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廷夜和当今皇上是同父同母,他出生同时母妃逝世,彼时皇上还未成年,也是先皇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后来先皇离世,仓促之间只安排了庄相辅政,来不及布置其它。
这十多年来,皇上把集权都分给了自家兄弟,认为比较妥当。但也导致其后的隐患,比如四王爷景廷庆。
景廷庆为人阴沉,早前还不觉得,后来把飞羽营拿到手后,就逐渐不受皇上控制。表面上什么事情都拥护皇上,但私下里却似乎在培养自己的党羽。比如在对北予的事情上,朝堂之上他总是站在皇上一派,主战;可转头却和主和派的裴鸣过往甚密。
皇上一直想分削四王爷掌管禁军的权利,景熠出事是意外,却也合了他意收回了禁卫军的控制权。
其实皇上一直想把禁卫军交给小拾,奈何小拾无意朝堂,如今交了个大理寺给他,也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有用处。
“皇上把飞羽营丢给我,我可能要抽些时间来调整。四哥统领了那么长的时间,这里边盘根错节,估计都是他的人。”景廷夜一边啜饮一边对裴原道。
“小拾那边你帮我盯着点儿,刑部虽然不会让小拾插手,但我担心背后给他设套子。小拾心思大,我怕他中招。”他继续道。
裴原白了他一眼:“景廷夜,你操心操太多了吧。小拾王爷小不了你两岁,你怎么把他当个小孩子似的,你不放手让他怎么成长。再说了,指不定人小拾王爷心里有数。你这都成亲了怎么不自己过过小日子,劳心劳命的,累死你得了。”
景廷夜低头轻轻笑道:“是,我就是操心。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也就希望小拾能帮着皇兄分担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身边能信的人不多了。”
“信?皇上连你都不是百分百的信任,你还当他能信谁?”裴原有些赌气般的,“要我说,北境你也别管了,干脆回临阳享享福。哪怕……”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哪怕就没几年了,那更得好好过过太平日子不是。正好婚也结了,陪陪王妃嫂嫂。”说完又一脸不正经的笑。
景廷夜:“要我别管,那你怎么不好好待在临阳。这几天回家去看过了么?裴尚书年纪大了,总还是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的。”
“上次在庆宾楼不是见过了么,还有什么好见的。他们有我妹妹在身边,没什么好担心的。”裴原闷头接连喝了两杯。
“你妹妹该到出嫁年龄了吧?你难道要套住她,帮你一辈子照顾父母么?裴原,别任性了。”
“谁任性了,我跟他立场不同。当初是他把我踹出门的,说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再说了,我又没有错,上前线杀敌寇,不是我南齐男儿该做的么。你不也是?”
“我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倒是跟他不一样,”裴原忿然道,“我就想不通了,北予贼寇如此猖狂,他怎么会想要跟他们和谈呢。看看这些年我们死了多少兄弟,莫非都让他们白白牺牲吗?”
景廷夜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裴原,你说我们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让北予贼全都滚出北齐的时候。”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这样一直打下去到底对不对。”景廷夜这几句话说的极慢,“不管怎么说,打仗对两国都没有好处。”
“怎么,景廷夜,你想打退堂鼓吗?也想和老头子站到一块去?”裴原怒目圆睁,似乎景廷夜要是有这种想法,他就要上去给他一拳。
“不是,收复北齐势在必行。我只是想,或许可以对北予软硬并施,减少双方的损失。”
“贼寇这么狡猾,他们愿意心甘情愿的退出?还是我们要付出什么条件去交换?”
桌上烛火跳动,融化的蜡油边沿有只小飞蚊一直在爬来爬去,不知何时终于掉进了滚烫的蜡油里,连挣扎都没有就一动不动了。
“你说的对,”景廷夜伸出手指,用指甲盖把浸在蜡油里的飞蚊尸体挑了出去,“谁都不愿意付出代价,我们更是不能也付不起,兄弟们不能白白牺牲。只是……”
只是战争一日不结束,北齐百姓便一直处在这水深火热之中。而南齐……
自从南齐往西的陆上贸易受阻,反倒促成了往东的海运,虽是偏安一隅,却是愈发的繁盛起来。
裴原倒完了最后一滴酒,把三个空了的酒壶推倒在桌上,对端着最后一杯酒,正襟危坐着还不打算离开的景廷夜下了逐客令:“酒喝完了,王爷该回房了。”
景廷夜碰了碰杯沿,斜斜看了他一眼:“再等会儿,天还没亮。”
“你不困,我困啊。真是奇了怪了,都说‘春宵一夜值千金’,你这大婚夜的放着新娘子独守空房,非要跟我一起喝酒。现在好了,这酒也喝完了,话也交待的差不多了,没有其它事,我可要睡了。”裴原打着哈欠。
再赖着不走好像也确实不像话,景廷夜整整衣衫站了起来。
他身上还穿着大红的新人服,喝多了酒的缘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骨节分明的手撑着桌沿,倒是跟往日血溅马背的样子大相径庭。
裴原见状,扶了他一把:“你,应该没醉吧?你酒量不至于啊。”
景廷夜摆摆手:“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抬头笑道,“要不再来三壶?”
