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早该死了。
黎白安抬枪对准朝她露出诡异微笑的老者,与此同时,冲上楼梯的第一批保安也将枪口对准了她。
自己的命和老头的命二选一,那当然选择前者。
黎白安眉头一敛,转身避开子弹,离弓箭矢般朝安全门冲去。
五六个保安根本挡不住她,她闯进安全门,在楼梯交叠处一撑扶手,身体跃起,从楼梯井跳到8楼。
如果她此时直接逃离医院,这些保安八成是追不上她,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既然自己逃走游刃有余,她就有机会搏一搏,试试能不能把那个拖油瓶一起带走。
黎白安早先摸清了8楼各个房间的用途,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奔向疗养室,从床上拽起昏睡中的曹佑杰。
严重感染至半异化的曹佑杰比肥胖的成年人还要重一些,如果全程拉着曹佑杰会非常吃力,于是黎白安反手给曹佑杰一记耳光,说:“不想死就睁开眼。”
睡得迷迷糊糊的曹佑杰陡然一惊,茫然两秒,迅速摸清状况,跟着黎白安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跑出疗养室。
曹佑杰被抓进来的这些日子,那些研究员轮流监控他的身体情况,甚至有心理室来评估他的心理状况。他们会有各种方式刺激他的感官,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记录他做出的反应。至于拥有人格的“曹佑杰”这个人近乎失去本身存在的意义,沦为一台被测试的仪器。
最可怕的是,自他被研究员带走后,就再未见过母亲。
曹佑杰来医院前接到的黎白安的那通电话,虽然没有完全动摇他们来“就医”的愚蠢决定,但也给他提了个醒。
于是曹佑杰和母亲约定了几种偷偷交流的方式,比如母亲在医院后门花坛上系一个白色塑料袋报平安,再比如每隔两天的中午12点放飞一个红色的氢气球。
曹佑杰每天都盯着这些约定的暗号地点,但是自他进入医院,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母亲的暗号。
难道母亲已经受够了他这个累赘吗?
难道她信誓旦旦地承诺、摸着他脸颊的告别,都是哄骗他住院的手段?
不,他不信。
他们母子多年来相依为命,母亲不会仅仅因为他变得有些怪异和这几个月的经历就放弃自己的儿子。
母亲一定有无法给他传递信号的原因。
所以他找机会给黎白安打通电话,第一件就是问母亲的下落。
母亲没有回家,她失踪了,甚至可能已经被这些所谓的研究员灭口了。
泪水溢满曹佑杰的眼眶,他紧咬牙关,跟在黎白安身后,用庞大结实的躯体横冲直闯,但是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黎白安已经用掉了5发子弹,与倒下的人相比,闻讯赶来的人比她预计得还要多。
那天她无意中看到的医院外的枪战和摩托追逐战,远没有出现这么多的人。或许正是因为那次的交锋或者因为研究员口中的某个“时间”快要到了而加强了人手,但无论如何风暴镇保安的数量远超一般医院该有的配备。
“唔呃!”
身后响起一声痛哼,曹佑杰左手手臂一片殷红,不知是擦伤还是中弹。
曹佑杰张开鲨鱼般尖利的牙齿撕咬下袖子,缠绕在伤口处,含着眼泪大叫一声“妈妈”,右手挡在身前继续向前奔跑。
黎白安腾空踩在侧面的墙壁上,与地面平行绕过前排举枪的保安,一边开枪再放到两个,一边忍不住暗暗诧异,这个曹佑杰怎么回事,嚷什么呢。
她用余光向后看,注意到曹佑杰身上的伤增加了不少,曹佑杰凭借蛮力奔跑最多跟着她跑到3、4楼,就会重伤倒下。
她要想想办法。
突然,医院上下的灯全部熄灭。
黎白安、曹佑杰和一众保安猝不及防陷入黑暗之中,双方一时都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这时,灯光骤然亮起,不一会儿又瞬间熄灭。
双方俱是一头雾水,借着频频闪烁的灯光继续交手。
黎白安看那些黑衣保安在灯光闪烁中表情狰狞地挥舞手中的刀、棍、棒、枪,如同在舞池蹦迪般群魔乱舞。
这不像是灯管或者电路出现接触不良或电压不稳的问题,灯光闪烁得干净利落,像是有人在操控电路,而且灯光闪烁得不规律,节奏十分混乱……不对,这是信号!
灯光闪烁的第五下,黎白安觉察出了其中的意义。
回忆起之前的闪烁频率,再观察后面的,这信号是长长长、短长长短、短、长短。
翻译成英文是open,打开。
打开什么?什么能打开?
黎白安用肘击退一名保安,看到保安的耳蜗里闪着的光,她猛然醒悟,打开了自己的蓝牙耳机。
“罗……”黎白安话未说完,只听对面大声道:“你可算打开耳机了!我从卫生间回来后,发现他们察觉到护士休息室的发射信号了,也注意到监控被我替换了,很快就找到你了。”罗剑语速飞快,又担心又害怕又委屈地说。
黎白安来不及跟罗剑废话,直入主题道:“帮我规划两条逃跑路线。”
罗剑赶忙用算法分析路径,“住院部东北角后面的花园几乎没有保安,那边的墙也很矮,是最安全的。还有一条是住院部的东南角,那边有一个变电站,跳到顶子上,再朝救护车停车坪跑,能绕开前门的保安,两排停着的救护车还能在空旷的地方帮你挡子弹。”
彼时黎白安已经带着曹佑杰到了4楼,曹佑杰抓住一个保安当肉盾,好歹护住了要害。
他们冲出人群,挤到3楼,黎白安拽着曹佑杰已经破烂的病号服往东北角跑。
他们退到走廊尽头的杂货间,黎白安用墩布卡住门,对曹佑杰语气说:“从这跳下去,翻墙跑出去,别回家,往人多的地方跑,我能找到你。”
曹佑杰望了眼窗下,发愣道:“这可是3楼,七、八米呢!”
