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空枪无弹。
陆霜毫无退避,只是望着眼前的两个人,面容平静:“没意思,小时候你就这么吓唬我。”
陆深道:“没吓唬。”
只是空弹了。
他垂下手臂。
起了一阵小风,地上的浮土被吹起,纵横的浅浅沟壑中土粒翻飞,地上的车辙印被土重新掩埋。
陆霜问:“母体样本在哪里?”
顿了顿,目光移向维柔:“你说出来,你们就会安全。”
维柔:“没事,皮囊罢了。开枪打死我没关系,我还能活。”
植物的自愈能力很强,只要南境密林海村,那她就永远都有重生的机会。
陆霜道:“基地正在追查当年的基因实验,维克多教授当年有所隐瞒,威廉是他的学生,他告诉你的事情危及基地安全。”
她知道威廉和陆深达成过某种协议。基地找到了他们二人密会的监控录像,但声音却被破坏,她想知道原因。
陆深却回答:“威廉什么都没告诉我。”
陆霜:“不可能。”
陆深看着她沉默。
她是穆沉霜选中的养女,和穆沉霜温婉的外表截然不同,头骨立体,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还有一双黑色的瞳仁,华中基地很少出现这样的人种。
陆霜看出他在走神,微微拧眉:“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会这样,为什么?”
与此同时,她的手背到身后,远处几支瞄准器立即对准了陆深。
陆深退后半步,几乎是在红色射线照过来的一瞬间,往左边疾跑而去。
他用身体当撞击物,狠狠撞上旁边一台屏蔽仪。
陆霜急道:“拦住他!”
陆深膝盖拄在地上,再次起身,疯狂地撞击屏蔽仪。
而此时此刻,地下,有些藤条正在缓缓移动。
陆深的右边肩膀渗出血液,有些人拉住他,但他毫不屈服,起身,反手握住那位小兵的手腕,另一只手推开他的肩膀,屈膝撞在他的肚子上,将他撂倒在地。
陆霜夺过身后随从腰间的配枪,上膛,刚对准陆深,就感觉手腕被人握住。
“陆霜小姐,天马上就亮,基地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陆霜抿住唇,随后道:“让他们住手。”
天上星河明亮,陆霜脱下黑色的薄纱手套,从兜里摸出三个硬币,扔在了维柔面前:“三天,我们让他消失,这个是给你为他收尸的赏赐。”
维柔:“?”
陆霜转身:“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整齐的车队再次在这片沙地上掀起烟尘。陆深还坐在那里,身旁的沙地有一个方正的坑印,那是被移走的屏蔽仪。
在那些人离开后,地下的藤蔓涌动,随后钻出沙地表层,尖端分化出无数细瘦的藤丝,缠绕住陆深的肩头,钻入裂开的伤口之中。
维柔汲取了他的养分,控制着自己的力度。
二级进化后,维柔感觉到藤蔓的治愈能力得到提升,威廉在重塑他的时候,一定花了更多的心思。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你们……没事吧?”
是躲在越野车中的司机。
维柔回过头,月光落在他半张脸上,他面容黝黑,皮肤有些粗糙。
他的目光绕过维柔,看向陆深:“深哥,你还记得我吗?杜年,你同学,以前还替陆大校给你送过一块表。”
陆深没有回答,藤蔓仍然在吸收伤口周围的血肉,大概是疼痛,他垂下了眼。
维柔矮下身体,捡起地上的硬币。随即更多的藤蔓从地下伸出,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像是扭曲的蛇。
杜年有些害怕,他曾经见过这种植物和阴影——当年她跟随陆安洵访问萨尔基地,后来不幸遇到塞尔维亚基地的入侵,大校命令他离开,他跟着逃生的车队离开时,在基地周围就看到了这种植物。
“你、你是……”他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好在这时,清创到了尾声,维柔呼出口气,这些立起的藤蔓立即缩回身体,全部回到了地下。
陆深勉强站起。
维柔感受着沙地上似有若无的风,栗子死亡,苍爷死亡,漂浮在空气中的意识磁场全部被收集完毕,她感受不到那些浮动的磁线。
“走吧,我们要赶快去南境密林。”维柔道。
植物是沟通地上与地下世界的第一条通道,那水流就是第二条通道。基地的地下水库中残留着许多水,那里她第一次感受到孙小青的存在,而南境密林中有许多河流,如果孙小青还要与她相见,或许是在那里。
他们放弃了越野车,全部来到了装甲车上。
车身上有些凹陷的子弹痕迹。
杜年开车,陆深和维柔坐在他后面的休息空间里。
车朝着南方驶出,新的车辙在这片沙地上留下印记,很快又被风沙掩埋。天上的星河依旧明亮,看来今晚是个晴天。
