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回到了书房。
原本苏软软看小茹状态很差,想让她去歇一歇,小姑娘却执意要跟着一起回现场。
也好,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重要线索。
景廷夜已经在房中查看过了一遍,见她们进来,先是朝小茹瞄了一眼,随后目光在苏软软脸上停下:“还好吗?”
这话像在问小茹的情况,又像是在问她,不知怎的,苏软软却很笃定对方是在担心自己。
“不要紧。”走过来的这一路出了些汗,又在幽静的院子里坐了会儿,苏软软反倒觉得烧退下去了,头脑也十分的清明。
“有发现什么吗?”她问。
景廷夜摇摇头:“没有打斗痕迹,窗户开着,不见任何脚印。”
“被人抹去了?”
“不知,除了这一块,屋里很整齐。”景廷夜指了指喻真躺倒的榻椅四周。
苏软软四下打量着整个房间,确实很整洁。置物架上大都摆放的是书本、简牍,很规整。
“平日是你在打理房间吗?”苏软软转头问小茹。
“是。”
苏软软又看向眼前的榻椅,左侧旁另有两张高背椅,地上除了一些血迹,还落着一个琵琶。
右侧是一方木案,笔墨纸砚俱全。一叠宣纸铺开着,笔架上挂着大小不一的一排毛笔,再旁边是一顺排开的用瓷碟装着的五彩颜料。
“喻真是打算要作画吗?”她走了过去。
“应该是,色都调好了。”景廷夜也望了过去。
苏软软端起一个小瓷碟凑到鼻前嗅了嗅,一股劣质香料的气味钻了进来,像是被刺激到,她转头打了个喷嚏。
小茹见状在一旁解释:“这批颜料没有采买好,喻姑从来没用过,原本打算重新买过的,还没来得及……”
“或许是她突然想作画,一时也没有其它颜料替换,所以将就着用了。”苏软软侧头。
“有可能吧,”小茹道,“不过喻姑在这方便其实是有些挑剔的,墨汁、颜料,都必须要上乘的货,想是实在没有了才拿出来用的。”
这倒像是喻真的习惯。
其实不止是这方面,苏软软想起喻真曾邀她来甸园饮寒潭柏,以及这里一应的陈设、用品,乃至院里种的植被花卉,都是看着简单,却极其精致而表面丝毫不露奢华。
喻真是个相当讲究的人,她想。
苏软软又看了一遍五彩颜料,橙黄绿青紫……没有红色,她打算画什么?
不对,紫色这碟有些不一样,不仅明显少了很多,而且这个色调和其它颜色对比起来不纯,饶是苏软软是个门外汉,也看得出是调出来的颜色。
联想到之前刚进门时血气里夹杂的气味,她有所猜想,低声自语道:“红色可以调出紫色吗?”
“可以,”景廷夜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听见她的疑问,端起放紫色的瓷碟,“红色和蓝色可以调出紫色,和黑色也能调,这种色度的紫,应该是和黑色混合的。”
“那就对了。”
苏软软重新回到喻真尸体旁,俯身靠近她的上半身轻轻闻了闻,而后直起身道:“是这个味道。为什么呢?”
“喻真的血里混合了红色颜料?”景廷夜猜到了她的判断。
“对。”
苏软软伸手把遮住尸体的宽大袖子揭开,这才开始检查起喻真身上的伤。
喻真是斜躺的,心口上插着的匕首几乎全部没入了身体。
凶手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还是怕她死不了?对一纤纤弱女子用了这么狠的劲儿。
苏软软粗粗的审视了下伤口,这几乎是一刀毙命啊。但是小茹的讲述,喻真还跟她交待了那么多事,而且还说不要紧。
莫非小茹说谎了?还是说隐瞒了什么?
苏软软看着站在房中有些失神的小姑娘,小脸苍白,眼眶比一般人凹陷得深一些,也许过渡伤悲,显得十分憔悴。再仔细看,鹅蛋脸杏仁眼,倒是很端正的小美人坯子,就是青涩了些,或许是在山上待久了,加上总是一副道童打扮,见人总有些扭捏。等再过几年出落开了,再好好装扮一番,怕是在临阳城能算上一等一的大美人。
“小茹,”苏软软唤她,“你跟喻真是怎么认识的?”
