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再怎么自以为是,  到这会儿也瞧得出太后是动真格的,黎家必然没好果子吃,忙连连磕头请罪,  强调一切都是自己教子无方之过。

    黎夫人不敢再出声,只是膝行到已被吓破胆的黎元鑫跟前,  用眼色示意他请罪,求太后从轻发落。

    黎元鑫被母亲掐得手臂生疼,  总算是醒过神来,慌忙跪好,  恳求道:“微臣知错了,  日后再不敢了。微臣不与乔氏和离了,日后定会好生待她,  事事以她为先。求太后娘娘容情,从轻发落。”

    长兴侯夫妇都松了一口气,儿子居然有些急智,说出的这一番话,  完全可解此刻的困境,太后总不能干拆散姻缘的事儿吧?顺台阶下了事也就罢了。

    乔尔凡则徐徐跪倒在地,  动听的语声透着决绝:“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妇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在黎家。世子的大好前程,臣妇不敢耽误。”

    裴行昭和皇后都很满意她这反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那个下作东西,  谁要是信他的话,  便有沦为一丘之貉的嫌疑的了。

    “世子?”裴行昭一笑,“不论按律处置还是私了,他都离不了流放西南十年的结果,  十年不可尽忠尽孝,朝廷凭什么养这种闲人?皇后怎么看?”

    皇后飞速地转动脑筋,拿定主意,“儿臣的意思是,夺了黎元鑫世子的封号,着黎家从长计议,选出个像样的人为世子,若是在选不出,也便罢了。”母亲育有三子两女,最后怀的那一胎小产了,不然,她还会有个幼弟。

    长兴侯和黎夫人齐齐望向皇后,眼神很快从惊愕转为怨怼。

    “皇后所言极是,只是,此事到底关乎你和皇上的颜面。”裴行昭闲闲地道,“先帝近日曾给哀家托梦,提过黎家世子的事,说黎元鑫的命格特殊,在长安可兴家旺妻,却与帝王之气相冲,在京城只会败家克妻,吩咐哀家着长兴侯世子夫人休夫,再夺去他长兴侯世子之位,命其到西南游历,世子人选,着皇后与黎家、礼部慢慢选定。”

    黎家扣给乔尔凡的说辞,被如数赠还,还有着谁都不大相信但谁都不会质疑的由头。

    黎家三人彻底没词儿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受欺负了?好受么?”裴行昭瞧着他们,“进宫前可曾有一刻,想过尔凡是何滋味?日后,黎元鑫最好只说有用的话,敢再提及乔尔凡一字半句,哀家就要让他明白锦衣卫的耳目到底有多广,并且,他下半辈子就是割了舌头当太监的命。”

    三个人都垂头跪在原地不动,有水滴掉落在地上,或是汗水,或是泪水。

    皇后和裴行昭交换过眼色,沉声对双亲道:“黎元鑫之过,你们作为父母,有教子不善之过。太后娘娘看顾着本宫与皇后的情面,不予惩处,本宫却不能坐视不理,各罚五年俸禄,五年内不要进宫。

    “回府之后,严惩以讹传讹的下人,一概交由锦衣卫,杖毙。

    “日后,黎家若再有人以什么皇上的岳父岳母小舅子小姨子的名义骄矜行事,折辱他人,本宫第一个不答应,少不得将你们关进诏狱,从重刑讯处置。

    “想来你们也明白了,本宫不以黎家为荣,无意亲近。进宫前的不情愿、进宫后的挣扎求存,你们没帮过半分,本宫不怨;本宫能给家族带来的,你们已然享有,不欠你们什么了。

    “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本宫乐得大义灭亲。”

    黎家三个人都发出了压抑的哭泣声。皇后这一番话,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打碎击散了他们作为皇亲国戚的所有憧憬与底气。

    裴行昭吩咐宫人:“尔凡留下,其余三个打发出去。”

    乔尔凡郑重地谢恩。

    裴行昭命阿妩在身侧加了个蒲团,打手势让乔尔凡到近前,“委屈你了。”

    乔尔凡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到了此刻,听到太后柔和的语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往所有的委屈愤怒反倒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皇后亲手递给她一盏茶,“也怪本宫,对娘家的事情不上心,平时也不大肯见家里的人,不然,也早就知情了。”

    乔尔凡深吸一口气,绽出清甜的笑容,“皇后娘娘言重了,宫中事务繁多,宫外的事,自是要迟些日子才能获悉。”

    “这事情,你确实要承皇后的情,是她派人查清原委之后,要帮你做主的。”裴行昭笑道,“哀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替她出面罢了。”

    乔尔凡欠了欠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在尔凡心里,不相伯仲,没齿难忘。”

    “你说话很是得体,不只是懂礼数,亦是心性所致。”裴行昭顿了顿,问起乔景和:“令尊已到了京城?”

