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实验室内。

    维克多教授的身影还停留黑暗中。越来越多的蛇形黑影从黑暗中钻出。一些藤丝缠绕在维柔的手腕上。

    同类间的交流,让维柔在教授的眼中沉默了很久。

    他仔细地盯着那株抬起藤身的藤蔓,一丝恐惧浮上心头。

    与此同时,墙外刮起了风。

    被火焚烧过后,落在地上的灰烬被风吹开,黑色的屑状物随风而动,一些黑烟从地面上缓缓升起,聚合成人类的形态。

    这是另一维度的力量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周围无形的磁场正在疯狂波动。如果按照维克多教授的形容,这算是亡灵第一次被召唤出。

    一共十二位。

    在此处空间游荡的意识磁场,一共有十二个,维柔感受着这些波动,这些磁场就像是密林里的风,藤枝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感受着这些风的流动,然后寻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将这些风拨动到一起。

    有时候,磁场就是这样神奇,风拧在一起,形成漩涡,在和这个维度发生反应,就会以这个维度的形态出现。

    维柔的目光逐渐聚焦,再度落到维克多教授的身上:“威廉说,二号样本拥有人的意识后,威胁人类给它提供养分。”

    “正如您所说,我们都是您的女儿,是您通过基因实验创造了我们,给了我们人类的意识。”

    维克多教授脸色骤变。

    维柔的目光里透着一股危险,整个人也十分漠然,之前她的外形也十分冷漠,是因为她刚刚成为人类,还不懂得表情控制,但现在,她嘴角轻微扬起,眸光却冷淡,这是十足的讥讽。

    维克多教授感觉到本应平静的室内,忽然吹来一阵风。

    不,不是一阵。

    封闭的室内忽然有明显的气流涌动,那些立起的细瘦藤枝全部轻轻摆动。

    随后,他身旁的仪器闪烁起蓝色的灯。

    休眠的屏幕亮起,维柔这才注意到,原来窗边还放着一台半人高的仪器。

    屏幕上的坐标轴,出现了一些和缓的曲线,还有一些白色光点分布在曲线周围。

    “这是……”维克多教授迅速走到屏幕面前,看着那些光点,神色突然激动起来。

    维柔提醒他:“既然二号样本也是您的孩子,它听您的话也是理所应当。”

    但教授却不再在乎她说什么,只是盯着屏幕,神色十分认真。

    在这段时间内,研究所里一共死亡了十二位工作人员。

    这些人都是二号样本在维克多教授的授意下,夺取的人了生命。它按照教授所说,与人类进行赌约。

    样本不懂人性,但教授却明白——一定有人会为了生存贡献自己的同类。

    十二天。

    十二个人换取了十二天的平静。

    但这段时间却给了教授铲除二号样本的机会。

    密林之中,维柔与孙小青的磁场格外契合,维克多教授找到女儿的尸骨后,就选定了维柔,也就是一号样本,成为他的完美实验体。

    而二号样本,就要被放弃。

    “不要相信人类。”

    这是二号样本留给维柔的忠告。

    “不要相信教授。”

    维柔看着眼前的老人,他身形微微佝偻,却极其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他在感受那些曲线所表达的含义。

    为什么有的人类会对这些实验这样痴迷?

    “轰隆”

    墙外,被烧毁的大团藤蔓轰然落地,火星与灰尘一并飞扬。

    屏幕上,一个光点迅速跳动,机器捕捉到了这一幕,将这一段截选出来,成为新的图片出现在教授的屏幕上。

    教授盯着这张图,这个变化,久久说不出话来。

    维克多教授知道二号样本的构成,也知道它的弱点。

    焚烧过后,黑色萎缩的藤条蜷在地上,还有一些正在燃烧的深绿色藤条,正试图从火中逃生,但都是徒劳。它只能尽可能留下更多完整的藤条、更多的种子,才能让维柔逃离这个地方。

    各物种间的对抗与合作就是如此,在环境恶劣时,弱势群体就会自发团结起来,为自身物种的延续作出一切努力。

    感谢二号样本为我所做的一切。

    维柔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塞尔维亚基地的装甲车已经开到了萨尔基地的外面,呈现包围的趋势,将萨尔基地三座对外大门围拢住。

    维克多教授伸手点击屏幕上的选项。因为手指颤抖,点了好几下都没有点到。

    这些曲线和光点就像是梦中才有的景象,这代表他的实验成功,亡灵兵团不再是纸面上的理论,而是能真的实现。

    他口中喃喃道:“不愧是我最完美的实验体。”