杜年打开自动驾驶系统,从斜上方的后视镜里打量陆深。
在学生时代,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还给他送过他父亲的遗物,只是没想到,穆沉霜把持基地后,陆深被安排进了维安部,杜年就再也没见过他。
杜年有些尴尬地道:“深哥,好久不见,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陆深“嗯”。
杜年:“我结婚了。请过您,但请帖被拦下了。”
陆深:“嗯。”
杜年:“我一直跟着苍爷做事,帮他开车,这次他给了我钱,让我跟他出来。”
陆深:“嗯。”
维柔:“你好冷漠。”
陆深:“……”
杜年大概觉得太尴尬了,这句话后就闭了嘴。他有些防备维柔,毕竟他已经察觉到这个女人不是人类。虽然基地不承认,科研所也什么都不说,但他隐约知道基地内部发生了分歧,或许就和某种新生物有关。
车里就这样沉默,为了节省车的能源,杜年关闭了照明灯,一片漆黑中,只能听到人类维弱的呼吸声。
杜年倚靠在椅子背上,有些犯困。而陆深则在黑暗中继续沉默。维柔则看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天幕逐渐渗入一丝白,星辰的光芒隐藏起来——天就要亮了。
灰蒙蒙的光亮落在沙地上,忽然,有什么东西钳在了车头上,车里的人全部听到“咣当”一声,然后车子颠簸了一下,速度变缓。
“沙匪。”杜年道。
苍爷曾经说过,很多遗民和逃犯在这片大陆上组成了沙匪,因为数量稀少,他们碰到的概率不大。
杜年道:“我们中奖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碰到沙匪。
“是塞尔维亚基地的流民。”陆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移动到杜年身后,透过车窗,他蹙眉凝视着对面逼近的车队。
远处传来嘹亮的哨声。
随即又一声“哐当”,又一把钳头钳在了车身上,车子不得已被逼停。
杜年从驾驶位的杂物箱里寻找枪,发现并没有多余的枪。
陆深的枪里缺少子弹,他一时慌了神:“深哥,怎么办。”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哨声,逼近的车队里有人下来,在道路上撒了钉子,正要回身时,“轰然”一声。
一条巨大的藤蔓从地下猛然钻出,藤身有水桶那么粗,表层全是凸起的疙瘩和粗糙的纤维条。
陆深回身,发现维柔不见了。
车外,藤蔓还在疯狂生长,发出“咔咔”的声音,随后,一朵鲜红色的如同肉瘤的花苞生长而出,滴滴答答流着脓液。
车里杜年发出惊叫。他看到,那朵花苞猛然绽放,花瓣上生长细密的獠牙,花萼深处伸出一条鲜红色的舌头,像是射出的箭一样,猛然穿过正对面的一辆车的车前玻璃,随着碎裂飞溅的玻璃,一颗破碎的头滚了下来。
杜年当即吓晕过去。
天将亮不亮,风停沙止,粗壮的藤蔓不断生长,车队的人看到领头的脑袋掉了下来,纷纷嚎叫着驱车离开。
但、不知道他们在地上扔下了多少钢钉,很多车胎都发出了爆破,有一些车并没有开多远就停了下来。
变成人类的植株很少能回归本体。陆深不知道这一刻代表了什么,他从装甲车上跳下来。
维柔已经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沙地吸收着血液,藤蔓四扫而过,两辆车直接被掀飞,沙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混乱。
陆深的目光穿过逃命的人类,看向头顶那朵巨大的肉瘤花苞:“维柔!”
当年有一批人闯入流放牢笼,杀害了维克多教授。教授让躲在衣柜中的维柔不要出来,那时候教授对她的禁制还没有解开,她无法回归本源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教授倒在地上,然后透过窄窄的缝隙,看清楚那些人的脸,记住他们身上散发的气味。
粗粝的人声从沙地上空传来,肉瘤猛然俯下,朝着地面的人类张开花萼,陆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维柔正在问那些沙匪:“我认得你们,卑微的人类,就是你们杀害了我的父亲,我数到三,告诉我理由,为什么要杀害维克多教授?”
声音刺耳,像是从空旷的远方传来,还在耳边不断回荡,陆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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