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的工作区在地下20米左右,为了节省能源,墙壁上的应急灯仅开了最低档,勉强照亮土石暴露的狭窄通道。
通道只有短短的2、3米,另一端是已经搭建出的方形办公区,进入办公区左侧的区域像超市里空的购物车似地摆放着一排排代步车。
这些代步车像是海底漫步车,也像长颈鹿外观的儿童摇摇车,半封闭式,头顶有宇航服似的透明圆形头盔。
有经验的工人径直去找车,新人们凑在工头身边,听他讲解注意事项。
“戴好头盔,那层玻璃罩子扛不住落石,只要在矿道里头盔一定要在脑袋上,”工头反复强调道,“然后一人去选一辆车,坐进车后根据提示操作就行了。刚才谁问我业绩要求来着?上车之后都会有说明,有不明白的去问语音助手。行了,动起来动起来。”
黎白安随便上了一辆摇摇车,关好门,车内屏幕亮起,语音系统开始播放操作规范。
这和之前她在巡察队打的那份工意思差不多,说白了就是操纵机器采集晶石,一旦确定指令,机器能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工作内容。
与黎白安在认知中灰头土脸、对体力要求高、极其危险的采矿工作完全不同。黎白安之前小小奇怪过,工头招人时几乎不挑,只要系统登记能通过,一律都能上车。
这种不需要高强度体力的工作,对打工人的性别、身材、年龄、经历几乎都无要求。黎白安操作摇摇车折断几根晶石柱后发现,不同的人对这项工作都各有优势。
比如手稳的人操作更快,细心的人能发现山体中不起眼的小晶石簇,稳重的人折断的晶石柱更彻底。这项工作确实不太挑人,同时每个人的可替代性也很强。
对于无特长的普通人而言,这是抢手的工作。不过相应对业绩的要求也比较高,这8个小时里,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他时间必须全神贯注。
下班时统计,黎白安这一天采集到了2千克晶石,作为新手来说业绩不错,而在老手中就显得平庸了。
袁晓妮没有等她,早早停好摇摇车,去换衣间脱下黄马甲,在大巴车上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黎白安上车时已经没有靠窗的空位了,她坐在袁晓妮的斜后方、在今早被起名为玛丽的那个新人旁边。
下班结算前,玛丽排在她之后,知道她今天的工作业绩不错,还得到了工头的表扬,因此对她很热情,见她坐在自己身边,笑容更灿烂了,用不熟练的通用语说:“你很棒,我要向你学习。”
黎白安通常不愿伤害他人的善意,便回以微笑。
车上的座位陆陆续续坐满,巴士缓缓启动。
袁晓妮从前排的椅背上回过头来,对黎白安说:“我一会儿在西区下车,再做份唱歌的兼职,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我唱歌的那个地方在查布林挺有名的哦,叫混血酒吧。”
黎白安正要开口,旁边的玛丽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像是冻住一样,直愣的双眼中恐惧不断攀升。
玛丽忽然大叫:“不要去!”
继而,指着袁晓妮喊道:“恶魔,那是一家恶魔酒吧!”
玛丽不顾司机的制止,上手去撕扯袁晓妮的头发,甚至用手掌扇袁晓妮的脸。
袁晓妮又惊又痛,也开始大声喊叫。
即使黎白安立刻拉开两人,依旧是惊动了司机。
司机停车,问清原因,二话不说将玛丽赶下大巴,并威胁她要是不停以后永远不要来矿场工作。
玛丽眼中充满怨恨地望着袁晓妮,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面色苍白、表情愤恨地盯着大巴车驶离。
黎白安现在来了兴趣,对袁晓妮说:“我要去你说的酒吧看看。”
两人在下街西区下车,不到6点钟的天,西海岸上空火烧云铺满半边天幕。
袁晓妮费力地搭着黎白安的肩膀,晃晃悠悠地朝街巷走去,“告诉你啊,我在查布林的名字叫杰西卡。杰、西、卡,别叫错了。”
“现在是去哪里?”见眼前的路越来越黑,黎白安问道。
“一个美妆工作室。你这样的新人去酒吧,很危险。”袁晓妮佯装认真地威胁道。
所谓的美妆工作室,不过是一间30来平方米的出租屋,又两台镜子周围装饰着小灯的梳妆台和一些颜料般的化妆品。
一个二十四五岁沉默不语的女孩请黎白安先去洗脸洗手还要洗手臂,然后坐到梳妆台前。
袁晓妮随意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自己拿过粉底液往脸上涂抹,现在她和黎白安说话早没有了在查布林第一次见面时的胆怯,“我们现在不光熟悉了,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对明天那份工作别有用心。因此我们算是半个朋友吧,不妨多告诉你一点,希望你不要害怕哦。”
