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任由裴夫人把额头磕得通红一片。

    裴行浩会水,呛了几口水便反应过来,游向岸边,“太后娘娘饶命!”

    裴行昭走到他要上岸的位置,“上来试试?”

    裴行浩心知爬上岸也会再被踹下来,只能待在水里,为防沉下去,不断地游来游去。

    裴行昭折回到裴夫人面前。

    裴夫人苦求无用,失声痛哭。

    “号丧!”裴行昭语气寒凉,“来找死的?”

    裴夫人强行止住了哭,憋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哽咽道:“是静一师太蛊惑了臣妇与行浩,归根结底,都是臣妇的错。是真的,臣妇再不敢蒙蔽您了。”

    “但愿。”

    直到裴行浩力气消散,眼瞧着要沉入水里,裴行昭才让他上岸。

    他拼命地爬上岸,不消片刻,剧烈地哆嗦起来。

    裴夫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奔过去,脱下外罩的斗篷盖在他身上,用帕子给他擦拭着面颊、头发。

    裴行昭移步到就近的水榭。

    过了大半个时辰,裴行浩缓过来,由裴夫人搀进水榭,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谢太后娘娘不、不杀之恩。”

    “这话说的早了些。”

    “臣弟……”

    “你是你,我是我。”

    裴行浩垂下头,“学生五岁那年,曾经不慎在假山上跌了一跤,磕破了头,有约莫一个来月的时间,静一师太是裴府常客,三五日便登门一次。您还记不记得?”

    裴行昭有印象。裴家是将门,哥哥与她都是五岁开始学武,裴行浩却是身子孱弱,性子比女孩子还娇气,一句重话都听不得,哥哥与她惹哭了弟弟就要挨训挨罚,哥哥挨训,她又挨训又挨罚。便是再喜欢幼弟,也只能敬而远之。

    裴行浩磕破头那次,距哥哥病倒大概三个来月。

    “静一师太早就给府里的人算过卦,说过太后娘娘克亲族,还曾断言爹爹会命丧沙场。”裴行昭语声低了下去,“到学生跌跤这次,师太旧话重提。祖母想到长子英年早逝,深信不疑,母亲也信了几分。

    “学生听得一知半解,问服侍自己的丫鬟,丫鬟就说,学生体弱易生病、出意外都是被胞姐克的。长辈不在跟前,静一师太也是这样说,劝我离胞姐远着些,不然还会遇到意外,躺在床上受罪。

    “学生那时年岁小,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慢慢觉得哥哥只喜欢带姐姐学文习武,出门玩耍,不喜欢我,就是因为被克的缘故。”

    裴行昭讽刺地一笑。原来并不是婆媳两个忽然疯魔了,而是静一早做了铺垫。

    “静一师太做过几次法事,给学生用她调制的膏药敷伤口,自然不如大夫医治好得快。学生觉得太熬人了,问师太怎么才能避免意外,她给了一道符,叮嘱学生,以后遇到什么事,千万要顺着老夫人的意思,不要帮哥哥姐姐。

    “之后,丫鬟也信服静一师太,常在学生耳边絮叨这些,又说些有的没的,时日久了,学生但凡有些不舒服、不顺心,就会怪到哥哥姐姐身上。”

    裴行昭吁出一口气。

    裴行浩继续道:“哥哥病倒那次,祖母对静一师太已是言听计从。师太说哥哥不是患病,是身边本就有八字不祥的人之故,被克得撞上了妖邪,做法驱邪,或可挽回一命。

    “娘大概已信了九分,一再求师太设法化解,师太说她已尽力了,最有效的法子,只能是远离那人,越远越好。

    “学生记得,太后娘娘那时屡次请求祖母、娘亲请太医大夫,惹得她们愈发不喜。

    “学生记着师太的提点,看到太后娘娘,总是没个好脸色,也总反驳您的说法。太后娘娘一次气急了,说学生要是再助纣为虐,就把学生扔井里去。

    “学生当时年岁太小,当真了,吓得晚上睡不着觉。丫鬟就出主意,让学生装病,劝娘亲依着祖母的意思行事。

    “那之后……学生装过两次病,一次喊肚子疼,一次喊头疼,静一师太给化解时,就顺势好起来。

    “私下里,学生开始求娘亲把胞姐送出家门,因为曾梦到胞姐说到做到,真被扔到井里溺死了。”

    裴行昭嘲弄地笑了笑。她是说过把他扔井里的话,可那不是他先说要把她烧死驱邪么?但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太后娘娘那时一心记挂着哥哥,不知道学生装病的事,落在长辈眼里,便是凉薄无情。一来二去的,祖母和娘亲决心按师太的意思行事。祖母起先的主张是,永除后患,禁锢到家庙,不给吃喝……

