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苏软软在宫城门口没等到荆九夜。

    这两日,她习惯了荆九夜跟她一起查案,忘了他不是大理寺的人,他有自己原本的事务去处理。而她自己一来是在宫里待着太闲,二来是答应了景廷时要帮他把白骨案查清楚,再来她法医职业的本能驱使着她。

    荆九夜不出现其实才是最正常的,只是他昨日离去得实在仓促。苏软软想起他苍白的脸,难道是生病了?他走时的那身手可不像是突发了什么病痛的人。

    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

    宫门口等着的马车是景廷时安排的,苏软软带着绿芷先去了文家。

    -

    文家竟然也是在庆宁街,不过是在东街角,和荀睿他们家是东西相对。

    大门紧闭着,门头上有镂空的雕花木牌,两侧各挂了个纸皮灯笼。

    绿芷上前轻轻的叩了叩门,一个小仆打扮的年轻人从里打开了门。

    说明了来意,小仆引着她们进了门。

    进得门后是不大的一个四方院子,左右各载种了颗树。苏软软不认得,枝繁叶茂的,反正是四季常青的品种。

    再往里走,过了一道拱门,转向壁间的木回廊。回廊沿着一个池子围绕着,池不大,但有假山石景,草木花卉,装点得很是雅致。

    这道景刚走到头,便到了一间前后通透的屋门口,小仆施了施礼:“两位姑娘在厅内稍坐一下,我去通报家主。”说完便从一旁的小门退出去了。

    苏软软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回头往外望去,刚刚的景色换了这个角度看,竟然形成一副山川河流之势。苏软软心中赞叹,主人家的品味不俗,自有一番高情远致。

    稍顷,文兴渊从后堂门内走了进来。

    “阿软姑娘,久等了。”

    今日他着了身白色的衣衫,里衫腰间松松的系着绸带,宽大的外袍上臂有银线绣着柳枝图案。没有束发,额发全部往后拢着,顶上别了支木簪,长发随意的垂落在后背。

    “文先生……”苏软软微微吃惊。

    文兴渊容貌生得端正,今日的这副尊容在儒雅温和的气质间散着些肆意,与昨日在书院里谨严收敛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似觉察到苏软软的诧异,文兴渊温和的笑笑:“今日没打算出门,在家随意了些。还请阿软姑娘不要见怪。”

    苏软软回神,倒不是见不见怪的问题,而是没想到文兴渊会有这样的一面,她原以为他是个极其稳重的书院先生,对自己也会是刻板严律的。不过又想到此番前来取香的目的,倒也不能被一叶蔽目。

    “是我打扰文先生了。”苏软软道。

    小仆端上了茶点。

    “刚刚进来走这一路,我见着真是景观雅致巧妙,不知是哪家匠人设计?”苏软软低头饮了一口茶。

    “哪是什么匠人,是我母亲……”文兴渊忽然顿住,只一瞬又不动声色接着道,“她设计找人打造的。”

    苏软软心里窃笑,这可是你自己把话扯上去的。

    昨日他们在一堆卷宗里并没有翻找到丰兰失踪的官方记录,不过之前听易婆婆说丰兰的乳娘高碧花和她是同乡,易婆婆老家在南州。苏软软多问了一些,得知到南州那边的人最喜宅园合一,也很擅长在有限的空间里叠山理水、移花植木。

    刚刚她一路走过来,见文家园子虽小却独具别致,心思一动,便故此一问,果然是与丰兰有些关系。

    “难怪文先生兄弟二人都如此出类拔萃,原来令堂便是讲求之人。想必祖上也是书香之家,受教了不少熏陶的。”苏软软有意强调文家兄弟,想看文兴渊的反应。

    文兴渊低头沉声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令堂在府上吗?正好今日也能拜会一下。”

    “母亲……不在家中,她出门远行暂时还没回来。”

    “啊,那不太巧。”

    “阿软姑娘有心了。”

    文兴渊接着道:“阿软姑娘先坐一会儿,我去把准备好的熏香拿过来。”

    说着,便起身微微颔首转身往后而去,宽大的袖袍扫起一股轻悠的风。

    苏软软品了两口茶,又拾了几块糕点吃,隐隐间听到后头传来人声。

    “二公子,家主在前厅会客。”

    “我去看看又怎么了,别拦着我。”

    “二公子,二公子……”

    脚步声响落在大厅中。

    文兴岳看到苏软软先是一愣,可能是没料到三番两次能遇到,随即又神色如常的和她招呼:“原来是阿软姑娘。”

    “文公子,你好,又见面了。”

    苏软软见他也是一身白衣,和文兴渊的装束很相似。只是他身形单薄瘦削,那腰间松垮的绸带更是把腰系得盈盈一握,再加上他原本秀丽的长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毫无违和的扶柳之态。

    他手里还提着个木盒子,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哥哥呢?”

