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哗啦啦”
人头被隐藏在水下的身体顶起,这个怪异的“人”用它极为瘦弱的四肢爬上了岸,随后朝隧道深处蠕动而去,在它到访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粘腻的痕迹。
它瘦弱的足踩在地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散发出任何气味。所以走在前面的维柔、陆深和栗子都没有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
维柔深蓝色的瞳孔没有改变,但视觉更为敏锐,对黑暗也不排斥,她注意到,四周的岩石上还生长着无穷无尽的苔藓。而甬道里的水汽和潮腐味更为沉厚。
远处,水流流动的声音更为清楚,除此之外,还有风声,这说明这个地下水库还有别的出口。
维柔感觉心跳很快,通道逐渐开阔,人类生存的痕迹也逐渐出现,直到废弃的实验室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意识到一切猜测都是对的。
果然。
这里果然是基因实验的发源地,维克多教授从未提及过,但维柔肯定,这一定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这就是教授要赎罪的心魔。
四周十分安静,坚固岩石支撑出的空间庞大,墙壁上还有许多凹进去的纹路,曾经应该嵌入了许多线路。
维柔深入了几步,留下陆深和栗子在门口。
没有光源支持,里面的空间在人类眼里就是无穷尽的黑暗,但在维柔眼里却不同,她能看到残留在墙壁上的一种特殊痕迹,就像是爬行动物分泌出的粘液,附着在坚硬的岩壁上。
好像是……某种人类使用过的符号。
维柔皱起眉,更为靠近墙壁。
身后。
陆深也看向漆黑的开阔空间,人类没有夜视能力,他只能借助淡微的手电光一点一点还原眼前建筑的面貌。
——这里,的确有一间已经废弃的实验室。从布局上来看,和花甸的实验室很相像。
地上有一些深色矩形痕迹,应该是庞大仪器留下的印记,虽然仪器已经消失了,但人类生活过的证据还在。
墙边,有一张满是灰尘的褐色床垫,旁边放着水壶和一团黑色的方块,再旁边有三只塑料盆。
这些都足以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栗子看着上方“吱吱”叫起来,陆深又将手电对准屋顶,一排排闪烁着光芒的黑色眼睛赫然出现,密集的程度让他的脸上都出现了表情。
这是蝙蝠。
陆深收回手电,随即发现,手电光从这些蝙蝠身上掠过后,有些地方会散发出光芒。他粗略地将整个屋顶照了一遍,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珠全部望向他。
陆深:“……”
维柔忽然说:“陆深,关掉手电,这些字你认识吗?”
陆深依言。
四周陷入黑暗,他观察着屋顶亮起的光芒。
维柔道:“蝙蝠的嘴里衔着种子,得到充足的光照,会在黑暗的空间里散发出荧光。”
有些种子的反应比较慢,过了一会儿,所有的荧光才连成一片。
——密林实验室,救命。
陆深道:“他们在说……”
维柔接道:“密林实验室,救命。”
陆深:“嗯。你知道?”
维柔:“墙壁上也有人类写下了求救文字,我猜测是一样的。”
上方低落下一滴水,正好落在陆深的额头上,他不动声色按住腰间的配枪。
维柔没有察觉,继续道:“两种文字。说明共有两拨人进入这里。”
——应该很早以前就有人质疑基地的说辞,怀疑基因实验的真相,于是辗转找到这里。但出于某些原因,都遭遇到了危险,所以在墙上留下了文字。
两拨人,用的方式都不一样,字体也不一样。
他们素未谋面,却都留下了相同的信息。
一定是他们发现什么?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基因实验泄露,大量藤蔓从这里出逃。
在实验记录中,说接受过基因实验的植物具有排斥“水源”的特性。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维柔也认为水对植物不好,但现在想来,这是基地有意模糊水的用途,他们在害怕“水源”所代表的真实意义。
四周还有水流动的声音,因为墙壁的阻隔,水声变得很轻。
水会流向哪里呢?
植物是沟通两个维度的桥梁,那水呢……谁能流向那个维度吗?
维柔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几乎是同时,枪声传来。栗子痛鸣一声。维柔猛然转身,手臂幻化成的藤蔓飞射而出。
枪声?!
栗子!!
