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街口的旧巷子门口停下,巷子太窄进不去。
荆九夜跳下马车,转身去扶苏软软,却见她跟着早已跳下来了。
“这里是哪里?”她问。
“如意巷。”荆九夜掸了掸衣衫,长腿迈动,“走吧。”
苏软软和绿芷互相看了一眼,先后跟了进去。
巷子有些年头了,石墙斑驳,木门古朴陈旧。
荆九夜带着她们往里转了两道弯,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门上的漆早已晦暗不明,剥落残缺,只角落缝隙里幸有小块残存的还能辨出当年也曾是亮泽泽的黑漆大门。与之相对的,是门旁那副像是新帖上去的对联,红底鲜亮夺目,字墨挺拔秀美。
荆九夜屈指轻轻叩了三下,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反应,他又叩了三下,这才听到里间传出脚步声响,有个老妇的声音传出:“谁呀?”
“易婆婆,是我。”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位白发老妪出现在门口,虚着眼睛打量着眼前几人,在看到荆九夜的时候倏然睁大眼,脸上纵横的纹路绽开来,欢喜的叫道:“小九,是小九啊。”
“易婆婆,我是小九。”
“快,快进屋来。”
她颤颤的退开一步,双手举在胸前,眼珠子盯在荆九夜的身上。见他跨步进门,又见他转身重新把门别上,直到荆九夜拉过她的手,扶着她肩往里走:“婆婆,很长时间没来看您了,您还好吗?”
“好好好,好得很呢。你忙正事儿,忙大事儿,用不着来看我。”话这么说着,手却紧紧拽着荆九夜。
门内是一方小院,脚下石板十分干净光洁,院中间摆着一套矮桌凳。
荆九夜暼见苏软软和绿芷站在一旁看着,低身对易婆婆道:“婆婆,我们坐下慢慢说,不急的。”
易婆婆像是才反应过来,忙笑呵呵的招呼着她们坐下:“这两位姑娘是?”
“是我朋友。”
“易婆婆好。”
“哦,好,好。”易婆婆上下打量着她们,乐呵着连连点头,“都好,都好。”
“婆婆,今天我们除了来看您,还想讨顿饭吃。”荆九夜道。
“说什么讨不讨的,这饭必须得吃。”她转头问道,“姑娘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或是喜欢的?”
“没有忌口,婆婆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苏软软笑着应答。
“行行行。”易婆婆抿着嘴笑,不住点头。
她拍拍荆九夜的肩:“我现在就去准备。小九,你来帮忙。”说着起身朝一屋走去。
易婆婆额头上包着一块抹额,一身褪色的素衣简洁干净,背影硬朗,步履稳健。
苏软软低声问正要起身的荆九夜:“这位婆婆是什么人?”
“一位……亲切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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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陈旧,房顶的瓦片新旧交叠,显然是修补过的,但铺陈密实美观,想来修葺人技术娴熟;西侧放置着一个木架,上面晾晒了些白菜叶,可能是要做腌菜;东南墙角有棵树,树干有两个碗口粗;东边上还有口小井,斜角旁单独搭建了一间小屋,大约是厨房,苏软软见易婆婆和荆九夜都往里去了。
绿芷凑到跟前,似要说悄悄话,苏软软把耳朵贴了过去:“阿软姐,我瞧着九夜大人人挺好的,其实……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事情真相,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他是南齐的大人,说不定可以帮忙的。”
苏软软瞥了她一眼:“绿芷啊,那你觉得小拾王爷人好吗?”
绿芷想了想:“十王爷人也很好,爽快没有架子,还叫我妹妹。”
“那到底是九夜大人更好呢,还是十王爷人更好?”
“好像……两人都很好。”
“那不如都告诉他们,十王爷还是个王爷,能帮上忙的时候说不定更多。”
“嗯,我觉得可以。”绿芷认真的点了点头。
苏软软一个巴掌轻轻拍在绿芷额头上:“傻妹妹,你看谁都人好。”她压低了声音,“我顶替安玥这事关系很大,无论是谁也不能说,死也不能说。知道吗?”
绿芷嘟着嘴“哦”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知道了。”
“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
两人去到厨房门口:“易婆婆,有什么让我们做的吗?”
里屋的人之前似乎正在聊什么,闻言都停下看向门口。荆九夜蹲在灶前在生火,老人家熟练的在菜墩子上用刀面拍着:“怎么都过来了呢,用不了这么多人,小九帮忙就行了。”
“婆婆,让我们干点儿什么吧,坐着等吃心里不踏实。”苏软软道。
“那……那把这筐葱给理一理吧,”易婆婆左右看了一看,迟疑着又道,“姑娘会理葱么?”