问完她又补充道:“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不打紧。”考虑到小姑娘的心情,回头再问也没关系。
小茹瞳眸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放空,像是在回忆。
过了好半晌,在苏软软已经以为她不会开口说,正准备继续翻检尸体的时候,小茹却又突然说话了。
“我是,喻姑捡的。”她沉沉的道。
-
喻真当年离开临阳,在外游历了几年。当时一直沿着易河北上,不料一支北予军正好打到了河北岸。于是便往回折返,为了避开军队,捡着小路走。途经一座废弃村落的时候遇到了小茹。
那时候她只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一个成年士兵扛在肩头,瘦胳膊小腿在空中乱踢。士兵魁梧的身躯纹丝不动,和同伴开着不堪入耳的玩笑,把她嘴里的哭嚎全掩盖了下去。
这三个士兵不知为何会在荒村里出现,看着装和模样不像是南齐的,猜测可能是北予的军士。
喻真他们那边一行五人,是结伴同路而行的,除了她自己和丫鬟,另外三人都是男的。为了行路方便,她们也是男装打扮。
双方擦肩而过,互相谨慎的打量了一番。士兵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径直走了过去。同行均微微吐了一口气。
可小姑娘呜咽无助的哭声灌入了喻真的耳朵,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隔壁的青楼。
父亲去世后,她随母亲搬到了房租更为便宜的长意街,这街的隔壁便是有名的青楼。
为了生活,她和母亲会到青楼捡些活计来做。缝补、浆洗、劈柴、生火、做饭、打扫……有什么做什么。
刚刚搬过去的那段时日,她睡不好,晚上总会听见有人在隐隐哭喊。起初她以为是幻听,直到有一天她在后院帮忙的时候,听见院墙外有些动静。
好奇心驱使,她趴到后门的门缝边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大汉在后墙外,有一人肩头扛了个黑麻袋,因为走动麻袋口松散开了,从里面垂落出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
那胳膊极瘦,不像成年人的。就那般毫无生气的垂着,苍白得刺痛了她的眼。
正如此刻士兵肩头上的小茹。不同的是小茹挥打着纤弱的四肢还在跟命运对抗,虽然于事无补,但绝望又倔强的挣扎触动了喻真。
“喂,”喻真冲着走远的士兵叫道,“她值多少钱,我买她。”
士兵停下脚步,转头轻狂的扯着唇角:“哟,很有钱嘛。”
同行的男人偷偷拉了喻真一把,小声道:“你干什么,别惹他们。”
喻真不予理会,继续道:“还是个孩子,脏兮兮的肉都没长全,不如卖给我吧,你们可以拿着钱去找适合的漂亮姑娘。”
扛小茹的士兵舌头顶着牙根似乎在考虑,另外两人却一步一摇的朝喻真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好啊,你们出得起多少钱?”
“不是我们,是她。”同行的男人生怕被连累,赶紧撇清着关系,和其他几人纷纷往后推开,和喻真划清界限。
靠近的士兵嗤笑,上手去扯喻真肩上的包袱。喻真双手抓紧包袱,和他们僵持着:“钱都给你们,把小姑娘放了。”
士兵用力一拽,喻真根本拉不住,尽数被人抢了过去:“拿来吧你。”
身后的丫鬟见喻真被这一拽眼看要摔倒,赶忙伸手扶她,一担心嘴上没留意,脱口道:“小姐小心。”
这一叫可就坏了道,那士兵正欲打开包袱找钱,听见这声“小姐”,疑惑的抬头重新向她打量,看着看着就大笑了起来,还叫着同伴:“噢哟,是个大美人儿呢,兄弟们,咱这一遭走运呢。”
听见同伴的叫嚷,扛小茹的士兵把人往地上一扔,围将了过来。
丫鬟见势不妙,回头想跟同行的男人求救,哪里还有人影。
一双粗糙的手伸过来扯住了喻真的衣襟,不管不顾的将人拖拽着往前。
喻真力量微薄,挣脱不得,只能低头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士兵的手吃痛,将人往地上用力一贯,反手一个耳光把喻真嘴角扇出了血。
“嘶——”士兵啐了一口,甩甩手,“是比干瘪的小丫头来劲,让爷今儿好好驯驯服帖了。”
丫鬟想上前拉人,被另外一个士兵给扼住了脖子。
喻真被人拉住头发扯到了路边的枯草堆里,眼见着这一遭怕是逃不掉了。她仰望着天空乌压压聚起来的云层,听见布匹撕裂的声音。
士兵肮脏的脸扭曲着贴近了她,继而伏到了她身上,下一刻却再也没了动静。喻真挣扎着把人推开,沾到后背黏糊糊的一手血。坐起来一看,这人身后插着一支箭,早已没了呼吸。另外两人也躺倒在地,胸口上也分别插着一只黑羽箭。
丫鬟毫发无损,蹒跚的跑过来扶她。
喻真摇晃着站起来,看见路的尽头有一人一马,那人手上挽着一张弓……
-
“你一孩子,为何当时会在那个荒村?又怎么碰上了北予军?”苏软软抓到了重点。
“不是碰上的,”小茹低语,“是我去找他们的。”
“为何?”苏软软相当不解。
“我娘死了……听说北予军打了过来,村子里的人都躲了,我没躲,我想去找我爹。娘死前她说……我爹在北予当兵,我想去找他,带我回北予。”
“你……”
“我是北予人。”小茹抬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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