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雨交织, 屋内微弱烛光轻轻跳跃。
朦朦胧胧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床上两道身体如蔓藤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
大床上的床单皱成一团,西式的铜栏杆, 在暗沉的光线中, 发出暧昧的声响,已是屋外的暴风雨都无法掩盖。
“咔!”
导演的喊停声,将这一切打断。
秦朗其实在后半段已经有点出戏。
欲望如同蛰伏多时的火山, 想要疯狂爆发出来, 然而因为身体被束缚住,生生被压制。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以至于他浑身大汗淋漓, 整个人都要爆炸一样,也让他得以空出一点心思从戏中抽离,期望导演快点喊停,结束这痛苦的感觉。
但也正是这种快乐和痛苦的交织,镜头里的他看起来兽性十足, 是前所未有的性张力。
宋墨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一样, 面颊绯红, 也是愉悦又痛苦的表情。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身体的反应确实是自己控制不住的。
导演这声“咔”对他来说,简直有如天籁。
床上两人迅速分开,各自坐在一头狂喘着气。
李思年是善解人意的导演,招呼两个摄像师关机,道:“我们先出去,你俩慢慢处理。”
等到屋内再次恢复安静,秦朗和宋墨, 赶紧各自转身低头处理被束缚的身体。
“呼!”
当自己好弟弟被释放出来,重获自由,秦朗当即重重舒了口气。
宋墨:“你先去用洗手间吧。”
秦朗转头,见他头发都汗湿了贴在额头,是个罕见的狼狈模样,不免有点心疼:“你先去,我不急。”
宋墨朝他身下轻飘飘瞟了眼,幽幽道:“你确定不急?”
秦朗低头一看还在起义的好兄弟,当即叫苦不迭,也不再推让,抱着头嗷嗷叫着钻进了浴室。
宋墨被他逗得轻笑出声,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呼吸两口气,平复了情绪,又下意识摸摸嘴唇。
细细的痛感,让他嘶了口气。
这家伙还挺猛!
而这厢洗手间里的秦朗,拿起莲蓬头随意冲了个凉水战斗澡,从头凉到脚底板,这才将身体那团火彻底浇灭,
但是刚刚那场戏带来的心有余悸,却怎么都冲不下去。
等他换上衣服再出来,外面的灯已经亮了,宋墨也穿好了衣服,看起来已没异状,又是那个清风霁月般的宋影帝。
“好了?”他先开口问。
秦朗:“嗯,你去吧。”
宋墨朝他笑了笑,迈步从他身边擦过。
一股夹杂着汗味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秦朗心头不由得一荡,闭眼深呼吸了口气,才又缓过神。
宋墨也没在浴室待多久,出来时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尴尬。
秦朗摸摸鼻子讪讪道:“叫导演他们进来吧。”
宋墨点头,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对外面等候的人道:“我们好了!”
李思年笑呵呵走进来:“都还好吧?”
宋墨轻笑:“还行。”
秦朗亟不可待道:“导演,我们刚刚那条过了吗?”
如果没过,明天还得再来一次,想想就要崩溃。
李思年笑说:“我刚看的时候非常好,但得看看回放,确定细节上没有问题。”
“好好好。”秦朗忙不迭点头。
人来到监视器后面,打开刚刚的回放。
秦朗屏声静气地盯着屏幕。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镜头里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只有短短两分多钟,他还是看得面红耳热,尤其是在床上时,他覆在宋墨身上那短短十几秒。
简直就像个禽兽!
但不得不承认,大导演就是大导演,虽然并没有拍得很清晰,但正是这一点点烛光,将赤\\裸裸的性,包括成了浪漫缱绻的爱欲纠缠。
性张力十足,却又丝毫不见猥琐肮脏,反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李思年显然很满意,点点头笑道:“没问题,一遍过了。”
秦朗和宋墨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李思年笑眯眯拍着秦朗:“小秦,我还想着年轻没经验呢,没想到完全出乎我意料。真的给我很大惊喜啊!”
秦朗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谢谢!”
