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持续了半分钟,屋内主人仍旧没有开门的意思。
黎白安只好掏出钥匙开门。
自他们离开后,于拙坐在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抱着头,一直维持这个动作独自坐了很久。
于拙的黑发卷曲油亮,皮肤因失血而苍白发青,精神因大受打击而颓废挣扎,饶是他的状态糟糕如此,听到钥匙拧到的声音,仍是忍不住抬起发红的双眼,扭曲着脸庞,生气道:“你既然有钥匙……”
在看到黎白安身后的三千院玲后,于拙止住了后面的话,表情变得有些迷茫,他不记得了玲什么时候出去了。
“你怎么在外面?”于拙阴沉着声音问。
玲张了张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于拙不顾伤口的抽痛,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玲,“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命是很多人用自己的生命是换来的,这里是下街区,外面是晚上。你怎么敢跑出去!”
玲摇摇头,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泪光。
黎白安走到两人之间,搬来卧室内写字台前的椅子让玲坐在于拙对面。
“我刚才从希里公主那里听到了查理王的故事,在查理王子孙的叙述中,查理王是可怜的、善良的、仁慈的、有过人之能的,王室是查布林不可或缺的。”黎白安顿了顿,她发现于拙没有发出冷哼。
“不过希里公主的故事讲完,玲说她讲得不完整,结论也不对。”黎白安倚坐在床头柜上,看向于拙,“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于拙冷哼。
“你在想就算你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黎白安预判道。
于拙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与王室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但多少能猜到一些,你一定受了委屈。”
于拙这些没有任何动作。
“人类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大多数都是热爱真相、宣扬真相、寻求理解的。明明有说谎的特权,却无法忍受长期的心口不一,甚至对于压制宣之于口的冲动也会给精神带来负面影响。”黎白安淡淡地感慨道。
玲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黎白安依旧盯着于拙,铺垫结束,她要下猛药了。
黎白安绕过双人床,走到电脑桌前,拿起角落里于拙当作宝贝似的闹钟。
于拙斜着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即脸色大变,顾不上横在中间的双人床和拉扯伤口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朝黎白安扑去,拉扯着她的手臂,痛叫道:“还给我!”
黎白安伸手扶住于拙,将闹钟放入他手中,握住他冰冷的手臂,“你的闹钟、手臂和玲的事有关吗?”
于拙的瞳孔猛然一缩,浑身的力量松懈下来。
黎白安拍拍于拙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
“你愿意把你心中的毒液倾倒出来吗?”黎白安问。
于拙坐回床边,一手按着隐隐发疼的手头,一手支着眉骨,半晌从灵魂里深深叹口气,“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于拙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任于拙现在的邋遢样子,谁也想不出来,他童年时期是住在上街区的。
于拙的母亲是下街东区的歌女,父亲是上街区的研究员,每天往返中心区,与王室关系紧密。
曾几何时,于拙以为自己会成为父亲的接班人,成为查布林未来最了不起的科学家。
变故最先发生于某个雨夜。
那天于拙的父亲很晚才回来,他悄悄叫醒卧室里睡下的母亲,两人到客厅中密谈。
于拙看到走廊的灯亮了,听到脚步声,隐隐约约醒了过来,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没有打扰父母,而是在雷声的掩盖下偷偷下床,贴在卧室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父亲反复提到:“人心变了,王室已经不是曾经的王室了。”
母亲说:“你能怎么办,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做得够多了。如果不是你,那两个孩子也活不下来。整个查布林都是王室的,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父亲在客厅焦躁地踱步。
“如果员工的后人们都不互相帮助,我们在这里还能指望谁?”
母亲尖锐地反对道:“你的意思是说不管过了几十年,你们这些老员工还是高人一等,是查布林的稀有生物?”
“你不用拿话刺我,反正我不能放任不管。你要搞清楚,最先违反道义的是王室,当年查理王受了负责人多少帮助,连他自己都说没有负责人就他早就死了。现在他的后人们尊贵了,为祖先抱打不平,要对负责人的后人赶尽杀绝。今天我们不管,下一个受驱逐的就是我们自己。”父亲咬着牙说。
“你最后一句说得有些道理。我们不能不管,也不能任由事情发展,”母亲脸上透出一抹狠色,“要我说,你先去抓来那两个孩子,给王室送去!”
