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一如往常端来自己精心准备的药膳,却看到白子画盯着一幅画卷微微出神。

    她轻轻唤道:“师父。”

    白子画涣散的瞳孔凝神,动作不快不慢地将画收了起来:“小骨,师父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费心了。”

    花千骨心中又是一痛,连忙垂下头掩饰眼中控制不住的情意,状若撒娇道:“师父,小骨特地用院子里的桃花做的,你尝尝好不好?”

    白子画轻叹一声,他知道花千骨要比苏落更加依赖自己,也知她执念更深,放不下看不开。他屡屡拒绝,也是希望她早日接受现实。

    花千骨一脸期待,白子画心下无奈,到底不愿辜负她一片心意,接过了汤碗,一勺接一勺慢慢吃完。

    花千骨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看着白子画拨开碍事的碎发,她起身绕到他身后,手指就要摸上他凌乱的头发:“师父,小骨帮你束发好不好。”

    白子画端着碗像是应激般地一躲,花千骨的手僵在半空,圆嫩的小脸尴尬酸楚。

    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尴尬,白子画将见了底的碗放下,语气如往常般清冷:“这些小事为师自会打理,明日便是仙剑大会,你可准备好了?”

    花千骨眼底飞快闪过些什么,勉强地点点头:“师父放心。”

    她将碗筷收拾好:“师父,那小骨先出去了。”

    白子画点点头,算是应答。

    花千骨扎着头,心不在焉地往外走,猝不及防的与人迎面撞上。

    苏落伸手将人扶住:“没事吧?”

    “苏姐姐……”花千骨苍白的指尖倏地握紧托盘,避开苏落的视线摇了摇头,“我没事。”

    看着她低着头一溜烟儿的离开,苏落挑眉不解,眨眼间又抛之脑后。

    她迈步进门,看到白子画的瞬间喜笑颜开:“师父,我来念清心咒。”

    白子画也在转瞬间眉眼柔和:“过来吧。”

    苏落看着他明显打理过,但仍然乱糟糟的头发,内心一哂:“师父,徒儿帮你束发吧。”

    束发这般亲密之事,白子画自是有些犹豫,抬手挡住她蠢蠢欲动的手:“不必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落动作自然地握着他的手撇到一边,倾身凑到他耳边,语气鼓励温柔:“师师父乖,很快就好了,梳好头发就更好看了。”

    白子画被她奇怪的语气弄得一怔,微凉的指尖在发丝间穿梭,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道:“为师又不是孩子,不需要哄。”

    苏落笑得眼睛微眯,无良道:“师父明明就是一个固执的老小孩。”

    白子画无奈,想摇摇头,刚向一边偏了偏头,就被一只青葱白玉般的手从后方伸来,贴着脸颊捏住下颌将头转正。他猛地蜷缩指尖,耳廓泛起一圈薄红。

    苏落眼底含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师父,先别动,还没好呢。”

    白子画僵硬着想点点头,又猝然想起脸侧似是还残留着的温润触感,赶忙止住动作,语气生涩:“知道了。”

    苏落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死死憋住。她眼神瞟过桌上细致卷好的画轴,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提及:“师父想要作画?”

    白子画抬手将画在桌面摊开,动作珍重,指尖似是不经意间滑过那道眼中满是他的红色身影,语气如常:“为师当日未曾细细观赏,便想着再拿出来看看。”

    语气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他在试探些什么,又或者说他在紧张些什么。

    苏落调皮地用发带绑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眼中是赤裸裸的兴味,她俯身向前,伸手越过白子画耳侧,细腻的指腹摩挲着早已干涸的画迹。

    白子画被她身上的冷香团团包围,早就僵成了石头,他推拒道:“阿落,不许胡闹!”

    苏落不理他,指腹滑过火红衣衫的自己,缓缓摸向白衣倾世的清冷上仙,语气轻缓,意有所指:“徒儿当日作画,对师父只有满心的敬仰,时移世易,心境虽变,但这幅画倒也颇为应景。”

    她缓缓收手,若有若无地掠过白子画的心口,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苏落头倚了上去,歪头看着他俊逸的侧脸,笑得像个吸人精气的妖艳女妖:“那日雪山幻境之内,师父看到了什么?是徒儿吗?”

    她听到了!

    白子画逃避似的飞快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在疯狂地转动,搁在膝头的手指颤抖不止。

    一直被压制着的心意找到机会疯狂漫延,卜元鼎的毒更是扩大了他的爱恨嗔痴,白子画不知道自己竟也可以有如此繁复纷杂的情绪,慌张、害怕、难堪……很多很多,他自己都辨认不清,偏偏又糅杂在一起,像烈火燎原,烧得他心疼。

    卜元鼎的毒趁机作怪,全身如蛆虫啃咬般密密麻麻地疼。

    满是冷汗的手心被掰开,又强硬地挤进一只细腻温润的手,与他紧扣。一股清凉纯澈的灵力传至全身,毒被压了下去。

    苏落跪坐在他身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徒儿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师父在害怕什么?”