李思年又说:“小宋就不用说了,从开拍到现在,就都没让人失望过。。”
宋墨笑:“导演谬赞了。”
“这是你俩应得的,总之你俩现在状态都非常完美,继续保持,再接再厉,只剩分之一了,咱们一口气拍完。”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
回到酒店,已经快零点。
明明今晚这场戏只有两分多钟,也没有ng重拍,却是进组将近两个月来,秦朗身心消耗最严重的一次。
但也有种如释重负。
整部影片虽然有好几段亲密戏,但真正的激情戏就只有这一段。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段都顺利拍过了,剩下的那就不算事了。
实际上剩下分之一,也就最后两人分别时那场床戏,走的是温柔派,表达的是眷恋和不舍,跟情\\欲没有关系,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了。
这样想着,秦朗痛痛快快睡了一觉。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外界的时局变化,好像与这安宁的金公馆小院毫不相关。
这是金世锦这两年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不再感觉孤独,他连大烟也已经戒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是被他年轻的爱人所滋润。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林文恒还年轻,人生还有无限希望,自己却已经逐渐走向日暮,再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变老,他的爱人还会想如今这般爱自己吗?
色衰爱弛,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其实又何止是爱情。
他见过王朝没落,上海沦陷,昔日繁华的十里洋场变成明日黄花。所以盛大的美好的东西,最终都会走向消亡。
既然如此,又何必追求永恒?
尤其是在和一位日本朋友吃过饭后,他知道香港沦陷也是迟早的事。自己这小小的洋楼,大概也很快朝不保夕。
转眼已是1941年夏。
林文恒大学毕业,在金世锦的支持下,他申请到了英国大学的研究所。
金世锦告诉他,他先过去,待自己处理手中财物,再去英吉利与他会合。
林文恒不疑有他,对于他来说,金世锦是他的至爱之人,也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虽然,谈一辈子对这个年轻人来说,还有点太早。
随着林文恒的即将离开,也意味着这部戏的拍摄进入尾声。
“小宋小秦,准备好了吗?”
工作人员就位,李思年朝两个坐在床上酝酿情绪的演员喊道。
秦朗和宋墨一起比了个ok的手势。
其实不用准备,越拍到后面,秦朗就越与林文恒不分你我。金世锦让他先去英吉利时,他心里就总觉得有点其奇怪,然而对方说得有理有据,无非是分别四个月,未来在一起的日子还长,没什么好担心的。
距离出发的日子越近,他心中就越不舍,除了不舍,还有没来由的不安。
然而在不舍,离别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这是他离开的前一夜,想到明天早上就要登上去往英吉利的邮轮,他就不免郁郁寡欢。
洗过澡的两人靠坐在床上说着话别体己话,才说了一句,林文恒的眼泪便哗啦啦掉下来,将身旁的人揽进怀中,哑声道:“锦哥哥,我不想一个人走!”
金世锦抬头温柔地抚摸着年轻爱人的头,轻笑道:“阿恒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莫非是一个人出洋害怕?”
林文恒摇头:“我不怕,我只是担心锦哥哥一个留在香港。我天天看报纸听电台,日本狼子野心,只怕不久就要占领香港,我怕锦哥哥遇到危险。”
金世锦轻笑:“若日本人占了香港,我死在他们手中,也不重要了。”
林文恒双目含泪看着他,捂住他的嘴:“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还要等你跟我在英吉利团聚呢!”
金世锦望着他,眼中也微微泛红,点头微笑:“好,我不说。”
他握住对方的手,轻轻送自己脸上移开,主动吻上林文恒的唇。
这是一个一场温柔的吻,林文恒伸手抱住对方,也轻柔地回吻着,然后慢慢褪去对方的衣裳,身体轻轻覆盖上。
这段亲密戏,跟第一次的激烈截然不同,连身体都在被子中。
这里不是再欲望和占有,而且缱绻和缠绵,重点更是那温柔的亲吻。
不过一分钟,导演便喊了咔。
秦朗和宋墨分开,躺在床上微微喘着气。这样的亲密,身体当然也有反应,但比起身体的感觉,更多的是心中那因为要与恋人分别的怅然。
他怔忡地盯着白色天花板,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宋墨轻轻推了推他:“小秦,结束了!”
