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能我们都年轻。”她回答。

    “……”

    老头看她一眼,沉默下来,显然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

    他继续画画,进入状态后,就不再闲聊,室内只剩下他笔尖的沙沙声。

    老头的神情很专注,眼睛几乎不眨,他一开始还抬头看她,但现在,他已经完全记住了她的五官模样,连一根睫毛都不会出错。

    维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觉得他现在很像维克多教授,维克多教授查阅文献时,也是这样专注。

    她想叹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又立即忍住。

    两个小时不能动,维柔渐渐觉得背开始发酸,胳膊也有点酸。

    时间开始变得漫长,她祈祷这位老爷爷能快一点画完,因为她现在又觉得膝盖开始犯痒。

    ——真是浑身都像爬满了蚂蚁。

    沙沙声像是催眠的拍子,维柔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外头渗进来的光逐渐变暗,室内逐渐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罩子,至此,打架的眼皮终于坚持不住,紧紧闭上了。

    此时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五官而已,为什么画那么久?

    “快,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

    “血肉之躯,不适合在这片大陆上生存,我们必须保留智慧,并拥有更强健的体魄。”

    “医疗体系全面崩溃,未知的疾病对我们的药物免疫,全面提高自身免疫力才有与这个自然界其他生物竞争的机会。”

    “每一种生物都在发生恐怖的进化,只有我们人类,固步自封。”

    争吵充斥在梦境中,维柔似乎回到了实验室,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光,往昔锐利的边缘全部柔化,像是随时会蒸发飘走。

    那些熟悉的器械一一排列在眼前,维柔感到惊喜。她往前走了一步,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白色实验服,胸口挂着一个塑料小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又回去了。

    “教授!”她在屋中横冲直撞,想寻找教授的身影,却在看到一张照片是,猛地停下一切动作。

    那是摆在教授桌子上的照片。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她年纪相仿,长卷发,白色连衣裙,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摄于2064年5月6日。萨尔基地留念。

    唰——

    眼前一切瞬间化成泡泡升入高空。

    维柔是饿醒的,醒来时穹顶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窗外漆黑一片,室内点着一盏小夜灯,她在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种没由来的空虚感充斥内心,她很不安,立即起身,发现自己是躺在拼起的两张凳子上。

    有一股食物的香气飘在鼻端。

    肚子立即“咕噜噜”。

    其他的屋子里有响声,她回过神,想起了这是哪里,于是站起身往那间屋子钻。

    这是生物本能,她真的很饿。

    那个画画的老头正在厨房煮一碗面,番茄融化在汤汁里,因为炉火的关系,汤面上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维柔咽了口口水。

    老头斜她一眼:“想吃?”

    维柔点了点头。

    “两个硬币一碗,加十个硬币可以加一个鸡蛋。”

    维柔:“……”

    没钱。

    仿佛看懂她内心所想,老头挑眉:“不是刚给过你工资么,用那个付啊,我这碗面可比外头好吃的多,也便宜的多。”

    他没骗人,但维柔还是舍不得兜里的硬币。晚上还要出去找住所,而且她没有稳定的工作,明天还要奔波。

    工作太难,明天不一定有像今天这样的活,所以钱得存着,这样才安心。

    老头看她犯难的模样,就像是看网兜里的蛋一样,阴恻恻地笑了下:“跟我签张卖身契,以后跟着我混,等我老死了,我的遗产都留给你。

    维柔循序判断了这句话的意思——你今后有住所,还有一日三餐。

    “好的。“她果断答应。

    锅里的面条已经煮的软烂,听到这个答案后,老头用早就准备好的勺子,立即盛了一碗给她,盘好的面条上还放了一只煮熟的蛋。

    “拿去吃吧,阁楼上没人住,晚上你就睡那里,早九点开工,晚八点下工,不要迟到。”

    “好。”维柔捧着面出去,老头准备给自己盛,可他握着勺子的手却悬在空中迟迟没动,他看着升起的白雾,神思逐渐飘得很远。

    ——老孙家那个小姑娘,要是没失踪,估计现在和维柔一样大。

    片刻后,老头也端着自己的面出来,在维柔对面坐下。

    他的碗里没有蛋。

    维柔用筷子将自己的蛋一分为二,将其中半个夹进了老头的汤碗里。

    “呦,尊老爱幼。”老头没客气,夹起来就往嘴里塞,“还挺礼貌。”

    维柔笑。

    老头咽下半只蛋:“以后就自己吃,我老了,吃不吃一样,还是年轻人更有用。”

    鸡蛋只是沿用过去的叫法,这应该是某种变异禽类下的蛋,被基地的“食品安全检测机构”检测后,投入食用,价格不菲,老头很有钱。

    “不过,”老头又将话题牵回去,“你真的很像。”

    “像谁?”

