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监心里呵呵一笑,  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他清了清声音,直接开口道:“叨扰大家片刻,请大家先停下手上的事情,  听我一言。”

    稳稳当当、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头蒲团上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这才各自放下手上的物什,  光明正大地抬起目光来看站着学舍前方的学监。

    还有,站在学监侧后方的孟彰。

    孟彰抬起目光往下看,  清晰看见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眼底的好奇与探究。其中几位神韵尤其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面上眼底还都带了些善意。

    他面上也浮上了笑意。

    学监回身,  冲孟彰招了招手:“孟彰。”

    孟彰上前一步,  正式站在学监前方,暴露在所有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中。

    “这是才刚从安阳来的孟彰,”学监介绍道,“自今日起,  他也是我太学童子学里的一位生员,  是你们的同窗,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在学监之后,孟彰也道:“安阳孟彰,见过诸位同窗。”

    他说完,拱手一揖。

    条案后头已经站了起来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也都或是拱手作揖,或是福身,  各自还礼。

    “同窗客气了。”

    学监就在旁边,直到他们各自礼见过,他才又对孟彰道:“你的坐席在那里,去入席吧,  再过不久,先生就要过来上课了。”

    孟彰早早就看见了被列在最后头的那个条案和蒲团。

    那也是唯一一个无人的空座。

    孟彰点了点头:“多谢学监。”

    学监缓和了面上的神色,笑着对他道:“去吧。”

    孟彰走过那些整齐的条案,在所有小郎君、小女郎的注视中,  坐到了那个条案后头的蒲团上。

    “好了,你们各自继续吧。”学监说道一声,就转身走了。

    他也没有走远,就站在学舍外头,听着学舍中的动静。

    孟彰也才刚将《诗三百》、《论语》等书籍从随身小阴域里拿出来,就看见他前方的小郎君转过头来,含笑看着他的动静。

    孟彰手上动作不停,只用目光询问也似地看着小郎君。

    小郎君整个身体转了过来,对他拱了拱手,说道:“王氏王绅。”

    孟彰拱手,也道:“孟氏孟彰。”

    王绅是个圆眼带笑的小郎君,性情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明朗,眉眼间也不见任何病气

    有那么一瞬间,孟彰甚为好奇这位小郎君的死因,但他很好地遮掩了过去,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

    王绅笑弯了眼睛,对他道:“阿彰你人很不错,我喜欢,日后有事,你且尽可跟我说!”

    孟彰也笑了起来:“多谢。”

    王绅邻近的两个条案的小郎君、小女郎也都转了目光过来,此刻这两位对视一眼,也来跟孟彰自我介绍。

    “谢氏谢礼,见过阿彰。”

    “庾氏庾筱,见过阿彰。”

    孟彰也都回道:“孟氏孟彰,见过两位同窗。”

    琅琊王氏的王绅、陈留谢氏的谢礼,颖川庾氏的庾筱

    这就是孟彰席前的三位同窗,帝都洛阳中的顶尖世家望族里,现在就缺了一个龙亢桓氏。而众所周知,龙亢桓氏族中郎君,更多都是武职。

    如果说这里头没有任何安排,会有人信么?

    在王绅、谢礼和庾筱前一排坐着的三位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已经回过头来,笑看着这边。

    见得王绅、谢礼、庾筱三人已经与孟彰见过,那三个小郎君、小女郎也都笑了一笑,冲着目光看来的孟彰做自我介绍。

    “太上道李睦。”

    “元始道明宸。”

    “灵宝道林灵。”

    孟彰各自点头,然后又回道:“孟氏孟彰。”

    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是道门三清的道统。

    在这方世界中,正统道门中有五大法脉,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的道门三清以及昊天上帝的北辰阁和瑶池圣母的瑶池派。

    道门的三清到了,昊天上帝的北辰阁和瑶池圣母的瑶池派,应该也在

    孟彰抬起目光,看向李睦、明宸、林灵的更前方。果然,那一排条案中的三个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已经转过身来了,正望着他这个方向。