秦朗眼珠子慢悠悠一转,对上身旁这张俊朗的脸,一时忽然又开始分不清对方是当代影帝宋墨还是民国少爷金世锦,也分不清自己是秦朗和林文恒。
还是屋内工作人员哐哐当当的声音,才勉强将他拉回来。
李思年已经迫不及待看回放,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好好好!”
两位主角入戏越来越深,拍摄自然也就越来越顺,对于导演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因而相对比两个演员尤其是秦朗的情绪跌宕起伏,李思年就只有起起起。
眼见着就只剩下几场戏,他每天春风得意,对两个人的夸赞也是越来越大方。
“小秦小宋,今天又是一条过的完美戏。剩下不到十场戏,要是继续这么顺利,再用不了一个星期咱们就杀青了。你们两个真是太棒了!”说着还朝两人竖起大拇指。
这场戏因为没脱裤子,也就没完全清场,秦朗下床穿上工作人员递来的衣服,笑道:“谢谢导演。”
面上虽然笑着,心中却依旧难受。尤其是听到说杀青,先前戏中那种怅然就更加强烈。
他知道这是入戏太深的结果。
尾声这几天,秦朗除了一场在码头道别的戏,一连几日,都没有他的戏份,因为全是金世锦在林文恒离开香港后的剧情。
他当然每天也还是会兢兢业业去片场观摩,看到金世锦在林文恒离开后的失魂落魄,再次抽起大烟,他也跟着难过。
他和林文恒已经完全合二为一,他看镜头里的宋墨,也就成了自己爱人。他情绪低落,偶尔还会坐在一旁流眼泪。
导演对他的痛苦却浑然不觉,只夸他共情能力好。
及至最后两场戏终于来临。
林文恒离开半年后,生活刚刚在那边安定,正满怀期望地等着金世锦过来团聚,忽然从报纸上得到消息,日本进犯港岛,港督无条件投降,香港正式沦陷。
事情发生在1941年12月,但他看到消息已经是一月份。而他收到金世锦电报,正是香港沦陷前两天。
远隔重洋,他试了很多方法,无论是电话还是电报,都已经联系不上金世锦。在香港有钱人纷纷逃离英国时,他毅然买了回港的票。
启德机场已被日军炸毁,他只能坐邮轮。
两个月后,历经波折的林文恒,终于成功登上香港码头。
这座东方大都会,如今已是满目疮痍,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日军,老百姓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他立马坐上电车,去了金公馆,然而抵达那座曾经熟悉无比的小楼时,入目之处,只有一片被轰炸过的断壁残垣。
林文恒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场景,发疯一般跑进去疯狂找寻,但什么都没找到。
他是不相信金世锦已死的,稍作冷静下来后,从损毁的金公馆走出来,回头痛心地看了眼,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去寻找金世锦。
这一场是他的独角戏,也是全片倒数第二场。
拍得很顺利。
只是导演喊了结束,他心里的痛苦还是久久无法驱散。导演见状,却是高兴不已,连连道:“好好好,保持住情绪,下午最后一场。”
秦朗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点头。
中午,是在房车内午休的,短短四十分钟的午觉,他做了一个噩梦。
醒来满头大汗。
一旁正在打盹的小周被他惊醒,看到他这模样,咦了声道:“你怎么了?大白天做噩梦了?”
秦朗擦了把汗,点点头。
其实有点记不清刚刚梦见了什么,总之跟生离死别有关。
小周给他递过水杯,笑嘻嘻道:“今天最后一场戏了,拍完就杀青咯!小秦你就可以从戏中出来了。”
作为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他对秦朗的状态再了解不过。一开始进组时,跟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总担心自己不会演感情戏。但随着拍摄进度的深入,他越来越来不对劲,先是和宋影帝相处时那种暧昧,然后便是这些日子的忧郁惆怅。
显然是入戏太深。
小周同志没拍过戏,想象不出拍戏竟然能影响到生活。
这莫非就是天生的演员?