    “恰好,那时候二婶听到风声,为太后娘娘抱不平。祖母和娘亲的火气更大,静一师太则说这也是亲族被克、家族不宁的征兆。

    “二婶说不通,去求三叔出面。三叔和二叔一样是庶出,祖母素来不喜,但三叔也一向不怕她,她到底怕事态闹大,便说是误会。

    “学生和丫鬟在房里说这件事,丫鬟随口说,让陪着大少爷大小姐出门的随从指证大小姐不就行了?就说大少爷是架不住大小姐央求才出门的,却不想被害成了这样。

    “学生就去跟祖母、娘亲说了。

    “祖母和娘亲吩咐了下人,又对三叔危言耸听了一番,恰逢哥哥撒手人寰……”

    裴行昭想起的是,当年小丫鬟惊惧交加地告诉她,二少爷坐在太师椅上,跟贴身服侍的丫鬟说,把我那个好姐姐弄死,或是赶出家门,哥哥再死掉,我就能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了。

    一个小孩子,对手足存着这样的祸心,让她比活见了鬼还要恐惧。要不然,怎么会怀疑他是个小妖怪?

    她又想到了哥哥。病倒之后,他一直发热昏迷不醒,到死都没能再跟她说一句话。

    最亲最亲的哥哥,死生相隔之前,不曾与她道别。

    她磨了磨牙,“说四年前。”

    裴行浩称是,这次倒是言简意赅:“四年前想娶陆雁临,的确不是出于男女之情。我想和胞姐尽释前嫌,也承认,想借胞姐之势,让境遇更好。”

    算盘打得真好,她就算只是为着给陆雁临撑腰,也会正式回到裴家,陆麒为着妹妹,当然也会鼎力扶持妹夫。

    在那件事中,裴夫人又做了些什么?

    当日在别院,裴夫人提及女儿回到府中也不为长房出头,不肯帮她夺回主持中馈的权利,满脸愤懑,“她就是个白眼儿狼,早知道这样,生下来就该掐死!

    “不过不认她真不行,别人的唾沫星子会淹死我们,好在只要筹谋得当,就能让她手里的兵权变成我们裴家长房的。

    “你选个身手最好的侍卫,混到陆雁临身边,陆家若是不答应婚事,就寻机取一件她的小衣,名贵的首饰也行。对了,还要拿到她的书信,这样,就能找人伪造一封她向你表露情思的信。”

    一个身为母亲的人,说起算计辱没为家国卖命的女孩子,态度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裴行昭自知已到暴怒的边缘,再继续对着他们,她会亲手杀了他们。而那是不明智的。

    杀人不如诛心。

    裴行昭唤李江海:“去瞧瞧静一师太接来了没有。”

    “是!”

    裴行浩还要说话,被裴行昭阻止:

    “我累了,闭嘴。”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江海带着一名年老的尼姑回来。老尼姑就是静一师太。

    静一师太双手合十,“贫尼见过太后娘娘。”

    裴行昭语气沉缓:“师太算得出家父命丧沙场,算得出哀家克手足,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死法?”

    静一师太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经历的事再多,也不可能忘记,当今太后曾因自己的三言两语流落在外。若非两年前就被人监视起来,早已逃离京城。

    她举动迟缓地跪下。

    裴行昭问道:“当年是谁指使你?”

    静一师太垂着眼睑,似已入定。

    “你不说,哀家便不问了。”裴行昭道,“裴公子定会染上风寒,哀家把他送到你的庵堂,你照着当年给哀家兄长医治的法子,好生照料。”

    “贫尼谨遵懿旨。”

    “少做一场法事,少给他喝一碗符水,喂给他一口汤药,你的徒子徒孙都要给你陪葬。”

    “贫尼谨记。”

    裴行昭转向裴行浩:“四年前是谁指使你?”

    裴行浩的反应与静一师太迥异,迅速答道:“没有人指使,学生只是想有更好的前程。学生可以发誓……”

    “记着你说的话,来日可不要改口。”裴行昭唤阿蛮,“哀家昨日亲手处置了一个人,他怎样了?”

    “右手断了筋脉,双腿的膝盖骨碎了。”

    “这等滋味,让裴公子也尝尝,送到庵堂前办妥。”

    “是。”

    裴夫人惊痛已极,呕出一口鲜血。

    裴行昭看也不看,指一指静一师太,“等她办妥哀家交代的事,找个地方,寻个好手,凌迟。对外就说,师太云游他乡。”

    “是!”

    静一师太惊愕地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贫尼是方外之人,怎、怎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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