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但当时,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陆深并不知道父亲的去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出这片密林。
他双目紧闭,上衣兜里什么东西掉出来。
是一个黑色金属三角体,外壳上有些奇怪的纹路。
维柔的枝条卷住这个硬物。
那一刻,陆深猛地睁开双眼,他面色苍白,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明明极度虚弱,却还在强装冷静:“你是谁?”
意识磁场在半空中漂浮,维柔的枝条末端一顿,随即托起三角体硬物。
月光下,这东西质地显得很坚硬。
维柔问孙小青:“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人类出驶野外,往往会带来许多奇怪的仪器,有时,人类会在遭遇危险后,遗弃这些仪器。让他们永远留在野外。
维柔曾路过一个废弃的人类营地,也在在某个人类废弃的考察站里栖息过一阵子。
她丝线般的枝条,能从器械外壳缝隙中深入其中,感受器械内复杂的构造,然后感叹人类科技的强大。
但这个三角体硬物,外壳无一处缝隙。
她很好奇。
孙小青没有回答,显然她也不知道。
这时候,陆深又问道:“你是谁?”
声音飘散在空气里,维柔终于正视这句话。
她发散出信号:“你是在和我说话?”
陆深“嗯”了一声。
这是维柔继孙小青之后,她第一次听到其他人的言语。
夜深,风都收敛住,草木寂寂,维柔静静盘在粗壮的树木上,感受着人类口中的这一声“嗯”。
不可思议。
维柔:“你是在回答我么?”
陆深又“嗯”了一声。
藤蔓缠住的三角体有了其他反应,暗红色的光从表面奇怪的纹路渗出,连成一片,温柔地包裹住这个三角体。
维柔怀疑,这种现象与这个东西有关。
夜晚露重,陆深坐在潮湿的草枝落叶上,冷意侵入身体,他咳嗽起来,维柔撤去挡在他身上的屏障。
继续遮挡只会加重他周身的露气。
等他咳嗽停止,维柔将黑色三角体送到他面前:“你能感觉到我,是因为这个东西么?”
陆深没再回答,整个人又闭上眼,倚着树根,面容逐渐平缓。
看得出来,他最后一点意识也在消失。
维柔见证过很多生命流逝到尽头的人,她明白,陆深快不行了。
他腹部被蜘蛛腿刺穿了一个血洞,致命伤就是这里。
“洞底有我掉下去的药包,他需要吃抗生素和消炎药。”
一个声音忽然飘在空气里。
维柔:“?”
她下意识分散出一些枝条,冲向洞底,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孙小青在和她说话。
孙小青的声音比平常清晰很多,也低沉许多。
原来她的声音质感是这样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三角体硬物,让孙小青的信号更稳定了么?
“在哪里?”洞底堆积了太多东西:腐肉、还未融化的器官,骨头,和一些污泥树叶,还有一些不易分解的硬质东西。
维柔略微有些嫌弃,植物喜欢潮湿的环境,但她已经不是普通植物了,带有人的意识,就会拥有人类的嫌弃。
“呃,好脏。”维柔扒拉开那些腐烂粘腻的东西,有些下不去藤蔓。
孙小青提醒道:“他坚持不了太久时间。”
“好吧。”维柔操控藤蔓扎入腐烂物中,专心捞硬质的物品。
片刻后,一样白色的方块被卷起送到洞口边。
孙小青:“不是这个。”
枝条再次深入洞底翻找,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飘荡在洞口。
那边树下的陆深深深蹙眉。
维柔抱怨道:“东西太多了。”
带去野外的药箱保密性很强,一般巨大震动都不会损坏,但从高空坠落,很可能会将锁扣摔坏,发生药物泄露。如果药品真的泄露,那陆深就只能等死。
维柔问:“药箱有什么特征吗?”
