就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功夫对旁人负责。

    玉姝同岑云进去将事情和老板娘说了,岑山行见二人关系好,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叫玉姝有空时可以多来帮忙,顺便祝她明日考试顺利。

    等那白衣女书生走后,岑云笑着对长福道:“阿福,我们货行包吃包住,你日后干活可要勤快些。”

    玉姝离开货行,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想起了离这里最近的书院在何处。

    书院这种地方,素来是读书人来的多,可这风都城啊,压根没有几个读书人,玉姝好巧不巧,算一个。

    但是往日,她都是将书买回家的读的,毕竟这“玉姝”清高,脸皮薄,哪里拉的下脸顶着伙计鄙夷的目光去窝在书店看书。

    可玉姝身无分文,哪有钱买的下《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等一众医书。

    她在学校时学的素来是西医,对中医只是略知一二,堪堪可以分辨病症一二罢了,是以要学要买的书实在太多,她根本无法负担。

    是以玉姝只能顶着店员惊异地目光站在书架旁小心翼翼地边翻边看。

    活计也没将人赶走,毕竟这玉姝不久前妙手回春,将姜老太救回人世的事已经传遍全城。

    对这事,没亲眼所见的人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抵不过一些亲见者说得信誓旦旦,那叫一个真,简直是恨不得拍胸口保证了。

    她们又听说啊,最近仁善堂的董蛾大夫在收徒弟,只收那么一位,这玉姝也报名了,众人都对她能否考中十分好奇,有好事者啊,已经在赌坊开始押注她是否能考中了。

    玉姝对那些个事并不了解,她只是靠在书架旁,拿着一本本医书慢慢翻看,希望自己能记住更多,毕竟对于中医,她并没有什么把握。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天就黑了,玉姝一直沉迷于书中,甚至没顾得上吃饭。

    直到书馆关门,她才被活计赶了出去。

    玉姝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回想之前看过的医书,直到能完整地默背一边,才松了一口气,步履轻快地往自家的小院方向走去。

    而小院内此刻是一片诡异的压抑。

    不久前……

    寂静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那声响很小,是只有静得下心才能听得见的细微动静。

    赵锦言素来警觉,他瞬间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手中握着一块瓦片轻手轻脚地往窗户处走去,却发现那声响是自院外来。

    最近几日玉姝回的晚,他便将门先行拴上,打算听见脚步声再去打开,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今日一大早玉姝便和昨夜捡回来的小怪物一道出门去了,直到天色暗成这样都还未归家,赵锦言坐在桌边摇曳的烛火旁看着自己骨头错位、生长畸形的膝盖,心情是说不出的灰暗。

    他甚至阴暗地想,那他们就一起死在外面好了,不要再回来。

    可又忍不住频频朝屋门处看去,希望院外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没有等来玉姝,却等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似乎是在……院角处。

    赵锦言警觉地握着手中边缘锋利的瓦片,一步步靠近门口,可是不久那奇怪的声响忽然消失了。

    等了许久,没有再听见别的声响,他才一瘸一拐地推开屋门,朝院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有人在院角处做了什么,只能隔着不高的竹栅栏的缝隙在黑暗中悄悄观察,见确实没有人影才出了院外。

    会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赵锦言皱着眉思考,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阴沉,不会是有人刻意来此投毒,将毒虫引来吧?

    他有些阴暗地揣测,掏出怀中的烛火用火石点燃,才发现院角的一个小圆洞里被塞入了一张制式粗糙的小纸条。

    赵锦言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条将那纸条弄出来,将那纸条弄到地上展开,他不敢随便伸手去碰,怕上面沾了毒或里头蜷缩着什么毒虫。

    但他实在是多想了,这不是上京,玉姝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哪有人费这样的心思来加害她,就是直接遣人将她打死她也无处申冤,也无人替她申冤,毕竟不过一个孤女。

    将纸条展开,青年艰难地蹲下身子看了许久,最后满脸阴郁地伸手将纸条上的灰扫去,重新卷起塞回那小洞里。

    赵锦言回到了屋内,重新坐在了那小桌旁,此刻,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那双漂亮明朗的桃花眸被烛火晃的明亮,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他眸中是含情春水,还是泪珠点点。

    只是他眼下微红,若让旁人瞧见定要惊诧,从前是上京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流放三千里傲骨尽碎不曾弹泪的倔儿郎,如今却眼眶红红,看起来竟是一副要哭的模样,好生惹人心疼。

    他垂眸,黑鸦般的长睫在他脸上打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他知道,玉姝啊,心疼他。

    他勾唇笑了一下,像是干涩地扯了扯唇角,下半张脸在笑,可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垂,却带着股泫然欲泣的味道,漂亮又脆弱。

    青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一半被烛火照亮,一半陷入黑暗。

    半面阴郁漠然,半面心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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