    “他去取熏香了。”苏软软道。

    “熏香?”文兴岳脸色变了变。

    “就是你做的那一种,香味清冽,我向他讨要了一些。”苏软软补充道。

    文兴岳冷了一张脸。

    “阿岳,你怎么还没出门呢?”说话间文兴渊已经回来了,手上捧了个长形的小木匣。

    “哥哥,你又要把我特意给你做的香送人了么?”文兴岳脸色不太好看。

    “你做了那么多,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气味过去了就不能用了,放久了还容易潮。送一些出去,也不算浪费。”文兴渊道。

    文兴岳咬着下唇,瞟了两眼苏软软,没再说话。

    文兴渊打开手里的木匣,里层是用黄色的布匹垫着,有一小捆裹着白纸的细长签状物放在狭长的隔间中。

    “这是一些线香,另外还有熏香。”他指着长签底下分隔,里面也是用白纸包着的一小坨一小坨的物品,“阿软姑娘拿回去看怎么用吧,可以插香坛里,也可以装在香球中熏染衣物、床帐什么的。要是喜欢,用完了再来拿些便是……”

    “哗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文兴岳坐到了自己放木盒子的椅子上,木盒被他碰撞在地,里边的东西翻洒出来,叮铃哐啷的滚了一地。

    苏软软接过文兴渊手里的木匣,转身递给绿芷拿着,低身下去帮忙捡东西,听见文兴渊轻轻叹了口气。

    她拾起一根不知是铜制还是铁质的东西,反正掂在手里挺有份量的,正要放进木盒里去,脑中一闪,她缩手把那东西又拿回了眼前。

    这是个类似扳手和锤子结合造型的物件,金属材质,手握那一头包裹着有木柄,接头处是圆形的孔洞,孔洞里头旋紧着一根十分贴合的空心金属管。

    苏软软不知这是干什么用的,眯起一只眼往那空心里看。

    “你在干什么?”文兴岳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放进了木盒子里。

    苏软软伸手递过去:“这是什么东西呀?”

    文兴岳一把接过来,不带好气的道:“调琴弦用的,没见过吗。”

    还真是没见过。

    苏软软又想起了喻真案台上放置的铜槌,她突的开口问道:“文公子认识喻真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人都僵了僵。

    文兴岳手里抓着木盒盖子在往上盖,对了几次都没对得准,他干脆直起了身,看着苏软软道:“怎么,阿软姑娘认识喻真?”

    苏软软转脸朝文兴渊看了一眼,毫无隐瞒的回道:“前日去林清观,十王爷带着顺道去喻真那儿坐了一小会儿。”

    文兴渊身子僵着没动。

    “喻真我当然认识,雅乐之人。”文兴岳终于把盖子对准木盒盖住。

    “我们还听喻真弹了几首琵琶曲,她琵琶弹得很好,曲子也不错。”顿了一顿,苏软软瞄了一眼文兴岳细长的手指,“文公子也是擅长琵琶么?”

    那木盒两侧还套了一条皮带子,文兴岳抓起皮带挂到了单肩上背着:“弦乐是相通的,琵琶我会一点儿,不过要说擅长,还是琴筝更适合。”

    他回头看了一眼文兴渊:“哥哥,我出去了。”

    文兴渊似被这一声叫回了神,这才动了动有了回音:“好,路上小心。”

    苏软软见文兴岳远去的白影,回头也起身告辞。

    文兴渊和她一同走到正厅门口,苏软软转头问道:“文先生也认识喻真么?”

    文兴渊弯唇一笑:“阿岳认识,我自然也是认识的。”

    -

    文家出来后,苏软软同绿芷先回了一趟大理寺。

    景廷时和关鼎都不在,问了下门房的人,说是去易渠河了。苏软软猜测可能在忙打捞的事情。

    又问了问九夜大人是否来过,门房人回说没见到。

    想来真是有事忙去了,今儿是没时间来陪着她们查案。

    在街上逛了一圈,苏软软挑了家干净的饭馆,和绿芷一同把午饭解决了。稍作休息,又去商铺买了些糕点,便往易慈婆婆的如意巷去了。

    -

    刚到门前,苏软软就听见里屋有说话声,还伴随着时不时的笑声。

    苏软软学着荆九夜之前叩门的样子,轻轻叩了三下,这次里面的人倒是很快,还没应声就直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没见过的白发婆婆,应该就是易婆婆说的同乡姐妹——文兴渊母亲的乳母高碧花。

    “花婆婆。”苏软软叫道。

    高碧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我不姓花,我姓高,叫我高婆婆就好。”

    “高婆婆。”苏软软立即改口。

    叫什么无所谓,先前也是听易婆婆一口一个阿花的叫着,这才称呼她花婆婆。

    “是阿软和绿芷吗?”易婆婆在里面院里问道。

    “是,易婆婆,是我们。”

    “快进来吧。”