孙小青:“没有。”
周围磁场波动了一下,好像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等维柔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孙小青的意识磁场沉落洞底。
她也在帮维柔寻找药箱。
腐烂东西长久堆积,孕育不明频率,这些会干扰孙小青,让她意识的频率极不稳定。
换句话说,她在洞底会很难受。
“我自己找就可以。”维柔操控更多的藤蔓深入洞底,“你暂时不要过来。”
但孙小青并没搭理这句话。
人类种族基因里写着互救。
她回忆自己被抓过时的路线,模拟了东西坠落的抛物线。
“东,二杠八,坐标六十五十八。”
维柔虽然听不懂,但她知道太阳初升的方向,大量枝条朝东方延申,从腐肉和纤维中钻入内里,里面全是粘腻的液体和污水。维柔在液体中仔细感知静置物体的位置。
忽然,“哗啦”一声,一只银白色的小盒子冲破各种脏器,被托举而出。
孙小青兴奋道:“是这个。”
盒子被送到洞口,她也跟着一同升空。
洞底蛰伏着大量细菌,维柔的藤蔓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树干上有些锋利地突起,“噌”一声,几条藤蔓飞速擦过,腐坏的直接被突起切断坠落。
孙小青:“小心。”
维柔:“没事。再生对我们这种物种来说很容易。”
药箱没被损坏,维柔分化出丝线样的纤维,从盒子的缝隙中钻入。
“啪嗒”一声,盒盖推开,露出里面的密封袋。
她随便卷起两袋,送到陆深的眼前。
“喂,人类,醒醒,吃药。”
黑色三角体红光大盛,孙小青的意识磁场靠近这个东西。
如果她还有人类形态,那她现在的动作,一定是趴在旁边,近乎痴迷地盯着表面的纹路看。
“这是……”她喃喃,“……居然……”
维柔搭腔:“这是什么?”
她感觉到孙小青的磁场忽然极其不稳定,“居然什么?你怎么了?”
孙小青:“这像是我父亲的东西,我在离开他前,他正在一项有关于生物基因的实验。”
“生物基因?”
孙小青:“这是机密。”
维柔:“你都死了,还不能说么?”
孙小青无法反驳,死人的确没办法再回到人类世界。
“你真的想知道?”
维柔:“我只想这个黑色东西是什么,为什么通过它,我会听懂你们人类的语言?”
孙小青也不明白这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但她能很肯定,这是她父亲维克多·孙教授的东西。
孙小青:“我已经离开人类世界太久了,也不知道那边居然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个盒子与我父亲的生物实验一定有关。”
维柔:“详细说说。”
孙小青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人类社会复杂,在我们共同生存的这片大陆上,一共有三个大型人类基地。在气候变异、生态紊乱的现阶段,虽然丧尸是很遥远的事,但我们仍然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粮粮食问题。”
“在这种气候背景下,粮食锐减是必然。”
“大片土地沙化,昼长夜短,水源短缺,土壤没有养分……”
维柔似懂非懂。
“各个基地的信仰不同。我们基地信仰十二位神,其中一位神曾预言,人类必将灭亡。究其原因是自相残杀。”
“资源分配不均匀,肯定会引起战争。”
“萨尔基地一直被誉为‘小粮仓’。而最近几年,基地间贸易骤减,界限划分出来,民众这方面意识增强……预言很可能应验。”
维柔知道人类社会结构复杂,也知道人类之间时常会爆发冲突。
她好像有点明白孙小青的意思:基地军事力量悬殊,在资源面前,必然会出现争端。
孙小青:“拉雅公司是萨尔基地头号生物公司,他们先察觉到危险,塞尔维亚基地和华中基地军事力量很强,不是他们短时间能追赶的。一旦战争爆发,他们只能灭亡,于是,拉雅公司开展了生物基因实验。”
“他们要破坏粮仓,这样才不会成为刀口的猎物。”
“在萨尔基地旁边,有一个湖泊,民众倚赖农业生存,基地的领导者不能和民众对抗。所以,天灾,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维柔听的出神。
孙小青道:“他们制造出一种叫‘飞奇’的生物,这种生物类似蝗虫,用以在短时间内破坏农作物,和消耗粮仓存粮。民众对此并不知情,只认为是天灾所致,没有过多苛责基地。”
维柔倒吸一口凉气:“明明粮食短缺,却还要破坏已有的食物?”
