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话说，冬至大如年。
御膳房里头为着这一日，早五天前便吩咐皇庄运了山上的野猪、湖里的鱼虾、地里头最新鲜的那一茬蔬菜进宫。
不到寅时，厨子和打杂的小太监们便已然穿起衣裳干活了。
御膳房里头没资格用炭火暖身子，起先小太监们都还抢着扇灶火这样的差事做。
可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
他们累的汗流浃背，一个个脱得只剩单衣，遂都乐意去做洗菜洗盘子的活计去了。
“今儿个是一年到头的大日子，除了除夕、万寿，便是今儿这顿最为要紧的。”
黄连不必当差，只需背着手巡视监督。
“太皇太后爱吃松软的，你这酥油包子面发的不够好，且再等等！”
“你干什么的？万岁爷不爱荤腥，你这银盆刚过了猪油的怎么还能再用？”
“佟贵妃娘娘不爱吃荠菜，你千万别放错了食盒。”
“都警醒着些，今儿个若是出了事，甭说你们几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哪怕是我也得跟着受牵连，都知道了吗？”
御膳房众人忙的马不停蹄，还得抽空应声，一个个心里头把黄连都骂上了天。
不过是个靠溜须拍马上位的狗玩意儿，得了储秀宫格格一点子赏钱和两句好话，眼下是越发找不着北了。
………………
“黄公公。”
可巧，绿丝在这当口过来了。
黄连瞧见是她，脸上那股瞧不起人的凌厉劲全散了，赶忙换上了一副笑面孔，迎上前去。
“我的绿丝姑娘，您身娇肉贵的怎么能进这里面来。”
黄连赶忙着将绿丝拉进没油烟的侧隔间去。
适才在黄连手底下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有胆大的啐了一口。
“又跑去讨好主子了，按我说那个储秀宫格格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个格格吃的用的跟贵妃差不多，连累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人。”
“好好当你的差事吧，主子你也敢埋汰，不要命了？”
小太监收了声，不情不愿回身继续洗菜去了。
暖和的侧间里头，安安静静正好说话。
“今儿个冬至宴要等晚膳时才开始，早上怎的不见御膳房照例送单子来？”
绿丝轻声问，黄连一时有些为难。
“今儿个照例不送单子，都是送一样的糕点过去，主子若是用不饱，我叫他们多送些去。”
绿丝为得就是这个，听到黄连这么说，她放心颔首。
“有劳黄公公了，外头天气冷，您拿点银子买茶喝。”
绿丝沉甸甸的银子递到黄连手里头，比从前赏的还要多出五两来。
“今儿个过节嘛。”
大户人家出来的格格果真讲究多了，黄连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脸上的褶子都给笑开了。
“多谢格格赏赐！”
“另外还有这一百两，是给御膳房其他人喝茶的。格格身边也没有碎银子，也不知里头有多少人。”
绿丝轻声，略有几分不好意思。
“就有劳公公您拿剪子绞碎了分下去，也算是格格的一点心意了。”
容歆在赫舍里府上待了这些日子，也能明白些奴才们的心思。
宫里头和府里大抵是差不离的，她每日都要劳烦御膳房的人多做吃食，久而久之他们心里头难免有怨气。
毕竟谁乐意没好处的加班呢？
可容歆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自然不能明着打赏这些奴才们，故而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毕竟过节嘛，也算是个由头。
再者黄连瞧着是个好的，交给他比自个儿冒冒失失拿过来强些。
沉甸甸的银锭子搁到黄连手里头，此人嘴上应下了，欢天喜地的将绿丝送出门，一转过身便将银子塞回自个儿怀里。
这么多的银子分给底下人？他黄连又不是个蠢的。
左不过储秀宫那位钱多，自然不可能再特意来问的。黄连昧下这一百两，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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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后宫众位妃嫔鲜少有聚得这么齐的。
虽是冬至大家团圆着一道过节，却还是分桌用膳。
康熙爷同太皇太后并排而坐，两张红檀木金银错的大方桌贵气逼人。
座次左右各两排，按照位分依次坐下。
容歆眼下遵照的是嫔位身份，故而坐在荣嫔右手边，对面的是贵人答应几个人，瞧着都面生。
“歆格格。”
荣嫔来的晚些，她面若银盆，身姿略有几分丰腴。
荣嫔是眼下后宫之中年岁最大的一位，虽说面容保养得宜，眼下却难掩疲态。
毕竟生育过六次的女人了，很难保持年轻的样貌。
“荣嫔姐姐。”