    “是。”乔尔凡答道,“进京来问清楚原委,便赶去吏部,称家里出了些变故,需得斡旋几日,便没到内阁面见首辅次辅,亦不曾进宫进谏。”

    以乔景和那个脾性,大抵是在家里写状纸了,只要黎家敢把休书送到他女儿手里,他就陪女儿去告状,就是要在自己身无官职式微之际与皇亲国戚斗狠。

    裴行昭对此人的了解及认可,来自于张阁老和已故的崔淳风。

    她笑道:“回去之后,告知你的双亲,等着接懿旨。再有,转告令尊,不要耍脾气不接受黎家给你用度的供给。京城就这么大,谁也绕不开谁,不要银钱用度,心里也是一样的膈应。吃了亏受了委屈,就该接受弥补。黎家那三位,就算让他们给你日日赔罪,也不会真心悔过,倒不如来这种实惠的,起码他们会觉得肉疼。”

    “尔凡会如实转告家父,料想他会明白您的好意。”

    裴行昭拍拍她的肩,“不留你了,回家去吧。”

    乔尔凡离开时,优雅的步子多了一份轻快。

    等人走了,皇后神色一黯,叹了口气。

    裴行昭道:“这可真是,好白菜让猪拱了。当着你的面儿我也得这么说。”

    皇后笑出声来,“看您,我这儿正要长吁短叹呢。”

    裴行昭也笑,“人世就是这样的,总有很多叫人气得不轻的事儿。只能往前看,为受害受苦的人往好处筹谋。要不然,我们就不如在气死之前一块儿上吊了。”

    “我明白。”

    随后,就黎家与乔尔凡之间的这些事,皇后帮着阿妩、阿蛮拟旨,安排传旨太监去传旨。

    等到那些和尚道士道婆进了宫,裴行昭从重敲打了他们一番,末了道:“日后敢再掺和这种欺负妇孺的事,哀家让你们一个个儿的去海上荒岛给朝廷祈福寻仙去,死了一概海葬。”

    那些人哪里还敢算以后要自断多少条财路,只想保住性命,纷纷发誓保证下不为例。

    裴行昭用让人滚的语气吩咐他们退下,知会过内阁,又传一道旨意:着乔景和任刑部尚书,入内阁参与朝政,七日后上任。

    下午,乔景和进宫谢恩。

    裴行昭停了手边的事与他说话:“尔凡的事,这上下,哀家只能做到这么多,还望乔阁老担待。”

    乔景和语气诚挚:“太后娘娘所作一切,无不为着小女着想,如今已不能更好。臣感激不尽。”

    裴行昭道:“既然遇到这种事,便该推己及人,对不对?”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乔景和说话从不绕弯子,“您对臣委以重任,执掌刑部,是否另有深意?”

    裴行昭弯了弯唇角,照实道:“与其说是深意,倒不如说是临时起意。尔凡的事在意料之外,想来你也愿意就这等情形做些实绩。”

    “律法上,应该明确加上几条,杜绝此类情形。”

    “的确是。”

    乔景和承诺道:“臣会竭尽全力。”

    裴行昭道:“也不用太着急,处理完积压的案子,再添加一些别的条例,筹备好了,再与大理寺、都察院协商着落实。”

    “是。”

    裴行昭语声和缓如春风,“七日时间,够你安置家宅么?”

    “够了,满够了。”乔景和迟疑了一下,道,“臣想去祭拜崔淳风,却实在拿不准犯不犯忌讳。”

    “有什么拿不准的,只管去。”一提到崔淳风,裴行昭心情就有些低落,“他是被家里那老匹夫连累了。”

    乔景和目光微闪,欲言又止。

    “想到了什么?”

    “臣在想,崔家老太爷自尽、留下亲笔供词——”

    “哀家要他死。”

    乔景和缓缓颔首,随后深施一礼,“臣受过淳风兄的恩惠,没齿难忘。”

    “有你这句话,他没时间着手的一些事,便能托付给你了。”裴行昭取出一张写着几个名字的笺纸,让李江海交给他,“他给了哀家一份举荐的名单,你在首位。上路前,他与张阁老把酒言欢,说的最多期许最高的便是你。这几个人是你方便提携的,逐步来,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他与你,哀家都相信。”

    乔景和眼中噙着对故人的哀思,格外恭敬又郑重地道:“谢太后娘娘,臣定不辜负!”