孙小青道:“虽然很荒唐,但这就是现实。”
维柔沉默。
华中基地先辈留下的智慧里,提到过藏慧露拙。
愚笨的人不会被其他人放在眼里。
同理,萨尔基地想要活下去,只能破坏自己的资源,让其他基地不再觊觎。
孙小青说:“你看这个受伤的人。除了他腹部的伤口,他手臂上是不是还有一些抓痕。”
维柔的藤蔓伸过去。
陆深的袖子少了半只。她发现,他露出的小臂上,的确有些类似蜈蚣一样的疤痕——两条红褐色疤痕拧在一起,很多鲜红色的毛刺分布在周围。
孙小青说:“这应该是飞奇咬伤他留下的疤痕,这人应该常去野外,如果我没猜错,他参与了九三六计划。”
——九三六计划。华中基地开展的一项秘密行动。
牵头人是维克多·孙教授。
基地内派出兵团偷偷嵌入萨尔基地,捕捉活体飞奇,供维克多教授研究。
受此启发,教授开始改变植物基因。
维柔听孙小青讲述那段过往。
大概就是飞奇是一种合成生物,基因稳定,很难发生改变。
维克多教授预测,如果放任飞奇繁衍,那飞奇迟早变为入侵生物,给蓝星生态带来浩劫。
他无法改变飞奇,就只能改变植物基因,预防这种生物泛滥。
孙小青:“我父亲说,萨尔基地是在胡闹。这不但违背自然法则,还十分危险,飞奇一旦控制不住,那整体人类就会面临灾荒问题。”
后面孙小青再说什么,她都无心去听,只在想她说的“改变植物基因”以及“合成生物”。
这时候,陆深又轻声喃喃:“父亲。”
忽然,密林里刮起疾风,潮气顿起,天上那轮月被乌云遮挡。
三角体散发的红光在漆黑的环境中十分扎眼。
孙小青说:“要下雨了。”
在如今恶劣的气候环境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一道白刃猛然劈开苍穹,天地间短暂明亮,又陷入沉沉黑暗中之中。
后至的“轰隆隆”震耳欲聋。
意识磁场受到雷电干扰,不停波动,孙小青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维柔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最后干脆消失。
乌云堆积在密林上空,狂风汹涌而来,维柔的藤蔓织成屏障,挡在陆深的身侧。
不到片刻,暴雨就落下,几乎没有缓冲,就像是天穹的一盆水浇下,又快又急。
树叶颤动,树枝摇晃,水与地相撞的界限,白茫茫的一片。
陆深浑身湿透,血水被雨水冲刷掉,余留下的伤口泛白。
他应该是很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父亲。”濒死时可,他不住喃喃。
维柔的编织的藤蔓间有缝隙,无法抵御这样的雨水。
陆深必定要死在这个雨夜。
她将三角体拱到陆深的怀里,冷声道:“坚持住!”
风把维柔的藤蔓吹散,她复又织起拱形的桥,挡在陆深的头顶、周围。而桥洞里的陆深,已经奄奄一息。
“父亲,救我……冷,好冷。”
年轻的陆深尚且对父亲存有一丝依赖,绝望之际,脑海里只有父亲。
刚才藤蔓卷着的药袋被冲走。
维柔又从泡满雨水的药箱里卷了一袋过来,藤蔓末端刺破密封袋,药粒遇水融化,她柔软的枝条旋转成杯子,装起混了药沫的白水,泼到陆深的脸上,祈祷有几滴能流入他的口中。
如果孙小青的意识磁场还在周围,一定觉得这是徒劳,甚至还觉得有一丝滑稽。
暴雨一直持续到天亮。
金光破晓,大雨和狂风才终于停下,密林遭受洗劫,许多倾倒的树木横在地上。
落叶、枝条半陷入在泥泞的土地里。
维柔也受了伤——临近日出的时候,维柔攀附的大树倒下,挂在树上的她被撕裂成两半,为了保护陆深,剩余的一般根系迅速扎入土地,源源不断的藤条织成坚固屏风,防止陆深被坠落的枝干打伤。
好在药箱没被冲走,还有两个密封袋没被破坏。
维柔卷起一个,抖了抖水,刺破塑料封膜,将一粒药兜着送进陆深的口中。
“喂,人类,你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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