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齐定都以来,北予与齐军交战,南齐军接连败退至易河南。
眼见北予军渡过易河,便要挥军南下,直取南都临阳……
泰和七年,先皇第九子,现南齐皇上的弟弟景廷夜,自请入军。
景廷夜首战,仅以五百战骑在易河边将北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年后将北予军驱逐至易河北;
而后四年间,景廷夜率军北渡,接连取北予主将首级,先后夺回五城……
相传他在战场搏杀,一刀即让对方身首异处;甚至会直接咬上敌方脖颈,嗜血后更是双目赤红,滋长出嚇人獠牙。而被他咬后的人会迷失心智,砍杀自己人……北予军怕了他,称他为南齐罗刹。
这是苏软软进宫以来,听过的有关于景廷夜的各种传闻。谢穆曾经提过的“俏罗刹”将军,就是这位九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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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软软在窗边望着底下街两侧攒动的人头,听说九王爷极少回京,这都是慕名来一睹真容风采的么。
看来真是挺有名的。
景廷时此刻已经到了骑马人跟前,热络的在说着什么,还用手往她方向指了指。马上人却一直没有回头,只勒马听着,期间俯身拍了拍景廷时的头。而后红袍一扬,带着一队人继续往前行去。
苏软软回身坐下,饮了一口寒潭柏。这酒入口甘醇,咽下之后喉部灼热却不劲烈,过得一会儿四肢百骸也跟着暖热起来,去了在窗口沾染的寒气。
景廷时“呼啦”一声推开房门,嘀咕着:“不是说九哥两月后才回么,怎么提前回来了。”抬头望见苏软软,“西秦公主,你瞧见我九哥了吧?”
苏软软笑着轻轻点头。
景廷时两眼放光:“嘿,说起我九哥,南齐人谁不知道。不管北予人多么彪悍,遇到了我九哥,不照样被打得滚出易河地界。”转瞬又神色黯然,“要是我九哥早生几年,父皇可能也不会……”
他叹了口气,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苏软软不知其中纠葛,但听这话也是不合时宜的,这十王爷实在有些口无遮拦了。
于是她道:“这寒潭柏想必是有些后劲,我酒量不好,小拾王爷可觉上头?”
景廷时顿了一下,似乎有所醒悟,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转了话语:“西秦公主不知,这庆宾楼除了酒菜,还有一绝。”
“不知小拾王爷还有什么让我见识的?”
“琴韵。”
说罢,唤来小二吩咐了一二。
不一会儿,进来位素雅清丽的姑娘,朝他们欠身行礼之后,缓步坐到了放置好的琴旁,起手轻抚。
苏软软虽不懂琴,但也是能听出这琴律的好坏。那琴音一时醇厚如远山,一时细密如耳语,她只觉置身似万壑松涛中,有缕清风吹拂过脸颊。
音罢,俱静,了无痕迹。
啪啪啪——
景廷时双手相击,笑着赞道:“好曲,阮沁姑娘又作新曲子了?”
阮沁起身颔首:“十王爷谬赞了,奴家只起了个粗稿,给到文公子改的。”
“文兴岳?他倒实属为琴筝名家。”
“是,奴家的琴技也得亏他点拨才有此精进。”
景廷时点点头,转头问苏软软:“西秦公主感觉如何?听来可觉妙否?”
苏软软轻笑:“我对琴曲没有研究,只觉入耳十分舒畅。”顿了一顿,她倾身靠近景廷时耳边,低声道,“小拾王爷在宫外称我阿软即可,那是我小名。”
景廷时听此,也接着回道:“那阿软也不必称我王爷,叫我小拾哥罢。”
苏软软心道,我实际可比你大了快十岁了,别想让我叫这哥,还不如王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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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从庆宾楼出来,景廷时叫了辆马车,自己从旁单骑着马,一同去了易渠河畔。
寒冬季节,河渠水枯,裸/露出大片河滩。
苏软软紧了紧外袄,跟在景廷时身后往河渠中间去。
“每逢枯水季节,这河床就会露一部分出来。”景廷时在一处翻掘过的泥土旁停下,指着那深坑示意,“这便是那两具尸骨的埋葬之处了。”
苏软软站在这块河正中间的河滩上,见面前的土坑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松软,举目一看,这一片露出来的河床俨然就是一块正常的陆地,还有深幽幽的浅草。
“这条易渠河平日不行船的吗?”这河水太过于浅了。
“易渠河基本是条废河,最初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引得是易河水,所以叫易渠河。”景廷时解释道,“后来北予进犯,易河西北被北予控制,河运过不去,易渠河就不用了。不过我们还有另一条西武河,易渠河不用之后都改西武河行船了。”
苏软软点点头,四周环顾一圈,不仅是没有大的船只,周围河岸连人家也看不到。
她指着远处河边一艘显得突兀的船屋:“那是什么?”