父亲惊呆了,望着母亲半晌没有说话。
于拙以为父亲要为母亲感到寒心时,父亲深深抱住了母亲。
他听到父亲低声说:“这里不是下街区,你不用做到这一步。”
母亲僵直的身体在父亲怀中慢慢放松下来,最后低声说:“好吧,你去想办法吧,只要不连累儿子,随便你怎么做。”
父亲露出微笑,亲了亲母亲的额头,牵着母亲的手朝卧室走来。
于拙赶忙趴回床上,最后他还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哥哥。”
转天,父母一切如常。
3天后,母亲的哥哥兰海敲响了他家的门。
父亲去中心区了,家里只有他和母亲。
于拙还记得父亲最后的嘱咐,因而一直小心窥视母亲的脸色。
母亲只字未提那晚的事,也没有提到父亲说的两个孩子,于拙松了口气,比往常都要听话。
兰海说要带他们母子去下街东区,东区的老板新开了一家剧院,请他们去看歌剧,新鲜一下。
下街区的治安不如上街区,新事物却层出不穷。
于拙跟随父母曾经去过几次,人多热闹,他不太喜欢。
他其实不太想去,但想到父亲正在做“大事”,他不想惹出其他麻烦来,便顺从地同意了。
说是下街区,其实剧院在两区分界,坐车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
那天看的是什么剧目、讲的是什么内容,于拙早就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台上有一群人穿着精美夸张的服装在台上唱歌,他喝了几口饮料,眼前的视线就模糊起来。
再睁开眼,他以为自己上了舞台。
精雕细刻的圆柱和高大雄伟的屋顶,比上街区气派很多倍。
如果不是搭建的假景,那么只有中心区会有这样的建筑了。
于拙从软皮沙发上坐起身,听到幔帘之外母亲和兰海在争吵。
“你都做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会来中心区,你不是答应我保护我们的吗?”母亲声嘶力竭地说。
兰海皱起眉,言辞恳切道:“妹妹,我是你的亲哥哥,我是为你好。我从小就说你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看现在不就撞了南墙吗?老于那家伙能给你和于拙什么生活?他为了别人的孩子要把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他就不是个男人!”
母亲抿紧嘴唇,“你背叛了我们。”
“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呢?在查布林除了王室,再没有其他人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兰海不耐烦地说。
母亲的脾气消失了,她在这一刻知道她所信任的哥哥不再是会为她牵动神经的人,冷静地说:“是你想要的生活,不是我的。王室许诺了你什么?”
兰海一愣,眼神微转又定住,不想让自己显得心虚地说:“我会成为东区的老板。到时候,我就能庇护你们了。”
母亲冷笑,不再与他多说,回到幔帘之后,见到于拙醒了,坐到他身边,摸着他的脸说:“儿子,头疼不疼?再睡一会儿,天还黑着。”
于拙躺回沙发上,尚不知道这是他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等母亲离开后,他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中间的波折他并不知晓,事后很多年,他通过回想当时的情景、查找当时的资料等等方式,还原出了大致情况。
母亲应该是违背了父亲的嘱托,将要搭救两个孩子的事告诉了兰海,希望兰海能助父亲一臂之力,至少提供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落脚的地方。
但是兰海听到这件事情之后有了私心,主动联系王室,与王室做了笔交易。
兰海负责控制妹妹和外甥,要老于把两个孩子带到中心区,以二换二,事成之后,王室会扶持兰海成为下街东区的老板。
老于大概知道这是个陷阱,一旦他带着两个孩子到中心区,换不回来人不说还会被一网打尽。
因此,老于迟迟没有现身。
15小时后,辗转给王室送来消息,要求在下街南区垃圾场旁边的废弃仓库里交易。
于拙醒来时,王室正在安排去下街区的车,无暇顾及他这个“小人质”。
一个小他四五岁的女孩探头探脑地找到了过来,好奇地走到他身边。
于拙尚不知道家族与王室的瓜葛,看到她身上优雅别致的裙摆,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不无得意道:“公主殿下,请问有何贵干?”
“我叫希里。”小公主一点不怕生,“这里除了我没有别的小孩子,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于拙摇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不能陪你玩耍。”
“那等你事情办完了呢?”
于拙语塞,他不知道父亲要做的事会对未来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眼下和王室成员搞好关系总是明智的吧。
“事情结束后,如果殿下需要我,王和王后都同意的话,我可以来陪伴您。”
希里马上高兴起来,“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办完事情,我会父亲母亲申请你来中心区生活。你放心,这里什么都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里跑到幔帘外,抱着一个红色闹钟跑了进来,用力地拧动发条,宣布道:“如果闹钟响了,你的事情还没办完,那你可以来向我求助。我会让我身边的仆人帮助你,不过那样我免不了一顿骂,所以你尽量先自己努力解决。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不谙世事的公主留下笑容,轻盈地跑走了。
于拙望着手中滴答滴答走动的闹钟,难以想象几小时后它将敲响命运的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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