容歆连忙站起来，朝荣嫔微微福身。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歆格格今儿这身衣裳真出挑，远远瞧着竟同当年仁孝皇后一样。”
这些后进宫的嫔妃们，见过仁孝皇后本人的不多。
就连容歆也没见过这位堂姐，不过家里人从没说过她和堂姐生的相似啊。
“臣女哪里能同仁孝皇后相比较呢，您快坐。”
容歆想着荣嫔大抵只是客套两句。
“有时候相似并不仅仅是外貌。”
荣嫔温和摇头，牵着容歆的手坐下。两张桌子靠得近，说话也方便。
“当年本宫头回瞧见仁孝皇后时，她也同你差不多大。
那时候她也爱穿一身黛色的旗装，头上总要戴两朵点翠的蝴蝶簪子。”
容歆听罢，不由自主摸了摸自个儿头上的簪子。
“荣嫔姐姐同仁孝皇后当年定然十分交好吧。”
荣嫔颔首，回忆起往昔来，这眼神里头带了几分忧愁。
“你堂姐出生便是名门贵女，嫁进宫来便是皇后。当日那场大婚，实在是排场阔气，古今少有的。
那时候我不过只是个服侍万岁爷的格格罢了，当年并不曾有眼下这样的封号，说到底我跟个奴才也差不了多少的。”
荣嫔说这些话时，容歆莫名酸了鼻尖儿。
“可你姐姐并不曾瞧不起我，甭管什么东西只要她有便都有我的一份。身份地位之差，你姐姐丝毫不在意的。”
容歆颔首，手心里头突然一凉，竟是荣嫔递过来的一只碧绿的美人镯。
“荣嫔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容歆虽然不大看的懂翡翠，然手上的这一只颜色近乎祖母绿，没有丝毫杂质，定然是传世珍品。
她跟荣嫔今儿个头回打照面，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如今我年纪虚长你十几岁，当日你堂姐如何照顾我的，眼下我自然便如何照顾你。”
荣嫔说话颇为真诚，眼神恳切中带了几分慈爱。
容歆不好再推辞，只得收下，她没料到荣嫔居然也是个好人。
细数一下，四嫔之中还没接触的只剩下两个。
容歆下意识朝惠嫔和宜嫔的方向看过去，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
这后宫，究竟是谁在争宠呢？莫非就是剩下那两位了？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佟贵妃驾到！”
容歆连忙把镯子随意套在腕子上，随着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康熙爷今儿个穿着正式，一袭明黄朝服很是惹眼，衬的整个人越发的矜贵。连带着头上那顶帽子，都沾染上了几分不可亵渎的王霸之气，虽是毛茸茸的瞧着却一点都不软乎。
太皇太后没穿朝服，老人家年岁大了，行事愈发的随性。
再瞧佟贵妃，朝服而立身量纤纤。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哪怕是头上那翠累丝的钿子也夺不走她这张脸蛋的半分光彩。
三人落座，其余的人方才能跟着坐下。
“今儿个冬至，太皇太后同朕都想着，宫里也有许久不曾开宴了，故而特意叫你们过来热闹热闹。”
康熙开口，语气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看得出来，康熙自个儿并不十分乐意过来赴宴。
毕竟自个儿吃顿饭要不了半个时辰，若是大家一块便至少要吃一个时辰。实在耽误了他的时间。
“能够在慈宁宫同太皇太后和万岁爷一道用膳是臣妾与诸位姐妹的荣幸，臣妾忝居高位，眼下便代诸位姐妹敬太皇太后和万岁爷三杯。”
佟贵妃起身，笑脸盈盈，真真儿是富贵倾城。
却见她双手抬起那金杯来，眼睛都没眨一下连喝三杯。
“佟贵妃是最晓得照顾人的。”
荣嫔轻声开口，给容歆慢慢解释。
“诸位姐妹能喝酒的不多，若是大家一同举杯便会各自为难。”
容歆默默点头，如此看来这后妃之间更像是一个团队。
佟贵妃便是经理了，吃饭的时候主动出来顶酒护着自己人。
“贵妃娘娘喝的好畅快，万岁爷，您可不能不喝呀。”
开口的是宜嫔，说话间像个骄纵但知晓礼数的大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趣康熙，可见是很受宠的。
康熙果真没生气，“就你最会挑事。”反而还有几分顺从的意思。
只见他果真举起面前酒杯，随手仰头喝下，跟喝白开水似的。
“宜嫔年纪小，平日里也活泼。万岁爷宠着她，凡事撒个娇都能过去。”
荣嫔还在讲解，容歆默默记在心里，看来宜嫔就类似于团队里头的销冠了。
“万岁爷只喝一杯可不行，贵妃娘娘可是喝了整整三大杯呢。”
瞧宜嫔这个眼巴巴维护贵妃的样子，也不像是宫斗争宠的呀。容歆支着下巴，愈发的疑惑。这后宫，同她想象中太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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