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饮冰山的上清宗弟子给宗门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这即便是在上清宗中,  都是数年难遇的情况,之前即便有,也是甲等中极其难得、遇见远超预估的高阶妖修的情况。

    丁等级的任务向宗门中发送求救的令牌,  这在上清宗还是头一次。

    求援令牌上通常能够给附带二十个以内的文字,随令牌一同加急发送回上清宗的文字也极尽简略:“群妖暴动,请宗门从速援助!”

    接到令牌的弟子第一时间将令牌交给了沈摇光。

    已是深夜了,上清宗的群山却渐次亮起了灯光。

    沈摇光握着那令牌,  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鼓了起来。

    是他不对……原就不该准许商骜再跟从善功司的弟子外出除妖的。

    他单手握着令牌,  倏然站起身来。

    “还请仙尊示下!”赶来点青峰的弟子们见状,  忙应声道。

    “我即刻前去。”回答他的,  是沈摇光从他身侧掠过带起的风声。“传话给浅峰主,  我离开后,上清宗中一应事宜皆由她代我处理。”

    那求援的令牌即便加急传回宗门,  想必时间也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他等不及召集宗门中的其他弟子,若要最快赶到北境,  只有他自己亲自前往。

    那些弟子听沈摇光这样说,一时讶然,继而便有机灵的匆匆赶上前,阻拦道:“善功司和试剑司已经急召各峰高阶弟子了!只需仙尊一声令下,  便可即刻出动!崔嵬峰峰主和浅峰主也已然在赶来的路上,只等仙尊吩咐,  还请仙尊坐镇宗门之中!”

    沈摇光头都不回,那弟子情急之下,  只得伸手失礼地拉住了沈摇光的衣袖。

    “还请仙尊留步!”

    一时间,  后头的弟子们也反应了过来,  纷纷应声道:“请仙尊留步!”

    沈摇光回过身去,  冷冷地看向他们:“你们胆敢阻拦我?”

    他声音凌冽,  面容覆雪,一时间将这些弟子尽皆震慑在原地。

    璇玑仙尊虽地位尊荣,身居高位,性格虽冷,却是个和善性子,轻易不会这样冰冷地斥责他们。

    沈摇光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为首的那个弟子匆匆跪下道:“仙尊息怒!实是宗主临行之前交代过我等,宗门之中定然要有仙尊坐镇,我等实不敢违抗宗主命令啊!”

    沈摇光咬了咬牙。

    他来不及和这些人纠缠了,待他救了商骜他们回来,再和宗主师兄解释吧。

    可就在这时,又有弟子匆匆前来,跌跌撞撞地跳下飞剑,冲到了沈摇光的庭前。

    “仙尊!仙尊,北方传来消息,群妖已悉数伏诛!”

    “上清宗弟子如何,可有伤亡?”沈摇光急忙问道。

    “回禀仙尊,上清宗的弟子们皆无性命之忧,唯独……”

    “唯独什么?”

    “唯独商师兄受了重伤,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

    踏风兽的速度很快,若用尽全力连夜兼程,不过两个时辰就能赶回宗门。

    沈摇光却感觉,这是他此生度过的最长的时间了。

    这两个时辰,北地的弟子一封接一封地发回信件,向他们禀报北地除妖的情况。

    据他们所说,当时他们没有防备,便被暴动的妖群冲散了。苦战之际,竟有一精通符箓的散修伸手相助,与妖群同归于尽了。而落单的商师兄则从饮冰山的方向赶来,据说是在逃离的过程中被大妖所伤,幸而有那位修士出手相助,但那位修士也死在了大妖的手下。

    沈摇光握着信件的手微微颤了颤。

    饮冰山……他知道那座山上是怎样的寒冷。修士本有真气御体,不会畏惧寒冷,但若受了重伤,如何还能顾得上严寒?