景廷时抬头瞟了一眼:“那船屋很早以前好像是一个歌女的。”
苏软软估量了一下船屋的距离,如果站在船舷看过来,或许能看见这边的情况。
“小拾……咳……”苏软软硬生生咬下了那个‘哥’字,“我们去那船屋看看。”
“那船屋和这有关?”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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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得远不觉得,走到跟前才发现这船屋并不算小,单就船身得有三人多高了。
有只小船泊在船身下,正对着放下的木质舷梯。
显然上下船是要靠这只小船划到岸边,这么看来此时船上是有人的。
果然,有人影在船沿晃了一下。
景廷时大声叫道:“嘿,船上有人吗?”
片刻,有个脑袋伸了出来:“十王爷?”
“嚯,文公子,怎么是你?”景廷时侧头低声对苏软软道,“阿软,这便是那文兴岳,之前我们听阮沁姑娘弹的那曲就是他改的。”
那琴艺名家?这么巧。
“文公子,你怎么会在这船上?”景廷时问道。
文兴岳笑着道:“十王爷,你怎么来这边了?”
景廷时道:“河滩掘出了尸骨,你没听说吗?我自然是来这边办案的。文公子方便带我们上船看看吗?”
“当然。”
文兴岳踩着舷梯下来,走得小心又稳当,划着小船载他们二人过去。
苏软软见这文兴岳二十出头模样,眉目似画,长得白皙干净。
他那握桨的手苍白修长,没有男人粗硬的骨节,却是十指尖尖匀称滑润,单看这双手便会让人联想到它的主人定是个美人。
确实也是个如玉公子郎,只是削瘦的有些病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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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子怎会在此处?听说这船屋的主人是名女子,文公子是主人的朋友吗?”苏软软问道。
“这位姑娘是?”
“哦,她……是我一起办案的朋友,阿软。”景廷时回道。
“阿软姑娘好。这船屋是我买下的。”文兴岳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介于男人的低沉和女子的尖细之间。
他继续道:“此处幽静,便于我思索琴曲,练奏技艺。”
四下几乎不见人,倒确实是幽静。
“今日我在庆宾楼听得阮沁姑娘一曲,已经是大开了眼界。阮沁姑娘却说是授技自文公子,看来文公子的乐技非同一般。”苏软软道。
景廷时也在一旁夸赞:“那是,在这临阳城,但凡喜好音律的人,谁不知道文公子的乐名。且文公子非常乐意授技,无论什么人什么出身,只要是真诚请教,他都会给以指点。”
“乐之美,唯真爱之人懂之惜之。喜爱而已,世人皆可。为什么要把人区分开。男人女人教坊贩卒……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这可以那不行,喜欢有什么不对吗……”一直温言细语的文兴岳语气突然变的急促,好似被人踩了一脚猫尾巴,奓开了毛。
景廷时原本是想称赞,这却不知是自己伸错了哪只脚,反被猫唬了。
堂堂十王爷,一时有点尴尬。
“啊……哈哈哈……阿软,你瞧这船布置得很讲究啊。”景廷时上下一阵乱窜,“一尘不染,看来主人很爱惜的。”
确实,这船的舱室有好几间,从甲板正中那间敞开舱门,能看到里头的床榻,桌椅,还有些各样摆设——这些看得不清楚,但一眼过去也能感觉到主人的精致。
这一片刻,文兴岳似乎缓过来了,但脸还是冷着:“十王爷,在下失礼了。还请莫要责怪。”
景廷时倒并不在意,一摆手:“文公子,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没有,三五天才过来一次,平日是住家里的。”文兴岳回道。
苏软软站在船沿,朝着河滩发现尸骨的方向,距离还是太远,如果天色稍暗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文公子,你何时买下的这船屋?”苏软软问道。
文兴岳仰头似想了一下:“有五六年了吧。”
苏软软点点头,当下还是得先把那两具尸骨的具体死亡时间给查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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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芷一直等在马车旁,三人一同回了大理寺。
景廷时骑马跑得快,说要先回去换身衣服,苏软软和绿芷随马车后到。
两人下了车,正要往大理寺门口进去,正巧门口一人刚下马转身也往里走,两相面对——
“九夜大人!”苏软软惊喜的喊道。
“阿软!”那人玉带蓝袍,悬着长发尾插着高冠。一瞬的惊讶后,嘴角噙了笑,眸光闪动似寒冬回暖。
正是在西秦别过的荆九夜。
“你还真来了南齐?哦,我知道了,你是跟着安玥公主来的。”荆九夜道。
苏软软干笑道:“啊,是的。”
荆九夜用手比了比她的头顶:“好像……长高了一点。”
“呵,是吗。”
正说着,苏软软瞥见换了衣服的景廷时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赶紧一把拽过景廷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别告诉他我是西秦公主。”
景廷时默默点头,正想对荆九夜打招呼,刚吐了一个字:“九……”
又被荆九夜拎了过去,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让她知道我是你九哥。”
“?”
景廷时看了看二人,用手指左右来回指着:“你们……认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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