    “惟盼淳风拂槛,春和景明之日。”

    裴行昭以茶代酒,微笑着对他举杯。

    乔景和眼眶有点儿发热。告退出宫后,他径自回到家里。

    宅子是祖辈在京城置办的,地方不大,优点是所处的地段很好。

    马车进到外院,乔景和下了马车,便望见了女儿的身影,他逸出含着疼惜的柔软笑容,走过去问道:“怎么在这儿?”

    “等您呢。”乔尔凡答道。

    “到书房喝杯茶。”乔景和说。

    父女两个到了书房,乔景和亲手沏了两杯茶,递给女儿一杯,和她相对坐在棋桌前,故意打趣:“难不成担心我对太后娘娘不敬?”

    “瞧您说的,”乔尔凡笑道,“不需问我就知道,太后娘娘近来办的桩桩件件,于您都是正中下怀,心里定是只恨自己不在官场,不能出一份力。”

    乔景和默认,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说起别的:“朝廷拨给我们的宅子,户部尚书说早就腾出来了,明日起就能往里搬。”

    “那好啊,我帮着娘亲忙搬家的事儿,您只管忙您的,串串门,见见旧相识。”

    “行啊。”乔景和道,“怎么也得去拜访首辅,跟他说些事情。”他想多听一些崔淳风生前的事,哪怕只是那位故交说过的只言片语。

    “都说张阁老和马老将军一样,是太后娘娘的良师益友。”乔尔凡道,“以往只是远远地望见过几回,要是您二位能常来常往就好了,我也能有幸看清楚首辅大人,再荣幸些,说不定能得他一两句提点。”

    “你这孩子。”乔景和失笑,“仰慕太后娘娘,连她的亲友也仰慕?”

    “好的就该一起敬着,不好的就算了。”乔尔凡道,“太后娘娘的亲人,我瞧着远不如她自己结识的友人。”

    “人各有命,谁都免不了有一两笔算不清的账。”乔景和道,“只是有人能快刀斩乱麻,有人就深陷其中。”

    乔尔凡点了点头,喝了两口茶,犹豫了一阵,还是与父亲道明自己的担忧:“我的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没人敢到家里来说些有的没的,但是,登门的人怕是都少不了提起,会不会影响您?”

    “有什么可影响的?”乔景和不以为然,“七日时间,我们只用来安顿下来,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往后该来往的不消说,不该来往的,便不需理会。”停了停,又叮嘱道,“你不要总为我和你娘考虑着考虑那的,该做的是为自己好生打算,知不知道?”

    “我有什么好打算的?”乔尔凡望着他,“只要你们不会看到我留在家里就犯愁,我就什么都不用打算,能过得比谁都惬意自在。”

    “这是说什么呢?”乔景和道,“日后凡事由你自己做主,只要不胡来,我都不会逆着你的心思,需要家里帮衬的事情只管说。你便是留在家里一辈子,爹爹也只有高兴的份儿,要是看中了哪家,爹爹也高兴,帮你去提亲。”

    乔尔凡双眼一亮,“起码三五年之内,我想留在家里。我也不求您别的,娘私下里跟您絮叨我的婚事的时候,帮我说几句就成。她现在只怕我不好受,总是顺着我的话头说,心里到底怕不怕我赖在家里一辈子,我可拿不准。”

    乔景和笑开来,“小兔崽子,居然这样排揎你娘。”

    乔尔凡也笑,只是笑得有点儿理亏,“还不是被您惯的。”

    “总捧着爹爹说话,爹爹自然会帮你。”

    “那我就放心啦。”乔尔凡笑靥如花,起身道辞,“我回内院了,记得晚上一起吃饭。”

    乔景和爽快地道:“成。”望着女儿走出门,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于无形。

    他和妻子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说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也不为过。他想到过仕途上的起落,想过自己可能会给妻女招灾惹祸,却从不曾想到,给女儿带来的是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先帝赐婚之前,当时作为太子妃娘家的黎家便是长安瞩目的门第,有意无意的,也听说过不少黎家门里的事。

    对于黎元鑫,他的印象是没人指摘过什么大毛病,却也没人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资质平庸的一个年轻人罢了。如果正常择婿,他就算一直不得起复,也不会选择那样的人做自己的女婿,哪怕那极可能是来日的国舅爷。