    几人一同进到小院里,易婆婆守在木桌前坐在矮凳上,面前放着一个浅底的竹筐子,里面有针线布匹,像是在缝补什么。

    她虚了虚眼,侧头往她们身后看去。

    “易婆婆,他今天有事忙,没时间一起过来。”苏软软知道他在找九夜。

    苏软软又朝绿芷点点头,绿芷提着手里的东西径直往厨房去了。

    -

    不多一会儿,桌上就摆了几盘子的糕点,绿芷最后端上泡好的茶后,也在旁边矮凳坐下了。她不多话,一边听着,一边添茶。

    苏软软刚刚问到丰兰失踪的事情,她润了润唇:“高婆婆,我们在查一起案子,或许是和文家有关,又或许是我们猜测有错,现在一切都不确定。所以我可能会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到您,如果您觉得能说就说,不能说也没关系。”

    高婆婆点着头:“没事的姑娘,易慈约我的时候已经给我说了,其实吧我心里也是不怎么踏实的。我和易慈交情几十年了,她说小九是有本事的人,我自然是相信她看人的。你们是一起的,那我也是相信你的。”

    苏软软道:“好,那我们就继续。您说丰兰……呃,您说您家夫人失踪是在一年多以前?那是怎么回事?”

    高碧花轻轻叹道:“也快要有两年了。”

    她仰头似是回忆了一下:“那天,夫人倒是收拾了些东西,我不知道她收拾什么,她没让我管,还避着我。然后她就出门了,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晚上我问大公子——就是文兴渊,他说夫人可能是出门办些事,让我不要急,再等等。我想公子都这样说,那我就没多想。”

    她又叹了口气缓了缓:“这一等就过去了四天,第五天我实在坐不住了,又去问公子,公子说夫人或许是独自出门散心去了,反过来问我有没有见她收拾东西。我去查了查夫人的衣物,没见少的。我心里不安,偷偷跑去京都府衙报了官……”

    苏软软他们并没有找到报官的卷宗记录,忍不住问道:“高婆婆,您确定您报官了?”

    “当然,我亲自去的。不过报官的第二天我又去撤了案……”

    难怪在失踪卷宗里找不到记录,报案又撤案的卷宗没在这里边。

    “为何?”

    高婆婆道:“因为公子拿出了夫人寄来的一封信件。”

    “信上说什么了?”

    “夫人说她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说是处理一下老宅的事情,临时走的急,忘了给我们交待。”

    “您相信吗?”

    高婆婆道:“我们原籍是南州,夫人嫁给老爷后才到了这临阳城,老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之后,那老宅一直荒着确实是打算处理,之前夫人倒是偶有提起这事儿。”

    “那您家公子呢?他也相信吗?他什么态度?”

    “公子自然也是相信的,他说是夫人的笔迹,我也看过的,确实是夫人写的字。”

    苏软软想了想,又问道:“南州到临阳有多远,第六日收到信件合理吗?”

    高婆婆微微笑了一下,道:“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夫人信里早已经说了,她还没到南州,还在半道上的,说是想起来怕我们担心,这才先写封信寄了出来。”

    “那后来呢?她就这样一个人回去处理老宅,也没个人帮手什么的,不要紧吗?高婆婆您说您心里不踏实,是有什么怀疑了吗?”

    高碧花又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家夫人呢,性子很要强,就没有她处理不下来的事。就算真的处理不下来,她也是不会要人帮手的。”

    “那文公子呢,让亲儿子帮手也不行吗?”

    高碧花道:“夫人自小聪慧,知书识礼,书读得比她那些堂表兄弟还要好。夫人娘家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可是老老爷不小心得罪了人,再不能为官。夫人是有一身学识,但是女子也不能考功名。哎,这一下子,亲戚朋友都撇清着关系,也再不来往。”

    苏软软心里又有点想骂古代的不平等制度。

    “后来夫人遇到了文元良老爷,老爷当时就是要上京考试的,夫人见他颇有才学,有心扶助他一把,也想着有朝一日他摘得功名能让家里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啊……哎,文老爷他竟不是个求功名之人。考了两次没过,文老爷便不再考了,开了个书院,当起了教书先生。夫人气得不行,总是在家数落老爷不知进取。老爷脾气倒好,从不还嘴,任由她说。可她说她的,他做他的,没多久听说在外面认识了个不清不白的歌女,要纳人进门。”

    “哎,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高碧花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嗯?这茶倒是香。”

    苏软软继续问她:“所以夫人不让人进门?”

    “怎么可能让她进门。夫人那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那样的一个女人进来。哎,那段时日和老爷总是吵,老爷还是不还嘴,就是动不动就不回家。不回家肯定就是和外面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听说两人是住在一个船屋里边的。”

    “到后来夫人也拿他没办法,就不管他随他去了,把心思全部放到了公子身上。”

    “还好公子争气。我看着公子长大,从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从小就聪明,好学,懂事又谦虚。真是个好孩子啊!”

    说到这里高碧花会心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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