    “轰隆”

    墙外,又一团焚烧完的黑色残渣落在地上,被一阵黑烟穿荡而过,而四散开来,寂灭于地。

    教授抬起头,对维柔激动道:“女儿,和我一起去人类基地……”

    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明亮,迸发出无限的希望。

    维柔相信,在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认为维柔是他的女儿,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完美实验体”之上。

    这也是曾经孙小青渴望的眼神。

    维柔:“我不会和你去人类基地,今天,我们都会消失在这里。”

    “一呜呜……”

    耳边忽然如同潮水一样响起沉闷的咒声,像是古老部落里祈求神明赐福的语言。

    “一呜呜呜……”

    教授身子一抖,下意识扶住仪器。

    他感觉到一阵耳鸣,等这声音散去的那一刻,十二道黑影穿墙而来,像是十二位神一样,俯瞰着地上的人类。

    这些亡灵的形态高大,头颅低下,黑烟中分化出的眼睛,带着三分慈悲。

    维克多教授惶然地抬起头。

    十二位亡灵各自驻守一个方向,连成半圆将教授围在圆心之处。

    “一呜呜呜……”那种嗡鸣声又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

    教授:“怎么会?”

    维柔“是啊,怎么会。”

    这就如同噩梦一般,教授不敢耽搁,立即用背挡住那块屏幕,同时手背在身后操作——他正在发送一封邮件到塞尔维亚基地。

    邮件里记录了他所有的实验数据,并将今晚的成果也发了出去。

    如果死前可以看到有关亡灵实验的成功,还能看到女儿重回这个世界,那即便今天死亡,也没什么关系。

    他额头上渗出汗,这些亡灵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但邮件还没有完全发送出去。

    这封邮件关乎这片大陆未来的安危。

    半年前,华中基地开始撤资“基因实验”。

    他们逐渐淡忘了之前的承诺。认为维克多教授的实验违背人类道德,希望教授暂停实验。也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塞尔维亚基地重新向教授递出橄榄枝。

    塞尔维亚基地表示:“我们认可你的理论。曾经也是我们不对。”

    教授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其他维度,但他暂时没有寻找到通道。华中基地认为,一旦打开通道,会给这个世界的人类造成危险,于是保守地想放弃,但塞尔维亚基地却不认同,他们支持教授,并为多年前的拒绝而道歉。

    早在许多年前,在教授于塞尔维亚基地遭到冷遇,决定来到华中基地时,很大一部原因在于华中基地承诺。

    “我们愿意帮助你寻找另一维度,现在我们的生存空间在不断变小,资源也十分匮乏,需要到其他的地方生存。”

    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却放弃了迁移的想法,而是担心其他维度潜在生物,会对人类造成的危险。

    塞尔维亚基地更换了新的领导人,他对过往向维克多教授表示抱歉,同时请求他回来继续实验。

    只不过,不是要求人类迁移,而是需要一支军队。

    “另一维度的力量之于我们,都是强大且可控的,我们需要这样的兵团。用以巩固自身基地在这片大陆的地位,必要的时候,这支军队可以让我们参与这片大陆的资源分配。”

    塞尔维亚基地态度强硬,他们将野心直接表现出来,就是要提高自身军事力量,以便震慑这片大陆的其他人类基地。

    在女儿孙小青失踪后,教授接受了塞尔维亚基地的邀请。

    他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为了引导女儿继续协助他进行基因实验,他的确将一号样本仍然存在生命信息这件事,有意告知孙小青,但他并不想女儿在密林里出事。

    他求助华中基地去往密林寻找自己女儿的踪迹,并提供了几处区域。

    奈何基地正处于“退出实验”的犹豫中,并没有立即答应教授的请求。

    之后,他们拒绝了他请求,甚至要撤出秘密件建于南境密林的那处研究所,而孙小青的失踪,正好可以成为他们名正言顺叫停这个实验的借口。

    塞尔维亚基地曾经与教授交恶,但此时他们出现,就如同雪夜里的炭火。

    所以,他不可能不答应。

    在临走前,他需要将密林里这处研究所内的所有数据销毁。

    但也就是在这时,他发现了孙小青的意识磁场,从而发现了另一维度的力量,而维柔的出现,更是让她欣喜若狂。

    这是女儿送给他的惊喜。

    在离开的前夕,他不但拥有了最完美的实验体,还将另一维度亡灵带来这个世界。

    实验数据正在发送至塞尔维亚基地。

    教授知道,今晚,在这片大陆上,即将发生一些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事。

    ——今夜,这片大陆上,即将发生战火。

    塞尔维亚基地为了获得足够多的意识磁场,决定入侵萨尔基地。

    另一维度里亡灵的状态,和亡灵主人生前的习性有关。如果磁场的主人生前只是普通民众,那即便捕捉到他的意识磁场,也不能让其成为兵团的一份子。毕竟普通的亡灵,威慑力并不大。