    偏偏他没得选择,女儿的姻缘,竟是先帝赐婚。

    赐婚当日,他生平未遇地懵在了当场,脑子转不动了。

    过日子这回事,妻凭夫贵固然是好,可夫妻两个坐在一起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便只剩了长期的忍耐迁就。没有才华可言的黎元鑫,与才情出众的女儿,根本就是两路人,直觉只有不般配、抵触。

    他不想接旨。

    可是,女儿先一步领旨谢恩,又悄悄地扯他衣袖,满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瞥过她的娘亲和一众随着跪地的下人。

    罢官在先,他要是再抗旨不尊,先帝就是再想留着他这条命,最轻也是入狱流放的结果,到时,会连累妻女仆从。而那是女儿不愿意看到的。

    他便接了旨。

    后来,女儿成婚了,说来不过大半年,可哪成想,她过的是噩梦般的日子。

    今时今日,他很想对女儿说,日后不论如何,爹爹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护着你,免烦忧,远愁苦。退一万步讲,真的护不住,那也是一家人携手经历风雨,而不是用你的付出换取任何东西。

    前车之鉴,再不要有,他希望自家如此,别家亦如此。

    正如裴行昭说的,推己及人。他是该为最容易被折辱的妇孺做些实际的事情了,而裴行昭已经在成全他这份心思。

    不,也不能这么说。细琢磨一番便品得出,她本就是看不惯很多不平事的性情,只是懒得详加解释为自己表功。

    万幸,她没有先帝的率性肆意,没有今上的中庸懈怠,耍横残酷只针对佞臣宵小贼子。

    如今才是他真正大展拳脚的年月。

    四月中旬,去年离京赈灾的一众人等回到京城。一行人去的时候日夜兼程,回来的时候却是不需心急,加上内阁也另外委派了差事:查看一些地方反应到朝廷的问题是否属实,如贫困的县区,又如年久失修的河道等,如此,回京便颇费了些时日。

    钦差向太后、内阁复命,主要陈奏的事情都是需要朝廷拨银钱救济地方上的,算完账,一百多万两就出去了,但这是必须要花的钱,六部都无异议。

    给赈灾的一应人等论功行赏之后,钦差与阁员告退,康郡王来到清凉殿请安。

    裴行昭对他淡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端了茶,“去给太皇太后、皇后请个安,见见贵太妃。”

    康郡王称是,依言行事,先去了慈宁宫。

    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协助赈灾的差事,去时在半路上先帝驾崩,连忙赶回来守灵守孝,等到先帝入土为安,赈灾的事已经开始收尾,他没必要去了,可是燕王总挤兑他做事有头没尾,也只好主动提起,好歹走完这个过场。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他这样的开头,委实不怎么样。

    没想到,在外面的日子里,京城频出事端,掀起的风浪一次比一次大,太后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了很多人。

    他觉得在外面也是好事,人不在京城,又是在赈灾,晾谁也不好意思找他的辙。

    谁能想到,就这样还是遭殃了:上个月收到内阁发公文告诉他,因他是安平公主的胞兄,安平又曾大肆敛财,挥霍无度,不得不查他,现下朝廷收回他名下五成的田地,一应用度削减五成。

    老老实实待着也倒霉,这等于半数财产平白被人拿走了,而且他明摆着就是被蓄意针对的。

    气得他,恨不得把安平撕了,更恨的是太后和皇帝:两个人为了护着武官,居然对皇室宗亲下这种狠手,他们是有多想早早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们就能保证日后不会做出令所有武官抱团儿反对的事儿?简直不可理喻!

    到了慈宁宫,康郡王被告知,太皇太后在礼佛,不得空,他不妨改日再来请安。

    康郡王笑着应付两句,转身去见贵太妃。

    贵太妃早已在眼巴巴地等,瞧见他,未语泪先流。

    康郡王挺讨厌她凡事都爱抹眼泪这毛病的,但是正如子不言父过,面上只能温言软语地劝慰。

    “这次真是苦了你了。”贵太妃勉强止了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都怪我和你皇祖母,没教好安平,她出事却连累了你。”

    “大势所趋,也不是只有我被削减了用度。”康郡王言不由衷,顺势问起安平,“安平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您在信上总是不肯细说,可我听说,她被弹劾之前就被软禁了?”

