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在既期盼又抗拒的心理拉扯中正式到来。

    开学初年级主任召开动员大会,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在演播台上讲了整整一小时,给众人干了满满的一碗鸡血。教师节这天,罗晓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忙不停歇地招待来母校看望她的学生,送走他们后又连上了三节语文课,最后在自己班里的讲台上,在四十几双眼睛面前,当场休克,倒在了地上。

    胡遇反应最快,冲上讲台抱起罗晓鸥,大声喊道:“打120。”

    周末,班长组织一些人去医院看望罗晓鸥。

    罗晓鸥面色苍白,看上去状态并不好,但面对孩子时嘴角始终上扬:“哟,这么多人啊!别在门口傻站着,快进来。”

    张易枫捧着一束素白干净的康乃馨,半跪在病床边,声情并茂地说:“鸥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在我们都没心思上课。”

    罗晓鸥把花递给老公,请张易枫吃了个白眼:“这锅我可不背。”

    黄菁菁问:“鸥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老毛病,心脏不舒服,一累就胸闷犯晕,看来真的要退休咯。”

    罗晓鸥近年来身体状况日下,时常头晕眼花,有一次在家中书房也了无动静地晕过去,幸亏老公当时找不到东西来书房敲门,才及时送医。她原本打算去年退休,申请材料都准备好了,可转念一想,这帮孩子都跟她熟了亲了,半路换班主任不好,索性再多坚持一年,等到这一届毕业,她也算有始有终了。

    罗晓鸥身体抱恙这事,全班同学都知道,正是因为这个,二班那么多熊孩子,无一不敬重和喜爱这位班主任。罗晓鸥对付他们不用骂,只要捂着胸口稍稍咳几声,就有人带头出来组织纪律。

    罗晓鸥看到孩子们眼中的焦虑,宽慰道:“哭丧着脸干什么?回去和没来的同学说,别怕,鸥姐再陪你们最后一年。既然当初接了你们,我肯定亲手把你们一个个都送出去。”

    说起当初,这可是一帮没有老师敢带的孩子。最初校长将二班安排在一位刚毕业的新教师名下,该教师起初雄赳赳气昂昂,立誓要带出一个模范班,后来不知从谁口中听到了二班的人员组成情况,便每天往校长室十趟十趟地跑,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在开学前一天等来了罗晓鸥这个救世主。

    罗晓鸥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每每想到那天的情形就忍不住笑:“要我说啊,她亏大了,我们班的孩子多好,都很单纯善良,就是成绩确实差了点。”

    他们爱吵闹,一帮十七八岁的孩子,每天头顶着头凑在一起,晚自修打牌,自修课溜去球场打球,有的甚至胆大包天,在政治课上开黑打游戏……

    二班是年级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窗口的同学负责放风,但凡半秃了顶的主任走来,一个眼神外加一声咳嗽,所有人迅速归位做题。

    “开始我也想抓抓成绩,和你们这帮人一对一聊过之后……差就差吧,开心最重要。我不想你们和我一样,回想起高中生活,只有无聊的上课、考卷和分数。要我说啊,平时逃逃课,在课上吃东西打扑克,晚上熄了灯在教室里讲故事……这种情节才有意思,是不是?当然,在我的课上是不允许的,要撒野去别的老师课上撒野。”

    罗晓鸥逗起小孩一套套的。

    又聊了一阵,看护进来赶人,罗晓鸥挥挥手:“行了,和同学们说我没事。你们先回去,我跟他俩再谈谈。”

    罗晓鸥留下了胡遇和林言。

    她招手,示意林言坐到床边,眼睛看向胡遇:“很久没接到你爸的电话,我倒不习惯了。”

    胡遇吃了个瘪,有点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我又不是只会打架。”

    胡跃天表面一副“儿子死了也不关我的事”的面孔,私下里却像个老妈子,隔三岔五给罗晓鸥打电话,不是事无巨细地问,就是告状。他忙完常常是半夜,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微信上发一个表情给罗晓鸥,询问方便接电话否,这几通半夜的电话还曾闹过乌龙。

    那时胡遇刚上高中,听闻自家老爸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分给自己的班主任打电话,一怒之下和胡跃天吵了一架,并跑到罗晓鸥家臭着脸质问:“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想嫁给我爸?”他当时问的石破天惊,罗晓鸥想气又想笑,把来龙去脉给胡遇解释了一遍,最后给胡跃天发了条信息。

    老胡啊,谨防你我两个家庭关系双双破裂,有事白天联系!

    胡跃天之所以这么频繁地联系罗晓鸥,是因为自从吴雨晴走后,胡遇就没听过哪个人的话。罗晓鸥是个例外,胡遇很敬重她,说一听一。

    胡遇几次闯祸,事情闹到跟前,罗晓鸥非但没有罚,还反过来与他促膝长谈。起初胡遇还觉得这女人在逢场作戏,次数多了,不由得打从心里佩服。因为这位班主任和别人不一样,一次又一次包容他,还非常有耐心,所以他愿意收一收骄纵纨绔的性子,给她点面子。

    这一点林言和罗晓鸥看得一样清楚。

    胡遇吃软不吃硬。

    他得哄着,哄上两小时,再教导五分钟,贼灵,可惜很少有人愿意花时间这么哄。罗晓鸥愿意,林言也是。所以胡遇一碰一个喜欢,等到他喜欢了,那就完完全全不用哄了,自然而然听话。

    罗晓鸥把胡遇也叫过来:“你坐这。”

    她手相当快,胡遇捂都来不及,大叫道:“你干嘛?大庭广众占我便宜啊,为老不尊。”

    罗晓鸥白他一眼:“言言,你看到过他身上的疤么?这些都是消不掉的。你说好好的一个男孩子,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不过,喜欢去外面打架,是为什么?”

