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纱上方的眼眸闪动着光。
“我只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虽百世可也’的故事。”
“你其实更愿意听我的话,对不对?”许暮掉转身体, 抬脚往火场里踢进几块柴火, “历史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曾经也发生在前人身上, 当你看了足够的书, 你就能借鉴前人处理问题的方式, 你就会知道自己做的合乎情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斤斤计较;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也不是心胸宽阔, 说不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忘记仇恨会活得更好吗?”
“不会,”她断然回答,“逝者的亡灵会终日纠缠你,人活在世上,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许暮踢完了柴火, 转过来看她的反应,后者抬手, 取下了自己的面纱, 手按住脸的边缘,扯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许暮温声道:“想必杀死他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吧?”
白飞飞睫毛轻颤:“什么都瞒不住你。”
她以为她报了仇, 慰藉母亲在天之灵,就不会那么痛苦,可以解散幽灵宫, 找个清幽的地方隐居起来,等待死亡。
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她还是恨,恨她亲手报仇,沈浪阻止她,恨沈浪和朱七七双宿双飞,她却什么都没有。
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去沈浪面前摇尾乞怜,所以她抢了王怜花的人|皮面具,假装是普通的幽灵宫弟子,待在她身边。
谁叫许暮跟她定下了再见的约定。
许暮大概能理解她的未竟之意,她不后悔杀了柴玉关,但是她在意沈浪的看法。
否则她不会纠结什么过了许多年要不要复仇的问题,这是因沈浪生出的想法。
“等这件事结束,找个时间,你给我讲讲你与沈浪的事吧。”
白飞飞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暮道:“我用胡铁花的事交换。”
白飞飞立刻:“成交。”
……诡计多端的女孩子。
许暮失笑,旋即缓步走开,下一个面对的是柳烟飞,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身上纹了一只恶鬼,她懒得理会他,保持着面子情说了两句话。
接下来是快乐的零元购时间!
系统再次如同丰收的农民伯伯。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许暮找到曲无容,也就是昨天带头拔罂粟的姑娘,想要招揽她做事。
曲无容眼神冰冷,没说肯,也没说不肯。
许暮心知她的行为在曲无容心里像个变态。
系统吐槽:“像这个字,用得不是很准确。”
许暮:“……”
好吧,换一种说法。
她吞并了石观音的无良企业,导致几十个员工失业,她现在要给曲无容一个offer,只要她愿意来,她就给那些员工一些安家费。
系统忧心忡忡:“这样真的不会被挂路灯吗?”
许暮:“啊呀你不懂,现在她对我满心防备,我态度温和,她会更怀疑我居心不良,不如先用点手段把人搞到手。”
事实证明许暮是对的。
曲无容不会对许暮屈服,却会屈服于安家费。
即便那群人从来不把她当回事,背地里叫她丑丫头,她就是狠不下心来。
“你让我做什么?”
许暮弯了弯眼睛:“你那种眼神是怕我把你卖进青楼吗?放心,我巴不得把全天下青楼全部推平,不会做那种事。”
她成功骗到了曲无容,转头把安家费给了白飞飞,白飞飞转手给了可人,也就是这段时间跟着许暮的另一人。
可人保证会安排好这些人。
“你看上去比之前有精神了点。”许暮说。
白飞飞幽幽道:“我发现幽灵宫的人与石观音的这些弟子很像,没了领头人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她不能随便隐居。
刚宰了一波肥羊的许暮点头称是:“所以你要把武功再往高练练啊。”
白飞飞瞥她,不甘。
她坐着,许暮站着,见状,她按住她的肩弯下腰来,“别不服气啦,要不你跟我一起走?保管回来你的武功高出一大截。”
“哼。”
柳烟飞、石驼、可人离开队伍,曲无容加入队伍,许暮带队,往楼兰古城进发,白天鸡不叫就薅她们起来练武,晚上拉着昏昏欲睡的白飞飞谈心。
要不是打不过……白飞飞睡死过去之前,只有这一个想法。
许暮支着下巴,笑出声来。
就是要给她找点别的事做,要是别的来访者有类似的困扰,她会建议他们养个小鲤鱼小乌龟什么的分散注意力。
白飞飞暂时不太适用这种方式,她厌世,厌恶自己到了很高的程度,别人容易把鱼养死,她容易把自己养死。
还是这样好。
既能够强身健体,增加底气,又能一忘皆空。
她把人抱起来,动作一顿,二十多岁的姑娘就这点重量。
脱了鞋,盖上被子,检查窗户,吹上蜡烛,关好门。
晚安。
没有什么比自我提升更好的增长自信的方式,白飞飞的武功突飞猛进,曲无容也不比她差。
她实在命途多舛,被石观音嫉恨,必须自毁容貌才能活下去,原本的世界线中,她还会因为出类拔萃的武学资质受石观音猜忌,自己斩断右手腕。
现在来到新老板手下,新老板跟她想的不一样,人不严苛,心胸宽广,不嫉妒手下,提供免费的入职培训,还拿出珍贵的药膏给她治脸。
曲无容受不了直白的好意,婉转表示拒绝,她也会拿出奇奇怪怪的理由说服她。
她们在快活城杀了个七进七出,办完了许暮的事,她脸上的伤也好了。
许暮手里举着镜子,眼睛看着曲无容,后者脸上并无喜色,垂眸问道:“这有什么用?”
