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这些药果生长在孟蕴的梦境世界里,  随她念动生发,随她心意孕化药性,看似简单随意,  不必太花费人力物力。

    起码跟那些生长在阳世、阴世两方天地里的种种药植药株比起来要省时省力得多。

    这些其实倒也还罢了,不过是些许修行的资粮罢了。即便这些资粮不是那么易得,  也尚且还算有些价值,  但在家大业大的各家世族望族那里,  也着实不如何贵重。

    真正关键的,是孟蕴在这中间所展现出来的绝佳能力与那堪称天马行空的巧思。

    这些该用“天赋”才能真正准确描述的资质,才是最让人心动也最让人垂涎的东西。

    而孟蕴呢?

    有着那样绝顶天赋的孟蕴,  不过是安阳孟氏的一个小娘子罢了。

    小娘子……

    倒不是说作为小娘子的孟蕴会因为这一重关系,而在安阳孟氏族中乃至其他各处,  跟同样有着惊艳天赋的孟彰被划分出了待遇的差别。

    那不会。

    孟彰是安阳孟氏的嫡支子孙,  因资质远胜他人的缘故备受家族看重,  得家族资源倾斜。孟蕴何尝又不是安阳孟氏的嫡支子孙,她的资质又如何不是安阳孟氏族中乃至安阳郡、大晋国朝里都是有数的?

    孟彰在安阳孟氏族中领受的待遇,孟蕴也同样会有。

    而且由于他们俩姐弟一个是生人、一个是阴灵,正好分别处在阴阳两方天地里,  他们都不必担心两人会在修行资粮的分配上出现矛盾。

    孟彰担心的是另一种算计。

    相比起更为理性、也多有野心的男子来,  女郎们更多了几分感性和柔软。只要没有将她们逼得太过,  她们更多都宁愿守着亲人、友人,  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女郎的这些感性,  收在《诗经》里有一个名字,叫《氓》。

    女郎,  尤其是年青风华的女郎们,对良人都存着一份别样的憧憬。

    孟彰知道他阿姐不至于会沉溺在男女情爱里,但他总也免不了担心。

    他不能跟孟蕴说得太明白,  此刻在孟蕴面前,他也只能简单重复——“阿姐,我担心你……”

    孟蕴不知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她弯着眉眼笑开,分外的柔和。

    “你才这个年纪,又那样多的事情,担心这个干什么么?我可是你阿姐诶,在你心里,你阿姐我就是那样没有分寸的吗?”

    孟彰哑然摇头。

    孟蕴面上眼底的神色越发柔和:“这不就是了?!”

    看着没有言语却也没哟想要改变主意想法的孟彰,孟蕴认真想了想,忽然一抚掌,道:“就算真有什么人,因着这样那样的因果、缘法出现在我面前,与我接下一段红绳姻缘,那也没什么打紧的。”

    孟彰眼睛微微张开。

    孟蕴又是一笑,像是在跟幼弟分享某个秘密一样,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谁说只能另一个人存了某些旁的心思呢?”

    孟彰怔愣一瞬,又重重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阿姐,孟蕴……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蕴坐直了身体,让特意压低的声线恢复成平常时候。

    “就是你想的那样,阿彰……”

    孟彰不由得问:“阿姐不怕……到时候会演变成情劫?”

    孟蕴郑重点头:“其实也有一点担心地。但是……”

    她无奈地笑了笑,告诉孟彰这个年岁不满十的幼弟。

    “我总觉得我的修行不能只靠清修来完成。药有药性,人有人情。我想要走出自己的路,想要沿着那道路一直走,想要去看看道路尽头的风景,我就需要在明了万千药植药性的同时,更尝遍看破人情人性。”

    “七情也好,六欲也罢,我大抵都得去走过一趟。”孟蕴悠悠地叹。

    时间长河下游处守炉熬汤的娘子在氤氲水雾中抬起目光,含笑往一处时间节点看了过来。

    孟彰明明不曾察觉,却多少也有稍许的灵应。

    这丝灵应不足以让他明了其中究竟,但却足以触动他的本能,无声且沉默地提醒着他什么。

    就像这个时候的孟蕴一样。

    默然许久,孟彰摇头,道:“那是我操心太过了,阿姐不必理会我,你且只管按你的判断做事就成。毕竟……”

    孟蕴笑着将话接了过去。

    “毕竟这条道路是我自己在修持,也是我自己在行走,是也不是?”

    孟彰看了看她,孟蕴不觉得有什么,还笑着跟他道:“阿彰你且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孟蕴心里有数没数的,孟彰都愿意相信她。他其实也只能相信她了。

    他在孟蕴这方梦境世界里又坐了一阵,才起身回转阴世天地。

    从梦中醒来的孟蕴眨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幔帐闲闲出神。

    要不,她还是收敛些……吧?

    连阿彰都在担心她,而且还是担心她会被人盯上、然后落入那些个郎君的巧言陷阱之中,那两位兄长呢?阿父和阿母呢?