    白子画猛地睁开眼睛,将苏落的手一把甩开,身子向后退去。

    师徒禁断,大逆不道,违背伦常!

    这跟逃避洪水猛兽般的行为着实令苏落有点伤心,她缓缓收回手,垂眸整了整衣袖,再抬眼时已经恢复如常。她从墟鼎中将卜元鼎炼制的丹药取出,轻轻放在桌子上。

    她起身:“想来师父今日是没心情听我念清心咒了,明日便是仙剑大会,师父还需前去观礼,未免劳心劳力,这是徒儿炼制的丹药,师父记得吃。”

    白子画错愕地瞪大眼睛,抬手想抓住些什么,微凉的衣衫从指间滑过,视线之内唯余那抹远去的昳丽身影。

    他怆然收手,颓然闭眼。

    他唾弃自己,唾弃自己对疼爱的小徒弟怀着龌龊的心思,唾弃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唾弃自己竟在听到苏落坦白心意产生喜悦。

    良久,他轻叹出声。

    他一将死之人,爱与不爱,结果又有什么区别。

    仙剑大会如期而至,苏落从容地坐在高台之上,左边是白子画和笙箫默,右边是摩严。

    白子画面色清冷,似是一如往常,只是那双涣散的眼睛,暴露了他正在神游。

    相比以前,摩严一贯严肃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笑意和轻松,自打新掌门继位,门派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苏落都处理的得心应手。摩严将事务全部交接完毕时,神情恍惚,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逍遥自在是在多少年前了。

    他微微倾身,朝苏落靠近:“掌门首徒之位空置,这届弟子中,云凤宁的资质就很不错。”

    苏落温和一笑:“师叔,这届弟子比之上一届要差上许多,第一次收徒,我想慎重些。”

    摩严点点头,他其实也不是很满意,只是突然闲下来,总想找些事做。

    笙箫默坐在白子画旁边,扇着折扇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兴致勃勃:“师兄,掌门如今才多大,你这么早就操心收徒的事了。”

    摩严看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闷:“师弟!”

    笙箫默还想说些什么,却陡然被拜师组比赛场地上的剑气厮杀给吸引了过去,他敛眉沉思:“按照花千骨如今的修为,不应该啊……”

    白子画思绪被打乱,也抬眸看过去。却见花千骨招招凌厉,寸寸不让。

    摩严惊然瞪眼:“不可!”

    花千骨竟是起了杀心,白子画心中怒然,指尖却还是捏了灵流,打向断念。袭向要害的剑刃被打偏,花千骨心中顿时慌神,霓漫天趁势追击,夺得魁首。

    白子画唇色苍白,面色却是铁青,猝然离场。

    摩严本就不喜花千骨,如今得知她竟对同门起了杀意,心下更是厌恶。

    笙箫默也罕见地敛了笑容。

    苏落像没事人一般坐着,继续看未拜师组的比赛。

    等到未拜师组决出胜负,又主持完拜师大典之后,她才空出时间,处理花千骨和霓漫天的事情。

    花千骨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额头磕得满是血,已经结痂了,看着可怜兮兮的,她看着上首的白子画,执着地请求原谅。

    摩严黑着一张脸:“花千骨罔顾同门,理应逐出长留!”

    “师叔,此事不急。”

    苏落起身,走到花千骨身前,先是输送了好大一波灵力,看着她小脸红扑扑后,又掐手施了个清洁咒。

    浓重的血腥味散去,苏落的脸色才幽幽好转,转身坐了回去。

    摩严以为苏落要偏袒花千骨:“此事大家皆是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苏落从容道:“师叔,此事还有几点疑问,容我问清楚。”

    她抬眼看向一脸不平的霓漫天:“你一个堪心境是怎么压着花千骨一个登堂境打得?”

    霓漫天被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问搞懵了:“那……那是她实力不济!”

    苏落不置可否,似是好奇地支着下巴:“我听朔风说你们切磋,他没输过。”

    白子画和笙箫默同时抬眼看她,显然是还记得当日大殿告白之事。苏落老老实实坐着,十分厚脸皮。

    反倒是霓漫天拿不准苏落的意思,不甘心道:“那根木头什么都说。”

    苏落眉目含笑,不达眼底:“可是,朔风说他现在打不过花千骨啊……霓漫天,你最好实话实说”

    朔风朔风,又是朔风。

    笙箫默扇扇的速度明显加快。

    霓漫天这才慌了,暗暗咬牙:“弟子凭本事夺魁,就是事实。”

    苏落:“是吗,可是千骨师妹哭喊着说是你威胁她,她在绝情殿磕得满头是血,做师姐的,也难免不心生怀疑啊。”

    白子画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花千骨猛然抬头,张口想说些什么,才惊然发现自己被下了禁言术,脸上的恐慌再也掩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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