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裴老夫人鼓起勇气,出言试探,“这种事,的确是做长辈的不应该。只是,为何要与臣妇二人提及?”

    “为何?”裴行昭捻着白玉珠,示意一旁的李江海、阿妩退下,“你们不清楚?”

    裴老夫人和裴夫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你们不是喜欢说以前的事情么?”裴行昭给自己斟了杯酒,慢言慢语的,“不是喜欢说我哥哥病死前后的事情么?”

    随着恐惧的加重,裴老夫人的声音有了几分沙哑:“行简的事,全怪我们,我们真的知错了。在人前提及陈年旧事,也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不敢抗命,这才……”

    裴行昭懒得计较话中的真伪,只是问:“若是违抗太皇太后,她会把你们怎么样?”

    “少不得给我们一些苦头,之前进宫那次,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她会给你们苦头。”裴行昭缓缓颔首,“我心里不痛快,又会把你们怎么样?”

    “太后娘娘,行简已经不在了,您还有行浩这个胞弟。”裴老夫人抓住机会恳求加规劝,“您信臣妇一句,等行浩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一定会尽心竭力效忠您。退一万步讲,您是太后,裴家是您的娘家,不论哪一个人,即便是为这泼天的富贵荣耀,也会为您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裴行昭只道:“我说过,我讨厌行浩,早就想过打死他得了。”

    “……”裴老夫人心里腾出一小块地方,用来憋屈:这个死丫头,怎么就不能说人话?

    裴夫人眼中浮现出泪光,“太后娘娘,行浩可是您一母同胞的弟弟,说这样的话,我们听着刺心,您心里也不会好过,又是何苦……”

    裴行昭冷冷地端详着自己的母亲,“又要哭?在我跟前儿哭一个试试?”

    “……”裴夫人竭力把眼泪逼回去。

    裴行昭端起酒杯,慢慢地一饮而尽,“对着我,卑躬屈膝战战兢兢,连哭都不行,是何滋味?你们不知道吧,我早就在等这一天。”

    “太后娘娘心里委屈,便是我们的罪过,您只管发落。”裴老夫人说完,携裴夫人跪倒在地。

    “嘴上这么说,心里在骂我是白眼儿狼、丧门星。”裴行昭侧转身,意态慵懒闲散,“宴席间,左一眼又一眼地剜我。你们总是把人当瞎子聋子。”

    婆媳两个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裴行昭一面斟酒一面道:“祖母,您有没有仔细看过行浩的样貌?”

    裴老夫人一头雾水。

    裴夫人的面色发生了很细微的变化,她有预感,行昭要整治自己,偏偏不能接话,接话就是心虚,就是欲盖弥彰。

    “没事儿细看看,所谓的与我那三分像,是像您的长媳,另外七分——”

    裴老夫人抬起头,等待下文。她什么都没想,或许,是不敢想。

    裴夫人不可置信地望向裴行昭。

    裴行昭给了二人一个怜悯轻蔑并存的笑容,“今日之前,你们以为太皇太后便是仅凭辈分也能压制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摔这样一跤,很难再爬起来。”

    裴老夫人听她转了话题,不免失望,而对于她所说的,只能默认。

    “是你们的愚昧,害死了我哥哥,却要把罪名推到我头上,当时若非三叔仗义执言,我这条命恐怕都要折在你们手里。”裴行昭目光平和,没有丝毫怨怼,话却如刀子一般,“祖母本就是糊涂东西,明明自己是女子,却把女儿孙女当换取家族利益的物件儿,您出嫁前,是不是没被当过人?小贱人、死丫头、赔钱货是不是您在闺中的名字?这样的人,却生出了爹爹那般人才,我真是替他引以为憾。”

    裴老夫人抿紧了唇,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祖母如此,我认倒霉,也勉强能理解,可我理解不了自己的娘亲。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何狠下心置之于死地?”

    裴老夫人听着,意识到了当年那件事里的怪异之处。

    没错,她不待见女儿孙女,可行昭是长子在世时的心头肉,长媳便是只为着夫君,也会予以照拂。可她要处置行昭的时候,长媳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甚至积极地帮她做足圆谎的功夫。

    为什么?

    她转头看了长媳一眼,又眼含探究和恳求地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才没给她当场解惑的好心,视线落到裴夫人面上,“四年前,三叔为国捐躯,我护送他的灵柩回京,算是重回了家门。他出殡后,我病倒了,巧的是娘也病了,还是会过病气给人的情形,去了别院将养。我有没有记错?”