秦朗喝了口水,问:“几点了?”
小周道:“马上两点了。”
秦朗点点头:“那快开拍了。”
他换上戏装,拿过镜子检查了下自己仪容,走下车,看了眼旁边,看到站在车门口的安河,问:“宋老师呢?”
安河道:“他已经去里面准备了。”
秦朗点点头。
这段戏昨晚两人对过,难度不算大。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破旧棚屋前,正要走进去看看准备情况,李思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将他拦住:“别别别进去!”
秦朗奇怪问:“怎么了?”
李思年道:“现在的金世锦已经病入膏肓,早没了林文恒记忆中的风华。你现在进去看到了小宋的妆,就没有惊讶感了。当然,我也是希望一次过。”
秦朗了然地点点头,表情沉沉。
李思年上下打量他一番,拍拍他的肩膀,道:“没错,情绪上好了,保持好。”
说罢,他走进去,道:“各部门注意!”
站在门口的秦朗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门内做了个ok的手势。
“a!”
金世锦在香港深居简出几年,认识的人不多,多方打听下,林文恒才找到这出棚屋。
他出身贫寒,从小与舅舅一家子挤在旧公寓,见识过不少生活窘困的普通百姓,但这种棚屋也是第一次来。
他不可置信地四顾了下,看到前方那虚掩的门,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先是站在门口,试探着开口:“有人吗?”
没得到回应,犹疑了下,轻轻将门推开。
破旧的梦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年迈老人的叹息。
屋内一片暗沉,除了一张桌椅,没有任何家具,墙角一个地铺,铺盖里似乎是躺着一个病人。
林文恒又轻轻叫了一声:“有人吗?”
地铺上的人没有说话,但低低咳嗽了两声。
林文恒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不属于自己,他抿唇蹙眉,小心翼翼走过去。
终于看清地铺上人的模样。
这哪是人?
面容枯瘦蜡黄,双眼紧闭,嘴唇乌青,是一张俨然病入膏肓的脸,哪里看得出本来的模样。
但林文恒只是睁大眼睛,怔忡片刻,便认出人。
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上对方的脸颊:“锦哥哥!你怎么了?”
金世锦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愣了下才认出面前的人,一双灰暗浑浊的眸子,蓦地一亮,喘着气费力开口:“阿恒,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分明是一句质问,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文恒再也忍不住,眼泪往外汹涌地流,将人抱在怀中:“锦哥哥,我回来找你!”
金世锦被他抱在怀中,急促地咳嗽两人。
林文恒慌忙稍稍松开,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金世锦自下而上凝望着他,嘴角轻轻弯起:“我的阿恒回来了!锦哥哥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金世锦兀自地笑,看着依旧年轻的爱人,眼中浮上一抹欣然眷恋的神色,缓缓伸手抚上对方的脸,用枯枝般的手指,为他擦了擦泪水:“好,再也不分开了!”
他笑得是那么恬然,哪怕再看不出原本的容色,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此时的幸福。
他微微将头靠在林文恒的怀中,气若游丝开口:“阿恒,锦哥哥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你睡吧,我陪着你。”
金世锦缓缓闭上眼睛,搭在对方肘间的手,一点点滑落下来。
林文恒痴痴地望着怀中的爱人,低头吻了吻对方唇,然后紧紧抱住对方,在外面日军路过的脚步声中,失声痛哭起来。
“咔!”
导演兴奋地喊停,双眼迸发出激动的神色,站起身大声道:“好!过了!”
然而秦朗却依旧紧紧抱着怀中人痛哭,对周围的动静忽然不觉。
“小秦!”李思年走过去拍拍他,“结束了!”
秦朗还是没有反应。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宋墨终于挣开他的怀抱坐起来,拉着他的手道:“小秦,出戏了!”
秦朗还在哭,已然是已经完全陷入这个角色出不来。
甚至因为哭得太狠,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宋墨见状,抹了了把脸上的妆容,伸手将他抱住用力拍了拍:“小秦,这是拍戏,已经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他想了想,俯在对方耳边道:“大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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