    这就好比说维柔与孙小青的意识磁场结合,维柔的所携带另一维度的力量,只与孙小青有关。那她可以直接协助基因实验,但对别的事却没有天分。

    所以塞尔维亚基地想拥有兵团,就需要收集士兵的“意识磁场”。

    但今晚,塞尔维亚基地的目标,却并不只是萨尔基地的那些士兵。

    今晚,有一位华中基地的大人物到访萨尔基地。

    ——陆安洵。

    陆安洵在华中基地的地位十分重要,曾经是城防部门的将帅,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塞尔维亚基地想为亡灵兵团挑选一位领袖,他们有意让陆安洵担此重任。

    所以,今晚的入侵,他们并不单纯是为了萨尔基地的诸多亡灵,也是因为这一个人。

    十二位神仍旧俯瞰着地上渺小的人类。

    这是最先来到这一维度的亡灵,形态极其不稳定,此时已经有两位亡灵开始变得签单,一些烟雾消散于空气中。

    但无论如何,这一刻,仍然值得铭记。

    而教授还是站在原地,等待邮件的完全发送,并试图劝说维柔不要轻举妄动。

    维柔的藤条仍然在暗处蓄势待发。她要为了自己的同胞惩罚他。但维克多教授眼里浮现出无畏的神色。

    “你身上拥有我女儿的血脉,你注定要协助我……”

    忽然——

    砰——

    砰——

    砰——

    枪声凛冽。子弹打穿门锁,只听到“轰”一声,整扇门就被踹开,门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陆深冲进来,抬起枪,没有任何犹豫地扣动扳机。

    子弹穿透那些黑烟,嵌在他们身后的墙上,银色的弹壳掉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

    陆深愣住。

    十二位神围拢过来,注视着他们。

    威廉紧随其后,然而一进来就被震撼住:“老师……我的天,这都是什么。”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黑烟凝聚成的人形。

    这些,他只在实验计划书上看到过,还是文字版的。

    当文字中的东西变为具体的影像呈现在眼前,威廉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时间过去的越久,这十二位亡灵的形态越接近人类,刚刚他们的下半身还是一团黑雾,现在已经分化出了腰身和腿。

    “他们,是在看我吗?”威廉后退半步,仰起头,这十二位亡灵的目光慈和,圆眼大睁,不曾眨动片刻,只是凝视着地上的人类,仿佛要透露人类的皮囊,看穿他们的灵魂。

    “一呜呜呜……”

    嗡鸣声像是潮水,再次从四面八方而来。

    这些黑烟巨人就如同云上的仙神,俯瞰着地上如同蚂蚁的一样的他们。威廉感觉到恐惧。

    他想,这大概是他最接近神明的一天。

    陆深知道子弹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用,于是放下枪

    维克多教授的表情已经接近疯狂。

    陆深注意到他身后正在工作的仪器。

    “威廉!”他喊道,“停止那台仪器。”

    再次举枪,子弹从教授身侧穿过,打在屏幕上。

    屏幕一角立刻裂开蛛网一样的花纹,大概是屏幕里的液体泄漏,一半影像变成黑色色块。

    “不要!”教授回身,用身体死死挡住仪器。

    陆深跑过去,直接捏住教授的肩膀,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将他强制扒离仪器。

    “威廉,去看,他干了什么!”

    威廉跑过来,小心翼翼捏起教授落在屏幕上的衣袖,“老师,对不起了。”

    那些黑烟仍旧在嗡鸣,慈爱地看着这些人类的争抢。

    邮件正在发送中……

    威廉将其最小化,然后查看教授邮箱里其他的秘密邮件。这在平常,在学生眼中,老师的这些邮件都是具有至高威严的。

    然而,在威廉看清那半屏幕上的字迹后,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塞尔维亚基地……”

    他胡乱按下一些按钮,一些文字陆续跳出。

    陆深面色一沉,道:“教授,你果然勾结塞尔维亚基地!”

    “陆深。”威廉声音发凉,虽然屏幕只有一半,但通过信件里的那些言语,他大致知道了一些事,“你的父亲,好像遇到点危险。”

    陆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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