    “就那个……”

    在维安部找他画肖像这件事上他撒谎了。

    维安部委派他画像并非是因为他的技艺高深,而是因为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是她的义女,他曾亲眼见过她的容貌。

    “以前,基地刚发站起来的时候,我住a区,就现在科研所在的那个区。”老头开始回忆,他似乎憋了很久,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维柔安静听:“嗯。”

    “我有个邻居,是个大忙人,有多忙呢,好几天都不见踪影,都够得上失踪人口的报警条件。”“我不待见他,可他偏偏有个很乖的女儿,老是没饭吃,我就把她叫到我家里来。”

    “刚开始只是吃一顿饭,后来就留在我家写作业,再后来……就成了我的义女,会叫我爸爸。”

    “不是我吹,我和我义女的关系,比他亲爸都好,她找家长签字从来都是找我。”

    “虽然我们感情深,但她到底是她亲爹的闺女,继承了一个好脑子,长大后,去了科研所工作。”

    维柔问:“花甸?”

    “嗯。”老头道,“那是现在的名字,以前科研所就叫科研所。”

    老头眼神变得迷离,那件事应该于他来说,真的是很久远的事情。

    他继续道:“我义女是个人才,当时城中发生了一些事,什么太阳辐射异常,基因变异,我也听不懂,只知道我们的医疗体系全面崩盘,每天都有死人被拖出去,b区……那会儿的b区和现在的b区是两个概念。”

    “b区变成了坟场,每天都焚烧尸体,基地的人类都要死绝了。”老头话音一转,声音里忽然带了些自豪,“但我义女挽救了这个状况,当时基地的报纸上说,说她为医疗体系的崩盘做出了巨大的挽救,人类又有戏了。”

    “你就说牛不牛!?”老头的看着维柔,慢慢挑起唇角,仿佛在透过她看那个女孩。

    维柔点头:“确实很厉害。”

    “她的照片本来应该贴在表彰墙上、书本里,让人永远铭记,但……”老头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他顿了顿,低下头挑了口面塞进嘴里。

    耳边只有咀嚼的声音,他几次张口,都没再说出什么话语,于是又挑了口面吃。

    =维柔感觉到某种悲伤的气氛在蔓延,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肢体表达了一切。

    ——他在怀念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很可能是死了。

    维柔也低下头吃面。

    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老头突然抬起头,继续道:“她失踪了。在一次野外考察中失踪,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了基地,基地隐瞒了她失踪的事情。”

    “再之后,她的消息,我只在八卦报纸上看过,八卦杂志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刊物上说,我义女是被野外的怪物吃了……马上就要有一大批人类变成丧尸,维安部害怕群众恐慌,所以才一直瞒着……”

    基地的人安稳太久,虽说经常抹黑维安部,但对其的信任也是深入骨髓的,在这件事上,民众更倾向相信维安部。

    毕竟丧尸于现在来说还是没影的事,现在基地城防稳固,只要把炮弹夹在城墙上,没什么东西能接近。

    “维安部说报纸上写的都是谣言,人类基地仍然安全,他们抓了很多出版社的人,把他们关起来。”

    “但我知道,那不是谣言,我义女她确实失踪了。

    这个信念老头坚持了十几年,现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喟然长叹,捧起碗大口喝番茄汤,试图压下喉咙处的酸涩。

    基地不断发展,老的人陆续离开、死亡,新一代人不断提出新的理念,基地的城墙更为坚固,炮弹更为充足。人类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面积死亡事件,过去那种无助感正在被慢慢遗忘。

    可塞尔维亚基地却一丁点没遗忘。

    他们仍然对那个女人的实验项目存有足够的重视。

    这次他们和华中基地谈判,他们试图在华中基地寻找的人,就是这个女人,这个挽救了医疗体系的女科学家。

    老头道:“这次维安部来找我,我更加确定,我义女的确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如果她过得好,真希望她永远不会被维安部那群狼给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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