    林言抿了抿嘴:“可能觉得威风吧。”

    “威风啥呀威风,每次都弄一身伤回来,有次大半夜——”

    “少说几句行不行,好好躺着。”胡遇挥开罗晓鸥的手站起身。

    “行,你要面子,我不说。”胡遇好似个子又窜了,罗晓鸥抬头看上去,这孩子仿佛有一米九,她道,“不要打架了,和你爸也别老犟着,他其实很关心你的——”

    胡遇:“好了好了知道了,婆婆妈妈。”

    罗晓鸥这才把目光放到林言身上,一改方才的轻松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言言,有空呢,多和你哥、张易枫他们玩玩,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试卷做不完的。以你现在的水平,考北大没问题的,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林言头一回听人鼓励她多玩玩,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班主任。

    “不管是读书、考试,还是其他任何事,尽了力就行,千万别逼着自己。”林言点点头,罗晓鸥替她将衣领往上拉了一些,指着林言,重新对胡遇说,“我跟你说,她可是我们学校的保护动物,你不能带坏人家。”

    胡遇不懂了:“你不是让她多跟着我玩么?”

    罗晓鸥语塞片刻,最后说:“没让你玩不正经的。”

    林言猛地揪住了衣领,血色从脖子漫上来,狠狠地盯着胡遇。

    胡遇挠了挠头:“……”

    出医院后,胡遇找了一家咖啡厅,说有事商量。九月的午后,太阳依旧火辣,他们挑了个窗边位置,窗外有一棵香樟,开得旺盛,叶子覆盖下来,随风而动,摩擦着玻璃,围出一小拢阴影。林言坐得很直,眉头轻轻锁着,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去吧,我支持你。”

    二高今年争取到了国外一所大牌艺术学院的留学名额,符合条件的学生在高三下学期可以前往进修。全校只有两个名额,胡遇想要试试。

    从林言老家回来以后,胡遇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他要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和林言站在一起?林言太优秀了,他必须也同样优秀。尽管他一向反对把爱好变成终身职业,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除了画画还能干嘛。

    胡遇搅着咖啡:“符不符合要求还不知道呢,先报名再说,指不定人家看不上我的水平。”

    林言说:“你可以的,哪怕就一个名额,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胡遇听着,心里甜也酸,他抿了一口咖啡,很苦,咽下去说:“要是真去了,咱俩以后就异地了,你不难过啊。”

    “你别想这些,这个机会多难得啊,我替你开心都来不及。”

    “你就没舍不得我?”

    “我……这不是重点啊,重要的是你的前途。”林言微微语塞。

    “重要的是你。”胡遇说,林言立刻反驳道,”不是的,哥。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你别顾虑那么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我跟你呢?见不到面了。”

    林言笑笑:“我们可以视频啊,还是能见到的。”

    “我到了那边会很忙,高三下你也很忙,而且还有时差,我醒的时候你睡着,你起了我休息了,能有多少时间聊天。”胡遇说到这,不悦的情绪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林言攥着杯子的手指节发白,她说:“哥,瞻前顾后做不好事情的。”

    胡遇推了杯子,几滴咖啡溅到了桌子上,他压住站起来的冲动,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那颗香樟发呆,半晌后开口说:“我这会儿又觉得你不喜欢我。”

    事实上,胡遇做好的决定不会改。他把事情说出来,就只是想听句“舍不得”,可林言没有,她好像没什么小女生的心眼,不吃醋也不撒娇,这让胡遇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他确实瞻前顾后,可他顾的是和林言的以后。林言知道把人惹生气了,可没顺着哄,关乎人生大事的决定,他不希望胡遇因为她态度摇摆。两个人于是僵住了,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软的。

    气氛凝了片刻,林言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说:“明天报名我不能陪你去了。”

    “为什么?”胡遇反应过来,一会儿功夫过去,看上去没那么气了,“哦,男狐狸精是吧,没事,我自己去。”

    林言摆摆手,嘴里冒出两个字。

    “魏洲。”

    “谁?等等!魏洲?你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了?”

    “什么勾搭呀,我就和他吃个饭。”

    胡遇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气死了,哄不好了,起身就走。

    林言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追到门口,被拦住结账,匆忙付了钱,再出去时人影都见不着了。她找了个阴凉地,拨胡遇的电话,头三回没人接,林言给他发了条信息。

    事不过三。

    第四通电话很快接通了,林言闷着没说话,胡遇先开口了:“我刚忘结账了,等会把钱转你。”

    即便隔着电话,胡遇也能闻出来,林言现在呼出来的气都是愤怒的,他又说,“我没走远,在路口等着呢,没看到你人。”

    他数了沉默的十秒,说:“我错了。”

    终于听见林言“哼”了一声。

    “你不陪我去报名就算了,还和别人去吃饭,我不能生气嘛?”

    林言捏着手机:“我和他半个月前约好的,你一小时前才和我说的。”

    “所以我说我错了。”胡遇撅着嘴,“我冲动了。”

    林言:“你明天几点报名。”

    “十一点。”

    哪有在大中午报名的,林言腹诽了一句,然后说,“那我约改天吧,陪你去。”

    “那不用,你去吧,既然这么早约好了,别放人家鸽子,我自己去就行。”胡遇说,“你别生气了。”

    林言:“我没生气。”

    “说鬼话呢!你的火气都快把我手机烧了。”

    林言听见这话又“哼”了一声,然后问,“你在哪个路口?”

    “怎么能让女人来找男人呢,回头。”胡遇站在阳光下,额头冒着汗,手插在兜里,冲树底下的林言讨好地笑,举着电话,用气音说,“别生气了,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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