裴原可不想跟他喝到天亮:“行了吧,新郎官,惜惜春宵,你还有时间,啊。”
裴原原本想送他回去,景廷夜不让,自己一路散着步子逛了自家半个王府,期间碰到几个巡夜的小仆。对方被吓得不轻,还以为王府哪里出了事自己没看好,值得王爷在洞房夜亲自出来查看。
小仆硬要给主子提灯照明,送人回房。景廷夜瞧着人诚惶诚恐的模样也懒得费口舌,就任凭着对方把自己给送了回去。
屋内黑漆漆静悄悄的,景廷夜轻缓着脚步走到床边,撩起放了一半的锦帐朝里看,里面的人和衣裹着被子呼吸均匀,早已沉入梦乡。
他轻巧的从床里抓了条没打开的被子,到外间的软塌上对付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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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苏软软被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给吵醒。
她惺忪着睡眼还没缓过神,迷糊中见几个侍女端着盆盘碗碟的在屋里站了一排。
为首的是个老妇人,她对着苏软软一鞠躬:“王妃,卯时已过,该起来了。”
卯时?是几点?
苏软软虚眼朝外瞄了眼天色,灰蒙一片。心下腹诽,景廷夜不是说他这王府规矩不多的么,怎么什么时候起床也有人管。
不过一群人守在床前等着她起身,这阵势实在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个,你们先下去吧。等我自己收拾收拾。”她隐在床帐中道。
“那怎么行,王妃第一天进府,我们可不能怠慢,不然王爷会怪罪的。”老妇人道。
他会管她这?难道不是因为皇上下旨他才被迫娶她进府的么?想起昨晚景廷夜给她立的那些规矩,那简直就是把她当个麻烦包袱。不过,下人们并不清楚状况,这态度定然是要拿她当主子的。
“那,让绿芷来就行了,你们把东西放下吧。”就是在宫里住的那段日子也没被人守着伺候过起床,姑姑们通常都是听绿芷的安排,怕她一个西秦人不适应这边的生活习惯。
“绿芷姑娘被王爷叫过去了,我们伺候也是一样的。何况绿芷姑娘一个人恐怕也是忙不过来,王妃总是要习惯我们的。”那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人上前去搀扶她下床。
景廷夜找绿芷干嘛?苏软软一时想不到。
侍女已经上前捞起了锦帐。
苏软软无奈,自己四肢健全有手有脚行动自如,搞得像弱不禁风似的还要人搀着下床,便“腾”的一掀被子自己跳了下来。
既然你们执意要服侍,索性就如了你们愿。
她下地站直了,把两手展开,两个小侍女赶紧围拢上前,替她更换衣服。
昨晚和景廷夜那一通闹腾,她穿着嫁衣就睡了。睡着了无知无觉,头上的凤冠早被她甩到了一旁,头发凌乱,衣衫皱散,歪歪斜斜的挂在她身上将掉未掉。
她自己本不在意,底下那老妇人看得却是眉头越蹙越紧,而后又上前去整理床被,像在找什么,翻整了半天。
换过了干净衣服,又洗脸净手漱口,最后留下一个侍女为她挽发,老妇人则退到一旁挑拣着头饰。
其余事情苏软软还算能自己解决,唯独盘发。
她原本是利落干净的齐耳短发,到了这里,承接了原主长过腰间的一头浓密乌发,拿在手里真是毫无办法。
往常她喜欢让绿芷替她随便拢起来,最后留一截高高束起的发尾,她喜欢这种精神的装扮,可今日显然也是不行的。
老妇人在一旁指导着梳头的侍女,要如何束如何缠才端庄淑怡,最后把这一大把头发全都给盘上了头,再别上金钗玉饰,苏软软觉得跟昨日的凤冠有得一比,同样的头重脚轻。
人都退出去了,老妇人走在最后,似想要交待什么,苏软软等着她开口。
果然,老妇人轻弯着腰在她身旁小声道:“王妃,王爷昨夜没在房中歇息吗?”
苏软软转了转眼珠,没觉出什么问题:“是呀,你怎么知道”
她昨晚睡着了,景廷夜后来有没有再回来其实也并不知晓,但就她判断来看,景廷夜是没再回房的。
老妇人踌躇了一小会儿,开口道:“王妃出嫁前宫里姑姑没有交待过什么吗?”