    见他目光看来,那三个小郎君小女郎也都各自点头,跟他做介绍。

    “北辰阁白星。”

    “瑶池花萦。”

    “酆都石喜。”

    孟彰面上仍然带着柔和的笑意,只道:“孟氏孟彰。”

    这学舍里,没有哪个小郎君小女郎能捕捉到孟彰心头快速流转过的心念。

    昊天上帝,又有名北辰之君;瑶池也是瑶池圣母的居所。

    道门这五大法脉中,三清实力居首,北辰阁稍次,瑶池派又次之。所以在这太学的童子学里,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的三个小郎君小女郎能将北辰阁、瑶池派的两位压在后头,孟彰是一点不惊讶的。他惊讶的是列在北辰阁白星、瑶池派花萦之后的那位石喜。

    酆都石喜。

    石喜他来自酆都。

    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或许不会多想些什么,只以为酆都是能与道门北辰阁、瑶池两大法脉并列的隐世道脉。

    但坐在这里的,是孟彰。

    孟彰不会忽略这样的一个名字。

    酆都这个名字很特殊,尤其是在阴世天地里,更是殊异。

    在北辰阁白星、瑶池派花萦、酆都石喜的更远处,又有三个小郎君小女郎看了过来。

    但比起白星、花萦和石喜来,那三个小郎君小女郎与孟彰间隔了足有两排坐席,距离太过遥远了,那三个小郎君小女郎若是也要跟孟彰做介绍,声量必得再往上提一提。

    可是

    看看坐在他们后头的白星、花萦、石喜,再看看坐在白星、花萦、石喜更后头的那李睦、明宸、林灵三人以及更后头的王绅等人,那三位小郎君小女郎对视得一眼,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他们遥遥对着孟彰颌首,并未多说什么。

    孟彰再是一笑,也颌首还礼。

    学监在学舍外听了这么一阵,虽然没亲眼看见学舍里孟彰跟其他生员相处的情景,但也足够他放下心来了。

    旁的不说,有王氏、谢氏、庾氏的小郎君和小女郎拦在中央,不论是道门各大法脉还是其他的各位世家子望族子,孟彰能省去很多事情。

    倒是

    学监抬了抬头,看向了东厢房的位置。

    东厢房里,这时候也有一位先生走了出来,正是负责教授童子学中各位生员《诗三百》的蔡骏。

    蔡骏从东厢房中走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学舍外往这边看着的学监。细看清楚学监眼底的沉凝,蔡骏心下咯噔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

    史磊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过来。

    蔡骏快速收回目光。

    然而,即便如此,史磊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脸色僵硬一瞬,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旁边的黄、邵两位先生看见,也都看了过来,面色中隐隐透出些担忧。

    反倒是史磊笑了起来。

    “我无事,你们且安心。”顿了一顿后,他道,“学监和祭酒如果觉得我实在不合适,我离开童子学甚至是太学也可以,不必为我担心。”

    史磊说是这样说的,但黄、邵两位先生的忧色却没能散去。可是若要他们再说些什么,他们也确实不能。

    现在的关键,已经不在于史磊自己了,而在于太学里的诸位学监乃至是祭酒的意思。

    黄、邵两位先生对视得一眼,齐齐从案席后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一会儿。”

    史磊知道这两位先生到底是要出去干什么,他摇摇头,拦道:“没用的”

    黄、邵两位先生却不同意。

    “没用也要去试一试,不然若你真离开了童子学乃至是太学,你的修行资粮要去哪里补足?哪里的修行资粮和条件能够及得上太学?”

    诸般待遇能比得上太学的地方,不是没有,还很不少。

    譬如帝城内宫中的宫学,譬如道门五大法脉各处的学宫,但是

    若史磊离开童子学乃至是太学的原因传出去,宫学以及道门五大法脉各处的学宫,又会有哪一个,愿意招纳史磊?