在这里携带武器的只有陆深一个人,他是人类,他憎恨基因实验。维柔毫无犹豫的让藤蔓贯入陆深的肩膀。
大量鲜血从陆深的肩头蔓延出来,他对维柔没有任何防备,刚刚有一滴水落下,屋顶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这是他多年外出任务的经验。
只是没想到,维柔会下意识将藤蔓贯入他的身体。
剧烈疼痛霎时弥散开,人类求生本能盖过了其他意志,是的,维柔并不算人类同胞,她不懂人类之间的情感牵连,所以她永远不会真正的相信人类。
维克多教授是,他也是。
陆深有些自嘲。
维柔在这一刻猛然停下,她的本体藤蔓嵌入陆深的血肉之中,血脉的交流,让她的心脏跳动停滞了一瞬间。
那些在烙印在身体中的过去一一显现,她想起南境密林的那些时光。
当时,也是这样,没有二号样本的帮助,她将自己的藤条伸入陆深的伤口中,帮他消化那些腐烂的创口。
变异植物会让人类成为自己的营养,这一条特性基地没有瞎说。
她能听到陆深血肉蒸发的声音,这种痛楚比任何外伤都要深刻,维柔想收回藤蔓,但藤蔓却和他的血肉连接在一起,十分贪婪的汲取着他。
任何克制和掌控在本能面前,都有完全失控的可能。维柔无法违背本性,此时此刻的陆深就是她的食物。
手电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
栗子受到惊吓飞走,只有墙壁上的水生怪物在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恍然间,维柔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生物本能与教授给与她的人类意识正在不断切换,她脸上一会儿表现出恐惧,一会儿又表现出兴奋……
陆深双手攥住藤蔓,试图阻止藤蔓更深入他的血肉,锥心刺骨的疼痛几乎让他要昏厥过去。他想起流放牢笼发来的报告,称维克多教授的尸体没有留下,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血迹。
教授的手稿消失,他带在身边的完美实验品也失踪了。
变异植物的确是人类的天敌,这是基因实验所犯下的最严重过错,等到基地意识到这点,也于事无补。因为维克多教授疯了,他对另一维度的渴望,对女儿的想念,都让他越来越错。
他不明白,赋予实验样本人类意识,只会升级危险。而他最后也确实自食恶果。
藤蔓缠绕住陆深的脖颈,那段停留在他肩膀里的藤蔓仍旧舍不得离开,他的意识渐渐涣散。
“教授……”远处的维柔喃喃道。
她想到了维克多教授死亡的那一天,有子弹打中他的心脏,大量鲜血流出,教授倒在地上,让躲在衣柜里她不要出来。
记忆开始模糊,那些虚幻的画面逐渐破碎。
实验室内怎么会有衣柜?
何况那不是休息区,而是教授进行基因研究的实验室……
既然没有衣柜……
没有子弹……
也没有那些闯入的人类……
那……
记忆不断被修正,维柔惊恐地睁大眼睛,不对,不是这样。
心脏跳动的更为剧烈。
她想起来:教授在死前,将装有介绍信的铁盒往她怀里塞:“你记得,要活下去。你是我的女儿……”当时,血腥味扩散开,教授奄奄一息……
为什么脑海里会有两个版本?
她茫然地看向黑暗虚空,维克多教授到底是怎么死亡的?为什么她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是混乱的?
她想起了在离开流放牢笼后遇到的李雪,想到海豚湾客栈的那些日子,仿佛大梦初醒般,维柔忽然结束了一切幻想。
是的,此前,所有记忆都错乱了。
错了。
她错了。
随着记忆正在被一点点修复,她想起了教授离世前的那一晚。那是维克多教授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几分钟,并没有人入侵,也没有所谓的抢夺实验成果。
那是个十分平静的一个午后,教授像是往常那样来到实验室,作为助手的他帮助教授打开监控仪器。
然后,她没有控制住本能。
那天的她十分饥饿,因为忙碌,她忘记了补充营养液,于是她放弃了维持人类形态,将幻化出来的本体藤蔓,贯入教授的心脏。
血滴滴答答落下,教授深呼一口气,没有转过身,而是道:“孩子,记得按时吃饭。我给你写的介绍信放在你床头第三格抽屉里,如果基地的人追查过来,你就说,我是死于塞尔维亚基地的报复,此前我一直接受萨尔维亚基地的资金帮助,暗中继续那个实验……”
“孩子,不要忘记,一定、一定记得我说的话。”
人在痛苦时,常常会用想象来躲避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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