    他们就不担心她,担心她的境遇吗?

    孟蕴目光定了定,半饷才重新转动。

    还是就,收敛些吧。

    收敛些,也没什么坏处。莫说她现在连天下诸多药理、药性都还没有记录齐全,后头要将药性同生灵的情、欲融汇一处的庞大工作了。

    就算她已经将天下诸多药理、药性记录齐全,尽数熟记心头,深入红尘体会人性、人情、人欲变化道理,也并不是就得一味沉浸其中、就得要广阔驳杂才行的。

    沉浸与清醒,本也是一种修行,一种磨砺。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将声音传出去:“洗漱吧。”

    外头静守着等候的女婢低低应了一声,旋即便有人走上前来,为她拉开了帐帘。

    “前头两处院子里……两位兄长可都起了?”

    坐在镜台前,任由女婢为她梳头的孟蕴看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人影,问道。

    另一侧垂首站立的女婢回答道:“已经起了,才刚仆在外头都听到动静了。”

    “你们去问一问两位兄长,今日能不能在大兄那里一起用早膳。”

    女婢听声去了。

    待不多时,她回转到孟蕴近前,回禀道:“大郎君说可以,二郎君也说随后就到。”

    孟蕴笑着点了点头。

    待她梳洗完毕,往孟昭院子里去的时候,果真就看见了偏厅已经清理过的案桌。

    而孟显,这会儿正在孟昭侧旁坐着呢。

    见得孟蕴过来,孟昭、孟显两位郎君停住话头,各各抬眼看过去。

    孟蕴身上那别样又带着阴凉的气机当即就落在孟昭、孟显两人眼中。都不必孟蕴多分说些什么,孟昭、孟显两位郎君便已经明白了。

    孟显面色哀戚,更是重重叹气,浑似错失了无比珍贵的机会一般。

    “阿蕴,阿彰昨日回来了?他去见的你?”

    孟蕴得意地笑着点头,更用那掩不住的炫耀语气跟孟显分说昨日里的情景。

    “可不是阿彰还能是谁?昨日里阿彰回府上来,也是去见过两位兄长的,但他见两位兄长睡得踏实沉乎,不好打扰了你们的好梦,便到我这边来了……”

    孟昭倒也还罢,他都有些习惯了,但孟昭不能。

    或者说,孟蕴的图谋尽管未曾显露出一分痕迹,他就已经猜到了。

    孟蕴这个妹妹怕不是只想着似昨日那样的再见,还惦记着日后……

    他似真似假地抱怨。

    “阿彰也是对,纵然熟睡了又怎么样?叫醒我就是了。反正我们碰面的时候,又不是在阳世天地这里挑灯详谈,只是梦境世界里而已,有什么的?”

    “还能影响到我睡眠还是怎么地?”

    孟蕴有些挫败地磨了磨牙,目光更是盯紧了孟显,近乎谴责地看他。

    “阿兄,你或许觉得在你那样倦乏的时候入你梦境中去与你相见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阿彰可未必。”

    “他会担心的。”

    孟蕴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也有些怔忪。

    是对,阿彰会担心的……

    担心孟显这个二兄,也会担心她这个阿姐。

    孟蕴那一瞬的沉默让孟昭、孟显两位郎君愣了愣,他们定睛看了孟蕴一眼,随后默然对视少顷,方才各自撇开目光。

    不对劲,有些不对劲。看来昨日里,孟蕴梦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昭、孟显是这样想的,但也没有急于一时,等到孟蕴发散的心神回转,他们才将事情问起来。

    孟蕴默然一瞬,倒也没有遮掩。

    她没有直接跟孟昭、孟显描述些什么,而是闭了闭眼睛,送出一点心神将孟昭、孟显两人带入又一方梦境世界中,让两位郎君亲眼看一看昨日里梦境世界说起的事情。

    孟昭、孟显看完,久久没有动静。

    孟蕴没有催促,也是同样端坐座席上方,垂眸静坐。

    ‘看来,日后还得更努力一些了……’

    两位做人兄长的郎君无声对视着,都从心头生出默契来。

    一个阿彰,一个阿蕴,几乎分占了他们安阳孟氏阴世与阳世的绝大部分才气。

    而这两个人,又都是他们的手足,还是相对年幼的那个。

    他们倒不怕幼弟、幼妹会将他们两个兄长远远甩下,但是他们怕在幼弟、幼妹需要的时候,他们这两个兄长非但不能帮上忙,还需要幼弟、幼妹来看顾他们。

    孟昭默默地,从身上袖袋里磨出一份文书来,递给孟蕴。

    “这是……”孟蕴将文书接了过去。

    孟显脸色尤为认真,但细听之下,却竟然能从中听出两分沧桑来。

    “这是如今阳世安阳郡中各家人品出众又与你适龄的郎君……”

    孟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孟显没有说话,但孟昭却开口了。

    “这些只是暂时的,你先看着,待过一阵子,我们抽出空闲来了,再将整个大晋国界里的出色郎君资料整理一下,送到你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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