    “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状况,”黄先生道,“我们去替你与学监分说,学监会斟酌的。”

    邵先生也郑重点头。

    史磊站在原地,一时沉默。

    黄、邵两位先生对视得一眼,齐齐往外走。

    坐在案后的史磊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追上黄、邵两位先生。

    黄、邵两位先生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一停。

    迎着两位同僚的目光,史磊笑了开来:“我也一道去吧。”

    顿了顿后,他又道:“这是我的过错,也是我的事,我总不能只看着你们两个为我出面,而我净躲在后头。”

    那他成什么样的人了?!

    黄、邵两位先生对视一眼,也都笑了开来。

    “那便一道去吧。”

    “走走走,快些,莫等学监离开学舍了,我们还要一路找到学监那院舍里去”

    黄、邵、史三位先生找到学监的时候,学监正往外走,黄、邵、史三位先生连忙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童子学学舍、西厢房处那些太学书童们的学舍,也都听到了这外头的动静,不少人都往外头分去了目光。

    童子学学舍里的蔡骏蔡先生是所有人中,最明白此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他看了看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他的目光在坐于最末席的孟彰身上顿了顿。

    孟彰抬起视线平静看过去。

    那一瞬间,饶是蔡骏这位童子学的先生,心也不由得颤了一颤。

    他脑海中同时炸开一道灵光。

    孟彰,这个安阳孟氏的小郎君,其实是察觉到了方才那一瞬间史磊对他生出的恶意的。

    他知道!!

    他都知道!!!

    蔡骏心脏剧烈跳动一拍后,心中才刚刚生出的一个想法悄然熄灭。

    安阳孟氏的这位彰小郎君,虽然年岁尚幼,但实在是聪敏。史磊也好,他也好,他们的小心思,他都清楚,他如今是只看着,什么都不说,也轻易不与旁人提起,可所有的一切,他心里自有论断。

    所以

    他想要让这位孟氏小郎君在诸位学监乃至祭酒面前为史磊说情的想法,不必再提了。

    孟彰平静收回目光。

    才刚刚翻过一页书页,前方的位置处又传来了几道目光。

    孟彰循着目光看去,却见是王绅、谢礼、庾筱以及更远一点的李睦、明宸、林灵等人。

    孟彰快速看了一眼上首还未曾回过神来的蔡骏,低低传音往那六个也很敏锐的小郎君小女郎问:“可是有什么事?”

    王绅回头看了一眼蔡骏,首先传音问道:“是诸位先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孟彰从王绅面上眼底看到了毫无疑问的兴奋与激动。

    对于他来说,这件事似乎真的很有趣很好玩,他在跃跃欲试

    孟彰隐隐觉得自己找到王绅的死因了。

    这家伙,一定是自己将自己作死的!

    孟彰摇了摇头,传音道:“大抵是吧,我不太了解。”

    这话一传过去,前头王绅、谢礼、庾筱这六个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陡然就多了几分怀疑。

    王绅更是哈了一声,语气甚为奇异:“你不太了解?”

    孟彰一点不心虚地点了点头。

    王绅、谢礼、庾筱这六个小郎君小女郎面面相觑得一阵,又调转目光回来看孟彰。

    行吧

    孟彰从这六道目光里看出了明白的妥协。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他们在无声地说,那就当你是不了解的吧。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王绅传音道,“你且只管跟我说,我帮你。”

    谢礼、庾筱、李睦、明宸、林灵等五个小郎君小女郎也都齐齐笑开。

    尽管这五个小郎君小女郎没有似王绅一样明白说道出来,但他们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孟彰笑了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若果有需要的话。”

    西厢房里,也刚刚与旁边的同窗交谈过几句的顾旦却是沉默着慢慢拧紧了眉梢。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

    一遍遍回想过后,顾旦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外头的方向。

    坐在他旁边的太学书童还在快速回忆着,意图在这些记忆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却忽然间被顾旦的动静惊醒,都还没想明白,他就下意识地看向了顾旦的方向。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就被顾旦脸上眼底的冷凝给吓了一跳。

    “顾顾旦,你怎么了?”他问道。

    西厢房里的其他太学书童发现这边的动静,也各各往他们这个角落看过来,然后又都被顾旦的脸色惊住了。

    原来,太学里从来都是沉默更多的那个顾旦,居然也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吗?

