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苏软软一直在想高碧花婆婆最后说的那些话。
刚开始的时候,高碧花也是相信夫人是回老家处理老宅去了,隔一两个月的,也会来一封信。可过去大半年了,夫人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她便也想回老家去看看,文公子却不让她去。
一说是她年纪大了,路上没个人照看,他不放心;二说文家的一些家务事还需要她这个老人来管上一管。
夫人和公子都是高碧花帮着带大的,文家人对她都是敬重的,但不管怎样,也是主仆有别,她有自知之明。既然公子这样说,她也不好执意孤行,也就打消了要回去的念头。
再后来夫人的来信就没那么频繁了,说是遇到些难事,又说想在南州多住一段时日,等处理了老宅,恐怕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断断续续的,这便过去一年多了。
往日夫人来信,都是公子收取。倒也不是每次都会告诉她,只是她问起,公子便会提一提。回信时,偶也会问一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公子会一同在信里写上。
某次,她若有所感的提到说,想起了夫人小时候亲手在房门口种的桃树,说眼下都已经过了桃树结果的季节了。
也就感怀了一下,却没想公子写进了信了。因后来公子告诉她,夫人在回信里说桃树没人打理,果子结的并不好。
也就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怀疑这事不对劲了,因为那颗桃树早在夫人十来岁的时候死掉了,那时候还是少女情怀的夫人为此伤怀了好一阵子。
这事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还说什么果子结的不好。她跟公子要了信来看,信里还真就这样写的。
高碧花心神不安,自己偷偷写了封信,带出门后悄悄让人给送了出去。然而,石沉大海……
正巧这时候易慈来找她……
想到此处,马车却猛得一个急停,要不是绿芷伸手拦了一下,苏软软差点直接从马车里给摔出去。
“怎么了?”她爬起来伸手去掀帘子。
前头驾马车的小厮转头道:“小姐,我们可能要让一让。”
这小厮是大理寺的马夫,也是有眼力见儿的。他虽不知道苏软软的真实身份,但瞧着这几日她和十王爷,还有那看起来气质不凡的那位大人一同进出,心下也猜着是位不能得罪的贵人。
不过这京城脚底下,最不乏的也就是各路贵人了。眼前就遇上了一位。
苏软软躬身出了车棚,见正对面也有辆马车驶了过来。
远远的,便见那高头大马系着红绸绣纹的胸带,上嵌着银饰,杏叶和红缨垂吊着轻摇摆动,鞧带、玉珠一应俱全。再看身后那车厢,黑楠木,绸缎厢,顶角挂着只铜铃铛,另一角是只标着“庄”字的红灯笼。
小厮道:“小姐,那是庄相家的马车。”
他们现在所处的街道其实是可以并行两辆马车的,只是需要小心一些。
不过像遇上朝廷中身份地位显赫的,停下避让是必然的一种俗成,也是一种礼待,何况对方明晃晃的挂了“庄”的牌子。
原就是一桩小事,苏软软也不在意,让人把马车往一旁再让了些。
庄府马车转眼就驶到了眼前,却是停了下来。对方车板上的赶车人身着家丁式服饰,似是个家仆。他伸头看了看前方,又朝着苏软软她们的马车瞅了一眼,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喂,你们退一退,过不去。”
小厮抱着笑:“过得去过得去,您瞧这距离,宽着呢。”
那家仆一仰头:“你们后面那不就有个缺口么,退到那里让一让。”
小厮回头看了看,这街道两侧还有支着小摊的小商铺:“实在是不好退,这一退容易刮着人摊子。我们不动,您就瞧着走,碰不着的。”
家仆不耐烦的扯着嗓门:“嘿,退一退怎么了,你说碰不着就碰不着了,我说就会碰着,晃到我们家大小姐,你负责吗?”
苏软软原是想叫小厮再往旁靠一靠的,听见“大小姐”三字,她试着叫道:“是庄姐姐吗?”
稍待,对方马车帘子掀了开来,苏软软朝里瞥了瞥,确定是庄娴静,她跳下马车走了过去。
“庄姐姐,这么巧。这是去哪儿?”