    他能从饮冰山上赶回来,定然是受了极大的苦楚,尚不知是怎样严重的伤,想必若不是他心性坚毅,被冻死在那座山上都未可知……

    他负着手在主峰中来回踱步,直到深蓝的夜色中出现了踏风兽的巨大的羽翼。

    沈摇光赶上前去。

    总共三只踏风兽,商骜就在第一只上。踏风兽刚落下来,沈摇光便匆匆上前,就见旁的弟子想要上前搀扶商骜,商骜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他自己从踏风兽上跃下,身形就连这样细微的冲撞都受不了,在落地时微微地晃了晃。

    沈摇光看见,他抬头,便看向了自己。

    他似乎已然有些僵硬了,目光有些微滞,在他身上停了停,才回过神来一般,微微站直了身体。

    他的面色都是苍白的,甚至已经有点发青了。沈摇光隔着几步的距离,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

    就像是个全无真气的凡人,在山巅的风雪之中吹了一夜。

    沈摇光也的确没有感觉到商骜身上的半点真气。

    “怎的这般冷?伤在了何处,经脉是否还能……”他匆匆问着,便要周围的人上去搀扶商骜。

    商骜却缓缓摇了摇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冷的,师尊。”他说着,手伸进了衣襟之中。

    他微微垂着眼,沈摇光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却唯独看见浑身血气、衣袍都染了雪的青年,从自己的衣襟里,捧出了一捧雪。

    甚至他托着那捧雪的手上,血污都没有清理干净。可是,他衣襟上的泥土,他手心里的血污,都不能玷污那捧雪一分一毫。

    因为那捧雪周围,虚弱微薄的真气小心翼翼地将它环在了中间,极其小心地保护了起来。

    饮冰山的雪当真名不虚传,即便是在这样的夜里,在周围弟子手中煌煌的灯笼火光下,也莹润雪白,微微地泛起亮光。

    沈摇光的眼睛也像是被那抹光亮刺痛了,眼眶周遭竟微微地滚烫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保护着这捧雪的,是这个身受重伤的青年通身上下、最后的一点真元了。

    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真元,只为了保护这一捧雪,而教自己受了重伤、经脉枯竭的身体,不声不响地在踏风兽的背脊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风。

    即便是高在云端的神明,也会在这样一捧雪面前微动凡心。

    ——

    待到沈摇光缓缓从商骜身上收回自己第真气,窗外的天际已经微微地泛起了白光。

    沈摇光并未假手他人,在其他弟子提出要请药物司的弟子来替商骜医治时,沈摇光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满宗门上下,没有谁再比他的修为要高,也没有任何一种真气比水系的真元更加温养肢体的了。

    只是旁的人,从没有这样的荣幸,请沈摇光替他们医治罢了。

    沈摇光微微出了口气。

    床榻上的商骜已然昏睡了过去。也难为他,身上这样重的两处伤口,又在寒风瑟瑟的高空之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能够清醒地出现在他面前,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的目光微微一错,落在了床榻旁的桌案上。

    一只小小的玉瓶静静地放在那里。

    便是连沈摇光都觉得此举有些太傻了。即便有真元的保护,那捧雪能够毫发无伤地从饮冰山带回上清宗,这里也是终年温暖的地方,只要真元一旦抽离,雪还是会化的。

    但是沈摇光却鬼使神差地,将那捧雪化作的水收在了玉瓶之中。

    他要这雪水有什么用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窗外融融的月光静静落在那只玉瓶上,渐渐的,竟引着沈摇光伸出手去,重新将那玉瓶握在了手里。

    刚刚消融的冰雪隔着玉质,触手仍是冰凉的。

    但沈摇光的手指却微微地收紧了。

    他以前,从没在意过这些。

    他懒怠处理俗物,喜好游山玩水,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些闲云野鹤的雅趣。

    可却第一次有人会恨不得用性命去换取一捧他心心念念的雪,就好像对于他来说,即便是自己茶余饭后的一点小爱好,只要是自己想的,于他而言,都是天大的要事。

    沈摇光的目光又重新从那玉瓶落在了商骜的脸上。

    ……傻子。

    他在心中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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