    顾旦没有回头,仍旧紧盯着外间。

    学舍之外,学监看着史、黄、邵三位先生走近,神色平静到近乎漠然。

    原本刚刚从东厢房中追出去时候,史、黄、邵三位先生原本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眼下直接对上学监,史、黄、邵三位先生的脚步也都不由得放慢了些。

    尤其是史磊,他几乎没有了继续走过去的力气。

    还是黄、邵两位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黄、邵两位先生对视得一眼,忽然齐齐伸出手去,将史磊带着引着,拉到了学监近前。

    “学监,我们有话要跟学监你说”

    学监一眼扫过去,黄、邵两位先生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话头。

    倒是史磊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站直身体,又卸去黄、邵两位先生搭扶着他的手,直直地迎上学监的视线。

    他没有贸然开口,因为他看出了学监眼里的意思。

    学监看过这三位先生后,又往正房所在的那处童子学学舍看了一眼,确定学舍里的各位生员都收回目光去,继续上课后,他才对这三位先生说道:“走远一点说话吧,别在这里。”

    说完,学监率先转身往外走。

    史、黄、邵三位先生回身看了一眼童子学学舍,又看看坐着各位太学书童的西厢房,苦笑着对视一眼,也都低了头,沉默地快步跟上学监。

    出了院子,学监停住脚步,回身看史、黄、邵三位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邵两位先生当即上前一步,想要开口。但被他们留在后头的史磊却是伸手,直接拉住黄、邵两位先生。

    黄、邵两位先生回头看他。

    史磊摇摇头。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瞬,将位置让了出来,史磊很自然地往前迈出几步,越过黄、邵两位先生直面学监。

    “学监,这一次的问题,在于我。是我先起了贪念,我”

    “还请学监看在我为童子学、太学效力多年的份上,抬手饶过我这一回。”

    学监一直不说话,只沉默看着史磊,直到史磊停下来,他才问:“说完了?”

    史磊沉默点头。

    学监的目光越过他,直接看着黄、邵两位先生,问:“你们呢?你们又想要跟我说什么?”

    黄先生上前一步,站在史磊身侧,道:“学监,史磊他也就一时生出贪念,随后自己就控制住了,没想过要继续,更没真的要对孟氏阿彰出手”

    “是啊,学监,”邵先生也走了过来,站在史磊另一侧,“史磊他是个什么样的品格,不独独是我们这些同僚,您与其他的诸位学监乃至是祭酒,都是知晓的,孟氏阿彰是他的学生,他不会对孟氏阿彰出手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邵先生道,“史磊他还什么都没做,只因为这一回的心念涌动,就责罚他也未免太过了。”

    学监气笑了:“你们还知道孟氏阿彰是你们的学生,你们还记得这个?!哪个老师会对自己的学生生出那种的恶念,觊觎学生身上的生机的?啊?!你们告诉我!!”

    “哪一个老师是这样的?!!”

    史、黄、邵三位先生被学监劈头盖脸地骂,却只能听着,不敢多做反驳。

    实在是学监此刻的气势太过摄人了,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尽数抽离,而他们就是被冻结的那琥珀,什么都做不了。

    许久以后,学监才缓了一口气。

    “这事,我不能拿主意。”他道,“我会上禀张学监,请张学监评判,又或者,请祭酒论断。”

    史、黄、邵三位先生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都只是默然,因为他们又听到了学监的话。

    “童子学里的各位生员,不论是什么样的出身来历,他们能来到这里,录名童子学,就都是天资出众之辈。他们的资质、他们本身的份量,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为着保障他们的安全,太学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往外清人。”