“会的。”苏软软过去拿起竹筐,看屋子里没地儿好放。
“去院里。”荆九夜弄好了灶火,站起身来,“绿芷,你来看火加柴。”
绿芷应声过去。
苏软软提着一筐子葱转身回到院里,见荆九夜也跟着出来,拿了个小木凳放在井口不远处:“坐这儿理吧,不累腰。”
而后他又在井旁拿过空木桶挂在木轱辘的绳套钩子上,打了桶水提着倒进厨房门口的水缸中。
苏软软坐下开始做手里的活儿,时不时抬头看看荆九夜。
见他打了几桶水后,又从屋檐下抱过一捆圆木头,拾起一个放到地上的木墩上,两手抡起斧子“啪”的一声给劈成均匀的两半,拾起一半竖起来放着,再“啪”一声劈成两半更细的长木条子。
“九夜大人还会做这些活?”苏软软把葱理完后放到一边,帮着他拿了一根木头放到木墩上。
荆九夜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再次抡起斧头精准的落下。
“那位婆婆……”
苏软软刚想开口,荆九夜已经接了话。
“我十岁的时候,和家里人闹别扭跑了出来。到处乱走,走得累了就随地坐下休息,刚巧坐到了易婆婆家门口。”他直起身轻轻喘了口气,苏软软又放了一根木头上去。
“那天很冷,下着大雨,易婆婆把我捡进家里,给我做了顿好吃的,又让我洗了个热水澡,哄着我跟他孙子一屋睡了一晚。”荆九夜把眼前的木头劈开。
“第二天,易婆婆送我回了家。从那以后,再遇上不开心的事儿我就跑到易婆婆家,吃她烧的菜,帮着做点儿事,待上一会儿,似乎心情就会平复不少。”
事实是,雨夜后的第二天,荆九夜让易婆婆把他送到了京都衙门。而那特别口味的家常菜,倒是让他念念不忘,三五个月的,就要悄悄的溜出来吃上一顿。
“你说易婆婆有个孙子?怎么我看这家里就像她一个人住似的呢?”
啪啪啪——
荆九夜接连劈了好几根木头,抬手拭去额前浸出的薄汗:“易婆婆儿子投军,四年前战死了,媳妇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后来……”他停了一停,“两年前,孙子也在战场牺牲,媳妇精神错乱,喝了药跟着去了。”
易家人不知道荆九夜的身份,只猜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儿郎,锦衣玉食腻了跑这里来换换玩法,都待他亲切。后来他投身军营,极少来了。再后来易叔和易兄先后战死,得知家里只剩一个老人家,他便暗里派人帮衬着。得空来的时候,便也会来看一看。
院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再说话,厨房那边隐隐有一两声爽朗的笑声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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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忙活,水缸已经装得满满的,屋檐下一排新劈好的柴禾排得整整齐齐。
几人正在院中的矮桌旁帮着收拾吃空了的碗碟。
易婆婆的手艺很好,三素两荤一道汤,尤其是那道香葱焖鱼,苏软软赞不绝口,夸得老人家硬是给她添了三回饭。
普通人家的寻常小菜,却最能抚慰人心。
“等帮易婆婆收拾好了,我们就回大理寺,小拾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了。”荆九夜一边拾掇着碗筷,一边说道。
“吃太饱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苏软软撑着腰一手靠在桌边,“我快记不住文兴渊那熏香的味儿了。”她玩笑着道。
“你们是在说文兴渊吗?”易婆婆拿着抹布走过来。
“婆婆,您知道文兴渊?”苏软软坐直了身子。
“就文家那公子嘛,知道的。”易婆婆展开抹布在桌上擦着油渍,“我门口那副对联就是他写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愣怔。
“您跟他熟?”苏软软问。
易婆婆摇摇头:“谈不上熟的,不过那孩子倒是很好,时不时的惦记着我这老婆子呢。”
“他母亲的贴身乳娘是我同乡老姐妹。多年前我去文家找她,碰巧瞧见过。那孩子就坐在大厅的桌前在练字,见到我,还起身打招呼,随后又继续,毫不分心。就那一次,那孩子就记住了。阿花后来来找我——就是我那老姐妹——每次都会带东西过来,吃的、用的,不多不少的都会顺手有一点,说是他们家公子让带给我的。这不快过年了么,还亲手给写了副对联。”
易婆婆低头幽幽的笑了一下:“也可能不是人家孩子惦记我老婆子,是他念着阿花的好,我是顺带着的。”她又低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文家公子心地儿是不错的。”
“那文兴岳呢?”
“文兴岳?”易婆婆皱着眉,似在回想,随即摇摇头,“那是谁,不认得。”
苏软软一愣:“易婆婆,您知道文兴渊不知道文兴岳?文兴岳不是他弟弟吗?”
易婆婆听得这话,似是一下回转过来了:“哦,你说的是曹风啊,知道的知道的。”
“曹风?”
“那娃娃叫曹风,文兴……岳?是这名儿吧?是前几年才改的。嗨,啥弟弟啊,不是兄弟,那俩孩子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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