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太玄山上翠竹摇曳。

    夜风轻轻吹动着窗扇,窗纸在微风中细微地簌簌作响。

    早有弟子来报,说白云观观主澄玄子有要事相商。五蕴大师从禅房中出来时,便见澄玄子已经候在厅中了。

    “阿弥陀佛。”五蕴大师道了句法号,朝着澄玄子行了个佛礼。

    澄玄子忙起身回礼,面上却带着心不在焉的愁容。五蕴大师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神色,却沉默着并不言语,请澄玄子在厅前坐了下来。

    澄玄子坐下,却坐得并不安稳,撑着桌案叹了口气。

    “观主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五蕴大师问道。

    “大师,若非事情紧急,我自然不愿深夜前来叨扰。”澄玄子说。“可此事关乎重大,如今仅凭我一人之力已是束手无策了。可是……这事情,我却也是实难开口,不知从何说起呀。”

    五蕴大师听他这话,面上也浮起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观主但说无妨。”他说。“只是不知观主前来,是因为老衲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自不敢说。”澄玄子说。“只是……这件事,也是牵扯着万法宗的。”

    五蕴大师神情肃然。

    话说到这里,澄玄子仍旧在跟他打哑谜。但他们宗门之间,讲话从来都是遮遮掩掩、谨慎含蓄,因此言至于此,五蕴大师也渐渐明白了些其中的意思。

    “能教观主这般为难的,想必全天下也没有几人。”五蕴大师说。“观主莫非是与商九君有什么龃龉?”

    澄玄子一愣,想必是没想到五蕴大师猜得这么准,还将话说得这般直接。

    他一时没言语,倒是五蕴大师先叹了口气。

    “观主直说吧。”他说。“今日观主在商九君面前碰壁,老衲恰好瞧见了。观主前去寻凌宫主,老衲也看见了。”

    “大师火眼金睛……实是我白云观,已被商骜逼上绝路了。”澄玄子叹息道。

    五蕴大师静静看了他片刻,缓缓闭上眼。

    “道修之间的恩怨纠葛,本不是我万法宗能够插手的。”他说。“当年的风波方才平息,观主若愿听老衲一句劝,便暂且收手吧。比之商骜,如今骤现踪迹的魔修,才是我等需要留神的。”

    五蕴大师的手缓缓拨动着掌心的念珠。

    “观主来信邀请老衲,所言也句句提及共同抵御魔修之事。老衲深以为然,可而今看来,观主想共同抵御的不是魔修,而是商君?”

    澄玄子许久没有言语,二人之间蔓延开了一片沉默。

    他早知道这老和尚难办……十年之前那件事,各个宗门即便不是主谋,多少也牵涉其中,唯独他万法宗一身清白,半点都没沾染。

    但澄玄子也深谙何为对症下药。

    恰到好处的静默之后,澄玄子轻轻叹了口气。

    “但若是,商骜此事,既牵扯魔修,又牵扯当年镇压魔修的四大法器呢?”他说。“若没猜错,万法宗中,也存有法器之一吧?”

    五蕴大师猛地睁开眼。

    见这波澜不惊的老和尚看向自己,澄玄子面上的沉痛更重了一分。

    “即便商骜要的是我性命,我都不会来求大师。”他说。“可他要的,却是白云观中那件镇压魔修的法器。缥缈山庄里的那件已被商骜取走,天下顿时大乱,魔修现世。五蕴大师,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白云观。若白云观的法器也被他夺走,那而今的天下,岂非又成了魔修的天下?”

    五蕴大师定定地打量了他片刻,问道。

    “但你又怎知,魔修现世,与此有关?”

    “难道真因结界存在多年,发生松动破裂,才使魔修潜入大陆的吗?”澄玄子说。“即便这些时日,各位都这么认为,可为何结界破裂的时间,便和商骜夺走缥缈山庄宝物的时间一模一样呢?”

    不等五蕴大师回话,他便接着追问道:“大师,难道您便没有一点担忧?”