“难道需要很复杂的理由吗?就是为了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开心啊,诚实地告诉我,看到的一瞬间,你不高兴吗?”
“……高兴。”
她先是淡淡地应了,似乎是怕许暮失望,扯出个僵硬的笑容。
有过童年阴影的人,大多数很难坦率表达自己的情绪,好在许暮看得出来,她不排斥,总有一天,她能大大方方摘下面纱生活的。
出去那么久,白飞飞要回幽灵宫看看,她们在兰州分别,许暮带着曲无容离开甘肃,过潼关,路过大同,来到朔州怀仁县。
曲无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想该说的时候,许暮会说的。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曲无容专心地等待中午饭,别人桌子上传来的香味都要勾得她流口水了。
“来嘞,客官久等了,慢用。”
曲无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沙漠长大的曲无容没见过这些,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伙计看她长得漂亮,一看就是外来人员,那股子炫耀家乡名产的劲头止都止不住。
相传在北宋年间,杨六郎在金沙滩跟辽人交战,没有饭吃,烧火丫头杨排风就去收集帅府不食用的羊肝、羊心、羊肠、羊肺、羊肚儿,清洗之后,剁的碎碎的,再放上点山药粉条,放在大锅里用盐水煮,放上点辣椒面,哎哟那个叫香哦,吃了之后杨六郎一下就打了打胜仗。
曲无容听得很认真,她喜欢这种日子,没有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每天见到的都是朴素热情的面孔。
故事讲得很好,羊杂汤也很好吃,热乎乎的。
许暮看着她幸福的表情,有些不忍心。
吃完饭,照常出去消食,休息好了,继续骑马赶路,下一站是浑源,赵州和畿南,马上就到了。
许暮不着急,从秋走到了冬,她们换上了厚厚的冬装,骑着马走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里。
曲无容像个见什么都新奇的孩子,仰头望着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
“上去看看吗?”
曲无容:“这城墙足有两丈,我……”
许暮一把揽过她的腰,提气飞跃,脚尖轻点飘飞的雪花,再次借力,一跃上了城墙,放开曲无容。
不是战时,长城没有士兵,只要不被巡防发现就行。
地上积了薄薄得一层雪。
只有曲无容一个人的脚印。
“你觉得这一路上路过的地方怎么样?”许暮问。
“很好。”
她这个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个不会圆滑的性子,她说好完全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让许暮高兴。
“我做了一个噩梦,很真实的噩梦,”许暮驻足,手臂搭在女墙上,向远方眺望,“有一天,异族的铁骑会踏破山海关的大门,屠戮我汉人同胞。”
曲无容想了想:“就像靖康之耻那样。”
许暮:“比靖康之耻还要可怕,他们屠了大同,全城上下只剩下监牢里的五个重案犯;他们屠了朔州,《朔州志》上说城破,悉遭屠戮……还有南昌,‘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奸无昼夜’……”
那不是几个城市,而是几十个城市。
不是一人的苦难,而是数百万同胞的苦难。
她讲述越详细,曲无容越不忍心听,等发现许暮转过来的脸同她一样痛苦时,她才喃喃开口:“这只是个梦。”
“我是很有危机意识的人,没办法把它当成梦,只恨我才疏智短,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把他们全都杀光!”
“行不通的,”许暮摇头,“我有足够的钱,我想是不是可以建立一个组织,向朝堂输送我们的想法和意志,同时监控内外的种种变化。第一代如此,往后代代如此,听上去很难。”
“我可以帮你,”曲无容回答,“只要你说,我就会做。”
许暮一直在思考,世界上几十亿人,独独是她来到平行世界的明朝,意义是什么?
不是嫁给大户开启宅斗副本。
更不是骂一骂极品,杀一杀人渣,那都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事,绝非她的意义。
在一个平凡的雪天,后来大名鼎鼎的思危书院建立了,山长财大气粗,再难啃的大夫学究都被她请了过来,教养孤儿,不仅如此,书院内武德充沛,别的不多,武林高手扎堆。
没几年就打出了声名,连户部尚书李大人都把他的小儿子送到这读书,长大之后高中探花,成就一门三探花的美谈。
后来这位李探花不知怎的,竟然有让妻之举,被同在思危书院学习的表妹未婚妻暴打一顿,这婚事自然也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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