交待什么?婚礼仪式流程,那是自然有的。苏软软不明所以。
老妇人见她一脸茫然,继续说道:“老身在王府的日子比一般人都长一些,也算是看着王爷一点点长大的。”她很轻的叹了口气,“小时候呢他不大爱说话,有什么委屈都喜欢掖在心里;后来去了战场,回来后倒是变了个人似的。话多了,看着也开朗了,只是我知道,他啊还是不想有人为他操心。一直以来王爷对我们府里这些人都是很好的,说句不当的话,老身看着他就跟亲生孩子似的。”
这话说得逾越了,老妇人把话收了回来:“王妃,我们王爷孤家寡人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老身看着心疼啊……”
“孤家寡人?不至于吧,这皇上不是他兄长吗?还有小拾王爷,我看也跟他挺亲近的。”苏软软道。
“诶,这皇家的事情,老身也不怎么懂。老身就是想说啊,从今后王妃便是王爷身旁最亲近的人了,还希望王妃能心疼心疼王爷才是。”
苏软软:“……”
莫不是这老妇人以为她是个悍妇,第一夜就不让景廷夜睡在卧房里吗?可他看着是个能被人挟制的人吗,还是说哪里看起来像是惧内的。
“诶,那个……”苏软软不知该怎么叫她。
“老身姓叶。”老妇道。
原来她就是景廷夜提过的叶嬷嬷。
“叶嬷嬷,”她道,“昨晚有些意外状况,以后不会了。”
奇怪,自己为何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承诺。
叶嬷嬷和善的笑笑:“多谢王妃,那我们赶紧走吧,该去大厅用早膳了。”
苏软软提溜着裙袄跟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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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院子很大,苏软软跟在叶嬷嬷身后进进出出,似乎绕了好几落的园子。不过院里的布置很简洁,除了几棵肉眼可见上了年头的常青绿树,就没见其它高的植物。
快到大厅前的西角处倒是有一片围起来的花圃,只是其中有一块被新翻起来的土还光秃秃的很是突兀,像是要准备种什么还没安插下去,又或者是之前才清理过什么东西。
苏软软四下打量,总觉得王府里缺少些鲜活气,到处都灰白一片。
叶嬷嬷回头瞧见她的神情,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王爷从小习武,喜欢在园子里随处就练,树木花卉种得多了不够空敞。”
原来如此。
末了叶嬷嬷又低声,不知是说给苏软软听还是自言自语:“哎,那么小就离家去了军营,落得一身的伤,可怜孩子……”
苏软软:“……”
沙场奋战谁能不带点儿伤,堂堂将军没那么娇气吧。
“公主……”绿芷从大厅迎了过来。
叶嬷嬷稍稍低头道:“绿芷姑娘,应该改口称‘王妃’。”
“叶嬷嬷,我叫‘公主’也没叫错啊,她本来就是我们西秦公主嘛。”绿芷道。
“她之前是西秦公主没错,现在已经嫁到我们王府,就该随我们王爷的称号。”
“可是……”
苏软软伸手制止了绿芷:“叶嬷嬷说的对,入乡随俗嘛。”
景廷夜从大厅里走出来就听到她们的这几句对话,“入乡随俗”?这词这么用?
“都杵在门口说什么?”他一开口,众人这才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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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放置了一张大圆桌,已经规整的摆齐了碗碟筷。
苏软软扫了一眼,都是些清粥小菜,王爷吃的倒也清淡简单,这王府看来没有那种奢靡之气。
她伸手就给自己盛了一碗,一边喝着坐下,一边道:“嗯,不凉不烫正好。”
旁边人全部静默。
苏软软又啜了一口:“怎么了?”
这才注意到王爷还站着的。她心道,莫不是王妃还得给王爷盛饭不成?
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伸手拿起勺子:“好,我来给王爷盛一碗。”
景廷夜:“不用。”
“用,”她挤出一张笑脸,“我给王爷盛碗饭,你让我出个门,行不行?”
“不行。”景廷夜冷脸。
“为什么不行,我就去大理寺,”她凑近景廷夜很小声的道,“我去问问景熠的情况,如果能查看到他的尸体就更好了。”
毕竟人是在她面前突然没的,她很想知道景熠的死亡原因。
“不行。”景廷夜僵硬的重复,伸手拽住她手腕,不让她动作。
拽手腕几乎成了苏软软的心理阴影,她本能的用力往后一挣,从景廷夜手中脱落出来,腕上的玉镯却也被景廷夜卡住,直接掉落到白粥里。
景廷夜小声的:“你闹什么,看这一锅粥,都被搅合了。”
苏软软见那只玉镯子浮在粥面上,继而又沉了下去:“我哪里闹了,谁让你要拽我……”
她忽然抬头,瞪着景廷夜:“你刚刚说什么?”
景廷夜:“……我让你别闹。”
“不是,后面句。”
“一锅粥都被你搅合了……”
话没完,苏软软直接把手伸进了粥锅里……
景廷夜:“……”
她手在锅里搅合搅合,抓起了那只掉进去的玉镯:“景廷夜,我要去趟大理寺!”
“?”
“庆宾楼那次的食物中毒,可能抓错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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