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真瞪圆了眼, 目眦欲裂。
他手中的剑已经要不听使唤地刺向沈摇光了。只一剑,甚至不需要任何真气,只要用剑穿透他的身体, 沈摇光就会失血而死, 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
听见沈摇光旧事重提,他却忍不住地要开口辩驳,就像不说明白这话,他便此生都不清白一般。
“我难道是这样小肚鸡肠之人?”他道。“当年之事, 我早忘了, 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李真人也知道, 我丢了几十年的记忆。”沈摇光说。“可除却那几十年, 我实在想不到何时得罪过你。”
他此时模样看起来气定神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双手冰凉一片。
要在此时让李怀真停下手里的剑,与他争论, 便定然是要说些能刺激到他的话。可若是刺激过头, 此人此时暴起, 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而他面前的李怀真一时也憋不出一句话。
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沈摇光自然没有主动得罪他过。但是, 不主动招惹,难道就没有伤害吗?
那让他一生拍马都赶不上, 甚至被越甩越远的成就、名声和修为,那些旁人不断夸赞他、便忽略了自己全部努力的时刻, 还有他父亲一声声说他无能、说他没用的指责,难道就不是来自沈摇光的伤害吗?
可这些话, 教他如何说得出口。
许久, 李怀真涨红了脸, 道。
“招惹我?沈摇光,你还是太看不起我。”他说。
“什么?”沈摇光问。
“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这修真界。”李怀真咬牙切齿。“你沈摇光出身高贵,天资过人,为天下世人所景仰,可你的所作所为,又担得起世人的尊敬吗?你做的那些事,分明就是给修真界抹黑,让我看到都觉得恶心!”
“我做了什么?”沈摇光瞧他这般激愤,愈发不解。
“做了什么?”李怀真冷笑。
“你是不记得,但你与商骜师徒苟且,成了那般肮脏的关系,难道就能被抹去了吗?”
“……苟且?”
沈摇光脑中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似乎都快不理解“苟且”二字是什么意思了。这两个字在他脑中盘桓,最后,却又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商骜?
他和商骜?
但是,容不得他想清楚,就在这时,藏书楼外传来了白云观弟子惊恐的声音。
“商九君,商九君杀过来了!”
当啷一声,李怀真的剑竟直接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让沈摇光诧异的是,他竟顾不得杀了自己,便满面惊恐地拼命逃窜,登时腾空而起,冲破了藏书楼的屋顶。
就在沈摇光不明所以时,他听见原处传来了李怀真的一声喝:“兆宁!”
沈摇光一回头,就见他身后的那个弟子双目泛起了诡异的光芒。
他清晰地感觉到,此人的真气原地汇聚而起,竟从四肢百骸奔腾涌向了他的丹田。
此人分明是要元婴自爆!
——
沈摇光的意识模糊起来。
即便是寻常修士,自爆修为都能引起燎原之势,更何况是李怀真座下元婴期的首徒。难怪李怀真方才避之不及,原来他早就想好了无数种杀沈摇光的办法——即便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沈摇光避之不及,只眼看着张兆宁的修为在极短的时间内汇聚成了强大的真气球,并在下一刻,强烈得将他灼得生疼的真气扑面而来。
那一刻,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沈摇光看不清此人是谁,只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冰凉的气息。他紧紧攥住了那人的衣襟,但只一瞬,他的手也使不上力气了。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似是很急切。
可他听不清,也回应不到。
即便那人拼了全身力气替他阻挡,终究晚了分毫。若沈摇光此时经脉完整,就算只是筑基期的修为,在那人的保护下也可保无虞。
可他现下,偏偏是个最弱不禁风的凡人。
他感觉到抱着他的那个人在发抖,即便他现在只残存了最后一点意识,他也能感觉到那人的颤抖。
是商骜吧?除了商骜……还会是谁呢。
沈摇光忽然有些责备自己,责备自己没能保护好自己……
或者说,没能保护好商骜放在他身上的那一颗心。
——
商骜双眼赤红,哆嗦着伸手探向了沈摇光的经脉。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沈摇光那支离破碎的经脉。寻常修士,即便经络有些许损伤也会痛不欲生,更何况是沈摇光这样的四分五裂呢?