    学监停了停,又继续道:“也是因为太学学里的仔细和谨慎,童子学才一直没有出事,才会有更多的资质卓绝、身份贵重、来历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录名太学,入读童子学。”

    “孟氏阿彰,在我太学童子学开办以来收录的众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也是很特殊的一位。为着他的入读,我太学、童子学不久前才清理过一遍。”

    “学里诸位学监、大儒、祭酒对他的看重,你们也都是尽知的。”学监道,“我不知道今日你们这事送上去,各位大儒、张学监乃至是祭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是”

    他一眼看过史磊,看过站在他旁边的黄、邵两位先生:“做好准备吧。”

    学监说完,直接抽身离开。

    学监似乎很信任史、黄、邵这三位先生的品格,哪怕近乎直白地驳回了这三位先生的求情,也全然不担心史、黄、邵三位先生,特别是史磊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直接发难。

    但史、黄、邵三位先生却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是错觉。

    遍数整个太学,防守强度能够比得上童子学学舍的,也就只有各处太学秘地了。

    为什么在发生史磊这件事以后,学监一直将孟氏阿彰带在身边?

    因为学监就是在防备着他们。

    就连现在学监直接离开,也不是他们就不需要防备了,而只是因为有别的看护孟氏阿彰的人到了而已。

    史磊若真要对孟氏阿彰出手,其实也只有刚才学监带着他去东厢房拜见他们时候最简单,也最容易得手。虽然,史磊成功的几率也着实不会高到那里去。

    被留在原地的史磊木愣愣地看着学监的身影远去,久久没有动静。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阵,才唤他:“史磊”

    史磊缓慢转身,对黄、邵两位先生露出一个笑容。

    黄、邵两位先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反倒是史磊,他很快收拾了心情。

    “是我连累了你们。”

    因为他的一时恶念,黄、邵乃至是现在还在学舍里跟诸位小郎君小女郎讲课的蔡骏,怕是都得要再次历受学里的考察。

    他说完这一句话,抬起双手来,在额前交叠,郑重地与黄、邵两位先生一拜。

    是谢礼,也是歉礼。

    前者,是在为黄、邵两位同僚的说情;后者,则是在为连累了他们。

    黄、邵两位先生初时也想要避让过去,不受这礼,但他们瞥见史磊,又都停住了。

    史磊是认真的,也是郑重的,若他们避让不受,反而才更叫史磊为难。

    史磊站直了身体,抬起眉眼对黄、邵两位先生笑:“我在太学许多年,能与诸位同僚相伴相交,是我的运气,也是我的福分,多谢你们了。”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过半饷,又看了史磊一阵,确定史磊心头是真的疏阔明朗,清净无霾,也都笑了起来。

    “这何止是你的运气与福分,也是我等的运气与福分啊”

    “就是,我等在此相交相伴一场,未曾辜负彼此,何其的难得!”

    “说得对”

    “对了,阿磊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可有去处了?”

    “去处啊,暂时还没有且看看学里怎么处理吧,若是我还能留在太学里,便留下来,若是不能,那我便自归家去吧。”

    “不论是另择学舍教学,还是自归家去教导后辈,也都是不错的。”

    “这样啊”

    渐渐走远的学监将身后的动静丢下,只往前走。

    到了张学监房舍外头,这位专门负责童子学的学监才抬手,叩了叩门扉。

    “罗生吗?”张学监似乎已经料到门外站着的到底是谁了,直接就道明了学监的身份,“进来吧。”

    罗学监推门走了进去,与张学监一礼:“张生。”

    张学监手边的卷宗早已放下,这会儿目光直接看住了罗学监,问道:“你是来跟我说童子学那边史磊史博士的事的?”

    罗学监心下苦笑,却是点了点头,又将史磊后来的表现跟张学监说道了一遍。

    这一遍说起时候,罗学监的用词很是客观,只直接将史、黄、邵三位先生的反应说出,并没有投入多少情绪。

    但等这一遍说完后,罗学监沉吟一阵,到底又抬眼,看向张学监的方向,开口道:“张生,史博士这一次反应确实是很不妥,但他已然明悟”

    张学监看着他,神色间喜怒莫测。

    罗学监语气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却还是将他想说的话说完。

    “史博士是不能再留在童子学、留在太学里的,但能不能为他保留些脸面?让他能够体面地离开?”