    “没有,没记错。”答话的是裴老夫人。

    “我见好之后,因着军情紧急,先帝传旨夺情,需得从速赶回军中。娘仍不见好转,我不能去探望,她也不能相送。

    “那天,我出了城门,想起三婶痛不欲生的样子,就想见见娘亲。”裴行昭自嘲地笑了笑,“我想着,她丧夫、丧子时,年岁没多大,她心里的殇痛,我从未分担过。

    “我哪怕在她房门外磕个头辞别,也是应当的。

    “于是,留下随从原地等候,独自策马去了那所别院。”

    裴老夫人目光灼灼。

    裴夫人脑筋一刻不停地转着,嘴角抽搐了一下。

    “把门的人告诉我,夫人身子不妥,也不想见大小姐,有什么话写信告知。”裴行昭又自嘲地笑了,“我瞧着下人的神色怪异,怀疑娘被我的仇人威胁甚至禁锢在了别院。

    “于是面上说好,策马离开,走出去一段却弃马返回去,潜入别院,一探究竟。

    “可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娘还记得么?估算着时间,仔细想想。”

    裴夫人眼神复杂,全然是有苦难言的样子。

    裴老夫人想出言询问,转念就打消这心思。行昭想说,她拦也拦不住,反之她如何也问不出。又何须问?回到家里盘问长媳不就得了?

    “从那之后,除了你们上蹿下跳干涉我的婚事、公务,我与家中不通音讯。先帝要我进宫,初时透露消息探我的口风。起先我抗拒,因为志在仕途,后来想想,若是把皇太后做得风生水起,益处可比做官多得多,其中一个益处就是,我不需再被你们烦扰,想见就见,想发落就发落。”

    裴夫人恐惧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镇定下来,她抬眸,凝住裴行昭,一字一顿:“太后娘娘到底何意?”

    裴行昭又缓缓地喝尽一杯酒,“哥哥的账,我要清算,给你们一个月斡旋。不是诚心向佛么?这次不妨也求求神佛,看你们能否如愿。”

    裴夫人唇角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倘若追究,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行昭漫不经心的,“那些不打紧,我就图个心里舒坦。”

    “若是没有母族的支撑……”

    “混账东西太多的母族,不要也罢。”裴行昭视线锋利地看牢裴夫人,“居然还敢要挟我?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行径放到任何人身上,我少不得将之挑断手筋脚筋,留着一口气,瞧着我怎么整治你疼到骨子里的次子。你讨厌我,我厌恶你,这早已不需明言。”

    “要我们没脸,你就脸上有光么?!”

    裴行昭挑眉,周身弥漫起森然的寒意,“要你们没脸而已,为何要牵扯到我?做这种局有多难?到此刻还有底气跟我横,你到底是不怕死,还是生来就不知廉耻?”

    已到裴行昭随时翻脸降罪的地步,裴夫人要是再敢有二话,那就真的是想横着出宫了。

    她们,早已是挂着母女名义的陌路人。

    裴行昭又斟满一杯酒,唤李江海:“明日传懿旨到裴府,裴老夫人、裴夫人抱恙,一个月之内安心将养,宫中请安、宴请一概免去,着裴二夫人代替。”

    “是。”

    “送她们回畅春阁。”

    李江海领命而去。

    阿妩进门来,担心地望着裴行昭。她耳力绝佳,适才虽然在门外,可里面说的话,却是听得分明。

    裴行昭端起酒杯,“来一杯?”

    阿妩哭笑不得,“不要。您已经喝了不少,要不要备醒酒汤?”

    “没话找话,”裴行昭失笑,“我可有千杯不醉的名声在外。”

    “的确是没话找话。”阿妩走到她身侧,“听着您之前那些话,奴婢担心,裴家两位夫人会彻底与您决裂。”尤其裴夫人。

    “于我有害的事情,她们没能力做到。而且,婆媳两个回府后,不掐出人命来就算好的,哪儿还顾得上别的。”

    阿妩一笑,问道:“您说的那些,是不是为了挑拨离间?”直觉是这样的。

    要知道,她家小太后,不论用兵和为人处事,奇招损招都是信手拈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干不出的。

    况且,如果裴夫人有背叛夫君的行径,又有着狠心将女儿发卖出去的前因,裴行昭怎么可能留着裴家到如今?那不合她心性,甚至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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