可他来晚了,他没保护好他,他让旁人伤害了他。
他的真气顺着沈摇光的经脉流转而去,一直到了他的丹田处。
那枚脆弱又珍贵的金丹,如何经得起元婴期修士元婴自爆的一击,更何况在其之外,没有任何真气能够保护它。
商骜颤抖着感觉到,那枚金丹正渐渐碎裂开来,隐有四分五裂的迹象。
等不及了……沈摇光等不及了。
商骜颤抖着唤他,但沈摇光却没有给他分毫回应。商骜抱着他的手哆嗦得愈发厉害,却抱得越来越紧,像是生怕将他摔落在地。
他不能让沈摇光再等了。方才那一击,沈摇光本就承受不住,若这金丹再度破裂……定然就要回天乏术了。
商骜猛地抬起头来,赤红的眼睛逡巡过已然塌陷成一片废墟的藏书楼。
不远处,鬼修们已然捉住了仓皇要逃走的李怀真,而在另一边,是匆匆赶来的各大宗门的掌门人。
他看见了满面震惊,正要逃走的澄玄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一刻,他的真气贯穿而起,猛地击穿了澄玄子的丹田。
周遭惊起一片惊呼,商骜却全然不理会,真气向回一撤,便将澄玄子重伤的身体拉到了他的面前。
原处,李怀真发出了一声悲愤的怒吼。
“商骜,你放开我父亲!”
商骜却恍若未闻,只一把扯出澄玄子的须弥芥子,下一刻,竟一言不发地径直用真气强行闯入了芥子之中,从里面夺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珠。
“处理掉。”他吩咐道。
下一刻,在惨叫声中,押解着李怀真的钟杳面无表情,五指化作利爪,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就在重伤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澄玄子面前,利爪生生穿过了李怀真的血肉,将他突突跳动的心脏从胸膛中生生撕裂了出来。
“九君……九君……”澄玄子还挣扎着想要去扯商骜的衣袍,求他饶过李怀真。
可商骜却像浑然未觉一般,单手握着那枚宝珠,敷衍地抬了抬手。
立时便有鬼修将澄玄子拽走了。
下一秒,澄玄子便连再度爬到商骜脚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立时,商骜的周遭便树起了强大的结界,将他和沈摇光两人死死地护在了其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单手握着宝珠,强大的真气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去,竟是要在不依靠法阵的情况下,生生将其炼化。
“他又要炼化这一件法器!”
旁侧,凌嬅皱眉上前一步,已然急了。“他刚杀白云观观主,便要继续破坏结界,商骜此人竟这般无法无天,我等还能坐视不理?”
旁边的浅霜却出了声。
“凌宫主还看不出,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计谋?”她冷声道。
“你什么意思?”凌嬅侧目看向她。“你也要做商骜的拥趸了吗?”
这“也”字用得奇妙,可在场众人却都顾不得她话里的意思。
“我只是说,凌宫主莫要被他们父子二人欺骗到底才好。”浅霜说。“如果他们问心无愧,为何要将师兄骗来这里害死?我们本就中了计,若此时杀商骜,才真是要将天下毁于一旦。”
“你……”凌嬅正要上前,却骤然被旁边的叶寒寻仗剑拦住。
叶寒寻不发一言,态度却明确得很。
凌嬅气极,正要去质问五蕴大师,却在这时,一阵强光自结界之中骤然而起,隔着结界,竟将他们众人生生逼退了十数丈远。
待强光熄灭,他们再睁开眼时,竟见商骜手上的金珠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流转的金光。
“他竟这么快便炼化了法器!”池修年惊呼。
一旁的叶寒寻的眉头却皱得死紧。
“修为损耗太多,已然支撑不起他将金珠与蛇丹炼化成一体了。”他说。
浅霜忙道:“那当如何!师兄受了重伤,定然撑不了那么久。去劝商骜,我们合力助他?”
“没有一日,即便我们一同助他,也是不成的。”叶寒寻道。“商骜这般情状,想必沈宿的金丹已然破损,还有什么办法……还能如何呢……”
便是素来冷淡镇定如叶寒寻,此时也慌了阵脚。
就在这时,池修年一声惊呼。
“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几人猛然看去,便见隔着结界,商骜缓缓俯下身,将沈摇光平放在地上。
他一只手拖着那团宝贵的金光,另一只手,竟硬生生地探入了自己的丹田之中。
血光里,他硬生生地从自己的丹田中,取出了一枚鲜活的、黑红交织的真气翻涌着的金丹。
“他……他是要炼化他自己的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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