    张学监的脸色松动了些。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诚心悔过的话,我们太学也不会太过严苛。”

    罗学监松了口气。

    他拱手,对张学监深深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罗学监的身影退出去,张学监沉默半饷,还是叹了口气。

    少顷,他收拾那稍显复杂的情绪,敲响了手边的小钟。

    沉默的钟声传开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张生?”祭酒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学监将罗学监来禀报的事情跟祭酒又说了一遍。

    祭酒也是无言沉默,半饷后,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确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为他多留存几分体面。”

    张学监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应了一声,又叮嘱张学监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学里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员、书童,你都多看着些,莫要让孟氏阿彰出事。”

    张学监又是郑重应了一声。

    “祭酒放心,此事关乎我童子学、太学声誉,我会慎重处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说道:“就劳烦你了。”

    这边张学监才刚收起小钟,另一边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张学监随手将小钟往旁边一送,扬声道:“进来。”

    这次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寻常的仆妇。

    仆妇眉眼慈和,衣着朴素,放在街头巷角,轻易就能没入人堆中。

    然而,仆妇此刻神色却极慎重。

    张学监看到这位仆妇,神色缓和了些,问:“张婶,可是有事?”

    张婶上前,福身一礼,然后便对张学监道:“学监,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听得街头巷议,觉着有些不妥,便想着回来,跟学监你提一提”

    莫看这位仆妇只像邻家婶娘一般朴素,但她实际上,却是太学总理各处消息的那一位。

    她觉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面上那样的简单。

    张学监神色略有些凝重,他点头道:“你说。”

    张婶便将街头听到的一些话挑拣着跟张学监说了,然后又道:“我才刚听人说起那帝城里的一大家子时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话”

    顿了顿后,张婶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张学监有些想笑,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世家,难道还能是司马家那一大家子里的什么人?”

    那座宫阙是司马氏一族的地盘,倘若没有人特意将消息放出,街头巷尾里的寻常百姓,是能这样快、这样准确地得到消息的吗?

    慎太子要出宫见一见名头颇为响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却被拦了下来,慎太子最后只能选择去往峻阳宫拜见武帝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传到民间,却是抬了两个人,又压了两个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压的,是武帝司马檐,也是皇后杨氏。

    但,虽然这传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辖制,也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在民间百姓中留下了痕迹,所以今早这一遭,真正能够将所有好处收入囊中的,也就只有孟氏阿彰了。

    不对,除了孟氏阿彰这个处在话题中央却一身清白的人以外,还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世家们。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帮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间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阳孟氏示好,拉拢孟氏阿彰、拉拢安阳孟氏,将原本稍稍倾向于武帝司马檐的安阳孟氏向世族这边又拉近了一些,同时,还在司马慎、司马檐这对父子之间种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厉害。

    不动声息间,就已经尽揽了好处。

    张婶犹疑一阵,说道:“但司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张学监点了点头:“最迟今日下午,司马氏一族的动作就该显出效果来了。”

    张婶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张学监,神色间很有些狐疑。

    张学监回望过去,叹了一声:“张婶,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张婶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张生”

    “今早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牵扯了世家望族,牵扯了司马氏皇族,唯有我们是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半点痕迹都没有落下。”

    “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啊”

    张学监无奈:“所以你怀疑我?”

    张婶点头,对张学监道:“张生,我虽是妇人,但也饱受太学熏陶,容人的心胸我还是有的。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另一批人?”

    张学监无言地看着张婶。

    张婶盯了他一阵,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居然真的不是我们太学。”

    张学监越发无奈了,他唤道:“张婶”

    张婶站直了身体,看定张学监的方向,低头恭顺道:“请学监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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