马车帘子放下了,过得一会儿又被人掀起,先是出来个梳着垂髻的嫩丫头。而后她转过身,扶着从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手,再是张一看就是精心装点过的美人脸。
庄娴静身着翠黄云雁锦衫,一袭百花曳地袄裙,花容倩腰,斜斜瞧了一眼,对苏软软道:“我当谁呢,原来是你。”
温言细语,十足的娴静姿态。
苏软软道:“在这儿碰上庄姐姐倒也正好,原本也是想去寻姐姐的。听说姐姐对香材很是精通,我这里有些熏香,想请教姐姐一二。”
说着,绿芷已经把装熏香的木匣子递了过来。苏软软接过,往上正要递给庄娴静,却见她像是怕被东西沾到身上似的,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身旁的小丫头伸手挡住苏软软,一脸嫌恶的说道:“你这东西,不会是从哪个死人身上取来的吧。”
苏软软稍稍一愣,而后解释道:“庄姐姐莫要多想,这就是些普通的熏香。”
庄娴静缓了缓神色,轻声道:“我此间要去见个很重要的人,眼下没时间帮妹妹的忙,妹妹晚些时候送到我府上去吧。等我得闲帮妹妹看看。”
罢了,苏软软缩回了手:“抱歉,原来庄姐姐有急事,耽搁姐姐了。”
此番一来二去,苏软软帮着让一侧的小摊商铺稍稍避了避,小厮把马车退到了缺口处,庄府家仆扯着缰绳,扬鞭而去。
望着扬尘而走的庄府马车,绿芷在一旁忿然道:“谁知道真有事儿还是假有事儿,小姐,我看那庄小姐就是不想帮忙而已。”
苏软软无奈的叹道:“不怪她,人家没有义务帮忙。走吧,偌大的临阳城,懂香的人不止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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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府的马车径直驶到了九王爷府邸门前。
丫鬟小芸摸出个金丝镂空香球,绕着庄娴静身前身后均匀的抖着:“小姐,你干嘛不直接拒绝她,她要是真给送到府上去,你当真要给她瞧么?”
庄娴静闭着眼神态自若,轻笑道:“我当然不会给她瞧,她那双手,谁知道摸过多少死人骨。”
睁开眼,她拿出面小铜镜照了照脸颊:“也是晦气,居然在大街上能碰到她,好不容易守到今日九哥哥在府。”她把脸转向小芸,“怎么样?好看吗?”
小芸收起香球替她理了理发鬓:“好看,小姐今日好美,九王爷一定喜欢。”
似想到九王爷喜欢的样子,庄娴静低头羞涩的笑了笑:“走吧。”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小芸又帮着把她裙摆理理顺,这才往王府里去。
王府下人们对这位庄小姐已经很熟悉了,不管王爷在不在府中,这位小姐隔三差五都要来坐一坐。
先是送些自己调制的线香,再是亲手缝的香囊荷包,也不管九王爷用不用。
再后来因着王爷常年不在,又因她是庄相的孙女,王府的人也不敢怠慢,接待她的不是俞叔就是叶嬷嬷,一来二去的,她便跟这二位熟悉起来。
这二位待她也是客气,久而久之的,她竟有些以王府主人的姿态。一会儿差俞叔给池子换种观赏鱼,一会儿差叶嬷嬷把书房的花瓶给换一换。
九王爷原本就极少待在府里,也不大管这些闲暇小事,俞叔和叶嬷嬷也知道王爷脾气,只要好生不得罪这位庄大小姐,也没把这些琐事一一报给王爷知晓。
前些日子她得了些稀奇的花卉种子,差俞叔在王府花园里拓了块土给种了下去,这几日正好开了花。
这花也确实稀奇,反正在南齐是没有见过的。
从土里出来时一蓬蓬的,枝条叶片通体都是暗红色,能长到人小腿那么高。叶子是椭圆形,开的花却不是通常花的样子,没有花瓣,一个个像小灯笼似的圆滚滚的,有半个拳头的大小。鼓囊囊的红得发亮,阳光好的时候能看到泽泽莹光,远看就像粘在枝头上的红宝石。
庄娴静一进王府就先去花园里看这花,她边走边问引着她的俞叔,王爷有没有瞧见过这花。
俞叔说王爷瞧见了,还仔细瞧了好几次。
庄娴静心里欢喜。
自从王爷回了临阳,她每天都往王府来,却次次扑空。也不知道王爷天天外出在忙些什么,这里又不是北境,又不会打仗,哪还有战事让他忙的。于是派了个人在王府蹲守着,这才听得说王爷今日没出门,便好好收拾了一番立刻赶了过来。
到了花园那宝石花的栽种处,庄娴静却愣住了。
之前繁茂的一片莹莹的红灯笼全都被连根拔起,这块土一片狼藉。连根拔起的宝石花被堆叠起来,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刚刚拽起最后的一小簇扔到一起。
“你在干什么?”
庄娴静厉声大喊着,疾步上前,失了先前的淑女仪态。
年轻侍卫回头,同时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打开来轻轻吹了一下,随手一抛丢到了堆叠着的花堆里。
“啊——”
庄娴静失声尖叫,这是她花了心思,精心栽种的花,今日还打算邀九王爷一起赏花,想象着两人一起相处的情形,九王爷或许还会夸她。
可是现在……
庄娴静一脸愤恨望着那侍卫,美人姿态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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