    五蕴大师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但是澄玄子知道,对他而言,沉默便是最好的答复了。

    五蕴大师没有明确地否认,就说明他在思考,在担忧,在疑虑。这个时候,逼迫不是最好的选择,而是要以退为进。

    澄玄子缓缓叹了口气。

    “我今日去寻凌宫主,来寻大师,也只是因为,我们三个宗门而今福祸相依罢了。”他说。“缥缈山庄丢掉了法器,我们自也不能善终。我今日来,不过是不希望有一日,我等称为修真界的罪人罢了。”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朝着五蕴大师深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那般苍老、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几日下来,宗门大比进行得如火如荼,而几个宗门之间的关系,却远没有比赛那么热烈。

    那天之后,不知怎的,澄玄子再没主动找过商骜。渐渐的,白云观中渐渐有了传言,说那日澄玄子惹怒了商骜,也因此不敢再招惹他了。

    这话传得澄玄子可怜极了。

    且不说在场的都是修真界大宗门的掌门人,单论辈分,澄玄子都要高出商骜许多来。这种来自晚辈的压制无疑给修真界众人带来了一种违背伦常的不适,使得他们心生不悦,却又敢怒不敢言。

    而商骜和沈摇光身边却是一片平静。

    每天的大比照常进行,上清宗今年的弟子也实在优秀,每一个修为的赛场上都有不少弟子脱颖而出。

    沈摇光也从中看出了浅霜的用心。

    许是女子总会有种润物无声的不同。与他师兄在时相比,浅霜的威望与名声自然没有那么强大,但上清宗的弟子们却透着一种与从前不同的气劲来。

    无论是修炼还是素日里的言行举止,都有种从容的井然有序,一眼便能看出浅霜从中所起的作用,想必从素日里对弟子们的约束,再到对长老们和六峰五司四处的管辖,都下了极大的功夫。

    大比便这般一日接一日平静地进行着,从那日起,浅霜和叶寒寻也没有与沈摇光私下见过面。

    一直到了这日。

    宗门大比渐渐进行到中段,却在这天,有白云观的弟子匆匆来报,说又有魔修的踪迹出现。这次现世的魔修比上一次要凶悍强大得多,不过短短两日,便竟有南方的一个小宗门被魔修灭了门。

    此事一出,白云观登时陷入了一片骚乱,便是这日的宗门大比都暂且取消了。

    宗门之外人心惶惶,宗门中的弟子们也议论纷纷。而几个宗门的掌门人则连忙聚集在一起,想要会面商讨如何处理此事。

    而商骜和沈摇光也在他们的邀请之列。

    沈摇光清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虽说他们开会,可其实这事没必要开会解决。既有魔修作乱,那他们作为修真大宗便担负起责任来,派遣弟子和修士,前去除魔平乱。

    可是,有些可笑的是,他们迟迟没有决断,却是因为这次三界祝礼。

    这样大的盛会,将修真界中有头有脸的人汇聚在了一起。那么,每个宗门派出多少弟子,派出哪些人,便需要一同商议了。

    这个时候,各个宗门的人便难免产生了小心思。

    他们既怕派多了人显得自己太过大包大揽的张扬,引人侧目,又怕此行变数太多,折损自己宗门中重要的弟子。除此之外,宗门大比又进行到了中段,有些出类拔萃的弟子安排了有赛程,旁的宗门不开口,他们便也不知该不该教他们耽误了这样重要的比赛。

    因此,一场会面开得艰难极了。

    叶寒寻倒是没停留太久。

    旁的宗门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渐渐地便都说要听从这次主办祝礼的澄玄子的调遣。而澄玄子听到这话,自然是百般推诿,又说怕难胜任,又说要为各个宗门负责。

    他听了一会便站起了身,淡淡说:“你们讨论吧,届时要派出多少人,通知我就行。”

    说完,他便径自离席,没再参与。

    这会面一直持续到了这日午后,沈摇光听得连连皱眉。

    旁的几个宗门的宗主不愿替其他宗门做主,又不想出头冒尖,他倒是能理解。澄玄子从来都是这样懦弱的性格,他也能理解。

    但是这些举动放在平日里也便罢了,而今魔修猖獗,这祝礼当年又是因击败魔修而有的传统。孰轻孰重他们分不清楚,便就一味地做这些无意义的纠缠。

    而更令沈摇光感到不适的,是他也知道这些人在纠缠什么。

    他们知道魔修重要,却也同样看重自己宗门日后如何在修真界立足。他们本是带有同样目的的人,却各怀私心,便使得这些盟友全都成了掣肘。

    沈摇光听得着急。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瞌睡的商骜歪了歪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饿了没?”

    沈摇光自然顾不得这些,摇了摇头。

    “烦了,不想听了?”商骜又问。

    “事态紧急,不知他们何时才有个论断。”沈摇光说。

    “那你怎么想?”商骜说。“你也是上清宗的人。”

    “魔修当前,上清宗自不能袖手旁观。”说到这儿,沈摇光紧皱的眉不由得垂低了些。“我私心想要他们尽数前往,尽快扫清魔修。”

    “那就这么跟他们说。”

    “可我修为尽失,既不能同去,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怎能妄下命令。”

    “你能。”商骜说。“你只管做决定。他们的安全,还有那些魔修,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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