袁晓妮眨眨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曾经跟你说过吧,像是感染者、我这种身份不明的异类通常是要被排挤、被驱逐的,但同时被归为异类的人也会形成一个小圈子。
“混血酒吧就是异类的聚集地。那里又被称为‘半妖酒吧’。不怪大巴车上的女孩害怕得尖叫,正常人都排斥这种地方。”袁晓妮点起一支细烟,眯起眼睛,深深吸上一口。
黎白安不赞同袁晓妮有关玛丽的判断,玛丽的情绪绝不仅是因为害怕或排斥,玛丽的目光中充斥着刻骨的恨意。
袁晓妮继续说:“化妆师会在你手臂上画一些粗壮的血管和疤痕,将你伪装成半妖,就是感染者。这样你才能融入到酒吧的人群中。”
黎白安边听边看着镜子里在化妆状态下发生的变化,容貌的改变不大,只是气色变得灰败,眼底发红,透着不正常的神气。
与袁晓妮的状态有几分相近,黎白安之前以为这只是一种妆容,原来是感染者的一种状态。
袁晓妮满意地看向黎白安,“嗯,你如果被感染了一定是个厉害大‘妖王’。”
黎白安未置可否。
袁晓妮把她的沉默理解为嫌弃,笑着说:“异种在人类认知中是异常,当然和他们的形象也有关系,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有人类无法拥有的身体或能力,比如翅膀、利爪。我觉得他们是处于尴尬的青春期,或许再过几十年,异种会进化得比人类更得体。”
袁晓妮作为感染者处于半人类半异种的状态,她像卫礼礼那样后退一步恢复到纯人类的可能性很低。因为卫礼礼身体中含有异种的部分可以被取出,而一般的感染者是受到辐射或者异种的血液进入身体改变了dna编码,是不可逆的。
但袁晓妮还有机会向前一步,成为完全的异种。
现在袁晓妮的这番话隐隐已经将自己归为异种阵营。
“以前我对异种不是很了解,我父母虽然是医生,可研究方向与异种无关。我也是视异种为洪水猛兽,但自从我知道异种进化出了智能开始……”
“你知道异种进化的事?”黎白安打断袁晓妮的话,问道。
“是啊,”袁晓妮忽然拿起梳妆台上的磨甲刀,打磨起指甲,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听我堂弟说的,他在巡察队工作,是一线工作人员。他有次发现了一个异种猴子的尸体,那猴子身上盖着草和树叶,拎起来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条极其简易的草裙。‘如果异种懂得编织衣服,他们会和人类越来越像’,这是我堂弟的原话。可惜,后来他在任务中牺牲了。后来听是说那次任务的影响挺大的,好像是异种突破了防护罩。这不更加说明我堂弟的预感是正确的吗,可惜他没机会知道最终的答案。”
黎白安微怔。
巡查队、牺牲、突破防护罩……
这不就是她唯一参加的那次任务吗?
那她应该见过袁晓妮的堂弟。
她仔细打量着袁晓妮的长相,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圆寸男孩害羞的笑脸。
“你堂弟是叫袁博吗?”
袁晓妮抬起头,猛地看向她,眼底慢慢变红,刚做好的美甲被磨得不成样子。
袁晓妮嘴唇抖动着,半晌无力地笑了笑。
这个熟悉的名字短暂地将袁晓妮拉回在希尔市的记忆之中,那是人类尚未注意到异种出现智能、卫家车祸发生之前,身为科研工作者的父母为她遮风挡雨,她自己则做着喜欢的工作,赚来的钱买喜欢的东西。
城市外的一切与她无关,她宁愿永远被蒙在鼓里,永远天真愚蠢地活下去。
现在美梦苏醒,留给她的只有查布林的丛林游戏。
黎白安和袁晓妮都沉默下来,直到化妆师帮她们全部画完离开美妆工作室,没有再交流其他内容。
恶魔酒吧在下街西区与交易最频繁的那条街背靠背,用红色和绿色霓虹灯缠绕出一个逆十字。
推开两扇小木制百叶门,酒气扑面而来。
不大的酒吧里挤了大几十号人,仅是每个人呼吸带来的热量都让酒吧里升高几度。
这里像是电影中的星际酒吧,人类只占不到四分之一,紫色、绿色、蓝色的皮肤随处可见,块头过大的家伙裹着披风,个子过小的客人坐在桌上,熙熙攘攘地叫喊着,说着不同的语言。
黎白安作为手臂上只有血管和疤痕的“新人感染者”,在这“大染缸”般的环境中显得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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