门眼看要卡不住了,黎白安听到门外传来上膛和驱散门前保安的声音。
“现在的你不用担心。”黎白安说。
曹佑杰明白过来了,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血肉之躯的脆弱人类,不是当初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瘦弱被考察团刷下来的小志愿者,而是一个怪异强壮的半异种。
曹佑杰攀上窗户,一咬牙跳了下去。他没有任何高空下落的经验,不懂得在落地时借力翻滚减小撞击。
黎白安边听窗外传来“啊啊——砰”的声音,边目睹面前的门同时哆哆哆出现了好几个弹孔。
黎白安迅速后撤,在追进来的保安注视下跳下窗户。
但她没像曹佑杰一样一跳落地,而是单手攀住2楼窗棂,身子一荡,跃入2楼的更衣室,趁保安还在寻找她的位置,飞快跑到东南角,踩着窗台跃到变电器箱子顶上。
守在门口的保安很快发现了她的踪影,吹响刺耳的口哨通知同伙。
黎白安从北边跳下,利用其他人疲于奔命的几秒钟空档躲入一辆救护车后,一排排子弹紧随而至,现在她的敌人加入了狙击手。
好在罗剑找得这条路不错,一旦进入“救护车阵”中,她矮着身子即使从高处也很难被看到。
有几辆救护车没有锁车,黎白安拉开车门阻挡追兵的视线。她还在车里发现了一个医用人体模特,于是搬出来摆成蹲在车后的样子,将身上的帽子、口罩、黑夹克都套在医用人体模特上,自己则窜进一旁的草丛例,不顾脸上被刮出血痕,硬穿过荆棘丛,离开了风暴镇医院。
黎白安告诉罗剑立刻撤退回家,而她自己跑出20分钟后,确定已然远离医院,身后又无人追来,才渐渐放松下来。
黑色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空荡的街巷回响着由急促到平稳的脚步声。
黎白安深吸口气,医院外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海水的腥咸扑鼻而来,微凉的风吹走她额头上的汗水,安静的自然气息让她确认自己顺利逃出生天。
突围追逐战还是很消耗体力的。
在战斗中,黎白安上身只剩一件黑背心,肩膀在夜雾中附着上薄薄的汗水和露水。
夜深了。
可今晚的枪声尚未彻底结束。
黎白安自堆垒的废旧衣物中随意披上一件没有怪味的运动服,调转方向去寻找曹佑杰。
热闹的地方反而安全,曹佑杰躲在风暴镇唯一一家四星宾馆后门的垃圾桶之间,他发皱的皮肤和堆得冒尖的厨余垃圾并排在门灯光圈的边缘。
黎白安站在光亮中,按住曹佑杰扬起准备攻击的手臂。
曹佑杰眯着一只肿起的眼睛,费力地抬起头,吐出口气:“是你啊。”
黎白安这时注意到曹佑杰那只挡在腹部的手臂下渗出黑红的血。
“甩开他们前的最后一枪,我没、没躲开。”曹佑杰苦笑道。
黎白安沉默地查看了他的伤口,然后摇了摇头。
曹佑杰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失望,深吸口气说:“你答应的事算是做到了,听好我下面的话。在我家后门的自行车棚的角落里,有一盒装小扳手和螺丝之类的工具箱,工具箱里面有一个夹层,夹层中是一把钥匙,钥匙能打开那辆黑色自行车的u型锁,u型锁打开后卸下锁杆,锁杆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怪不得黎白安在曹佑杰家没找到线索,这家伙把东西藏在了室外,还大费周章地特制钥匙、改制u型锁。
“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我闲得难受,对啊,我这几个月来就是闲得难受。能最后呼吸一口镇子夜晚的空气,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总想晚上跑出来玩,觉得在夜幕下的一切游戏都比白天好玩,转天还能跟同学吹牛。有一次我踩着二楼的窗台刚要往下爬,正巧我妈出来倒垃圾被她抓个正着,吓得我啊,差点摔……”
曹佑杰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青灰色的皮肤失去生机,黑色的瞳孔不再聚焦,下颌松垂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
黎白安伸手合上曹佑杰的双眼。
被这身怪异的皮囊包裹着的,其实不过是个倒霉的普通人。
黎白安理解,却没有多少情绪的波澜,只觉得尽职完成这段“演绎”的曹佑杰辛苦了,是个值得有姓名的npc。
而黎白安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她还要考虑后面该如何。
就这样把曹佑杰留在这比较好,还是处理一下尸体比较好,哪一种会比较不容易留下痕迹?
黎白安正对着尸体思考,忽然她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压抑。
她本能后跳。
哆——
在她之前站立的位置上,两条三寸长的风干的鄂针鱼鱼干的尖嘴插进地面。
狭窄的巷子里,一个带着绿头鱼面具的奇怪黑袍人站在曹佑杰尸体背后的矮墙上。
黑袍人用一种像失真磁带般沙哑而诡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尸体、归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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