    女儿做的那些没头没脑又不可理喻的事,贵太妃本没脸说,可儿子问到跟前儿了,又能怎样?用了好半晌的工夫,吞吞吐吐地告诉了他。

    康郡王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险些把手边的茶盏掷出去,“蠢货!着实是蠢货!”

    “她确实是被你皇祖母惯坏了……”

    康郡王实在按捺不住火气了,喝问道:“她被那样惯着,您是干什么吃的!?难道您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么?怎的就不时时约束着?她身边怎么会有把她往小倌楼带的奴才!?”

    “……”贵太妃嘴角翕翕,过了会儿,用帕子捂住嘴,再一次哭了起来。

    康郡王愈发气恼,在她的寝殿内团团转。

    “你皇祖母往我身上推责任,你竟也这样说。”贵太妃的委屈不管对不对,却是发自心底的,“我那些年忙什么了?不都是为你忙了么?宫里但凡有嫔妃的母族能帮上你,我都拉拢收服,要不然,你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开始为朝廷办差?你打小就跟太子楚王他们一起读书,还有大学士专门为你讲课,那不也是我求先帝求来的?你皇祖母怎么说,我都只有听着的份儿,眼下你却又往我心口捅刀子……”

    那些怎么还都成她的功劳了?他得到的这些,不说同样流着先帝的血的手足,就算燕王那个堂兄,也是打小和太子等人一起读书,十几岁开始办差。

    还说什么拉拢收服嫔妃,她也不想想,裴行昭进宫前,她是摄六宫事的贵妃,时间长达十年,在后宫说只手遮天也不为过。那样的地位,谁就算不上赶着巴结,明面上也必然是恭敬顺从的态度。

    唉……他总算是明白,先帝为何给她荣宠却终究不给她后位了。她是干什么什么不行,遇到事情哭还是好的,不哭的时候大抵就是添乱。

    那十年里,要是没太皇太后划出道儿来让她走——虽说太皇太后也不见得是明白人,但她一准儿早就犯蠢被先帝收拾了。

    有这么个生身母亲,其实是挺要命的事儿。可惜他这才意识到,可笑的是她在做皇后梦的年月里,他也跟着做了很久的太子梦。

    他停下了焦躁的步子,整了整衣衫,望着贵太妃,“您忙着哭吧,我不耽误您了,得回府了。”

    儿子脸上那份儿嫌弃,深深刺伤了贵太妃。她一时间连哭都顾不上了,愣在了那里,回过神来,见人已经往外去,尖声喝住他:“你给我站住!信不信我去太后面前告你的黑状?”

    康郡王停下脚步,踌躇片刻,转回来坐下。

    刚刚那一句,是贵太妃自己从没想过会说出口的话,居然用裴行昭吓唬亲儿子。看起来,人家真不是浪得虚名啊,果然能帮人镇宅。

    康郡王按着眉心叹了口气,“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别只一味的哭,哭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事儿?”

    哭是没用,贵太妃也承认,可她天生就是眼泪多,当她爱哭么?她横了儿子一眼,“眼下楚王、燕王明里暗里为太后做事,比起以前,真是过得风生水起的。可你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这样针对吧?在外头还好些,回京来,不定多少人等着给你穿小鞋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不是刚回来么?哪儿来得及想什么法子。”康郡王又叹了口气,这次便是为着如今的困境了。

    产业平白少了那么多,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亲王郡王筹钱难道是为了享受么?才怪,都是为了广结人脉,养各路精良的人手。他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缺钱,目前还能勉强维持以前的情形,再过一半年,便会捉襟见肘,闹不好就是什么人都留不住了,万一倒霉栽在裴行昭手里,连个出面为他讲情的都没有。

    凤子龙孙一旦落魄,真就是生不如死。

    贵太妃道:“我翻来覆去想了这么久,眼下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康郡王漫声问。

    “娶妻,求太后赐婚,女子一定得是太后赏识的。”

    “……”这条路,他倒不是没想过,说白了,他连娶裴行昭的心思都有过,可想是一回事,成事却是难上加难。

    “比如陆雁临、杨攸,甚至还有那个刚刚奉旨休夫的乔尔凡,这都是太后不遗余力撑腰的。”

    “乔尔凡?”康郡王骤然黑了脸,“您要我娶一个嫁过人的?”

    “嫁过人的怎么了?再醮进宫母仪天下的事儿都出过,你会不知道?”贵太妃瞪着他,“再说了,是顾忌名声什么的重要,还是活得安生重要?不喜欢再添新人就是了,图的又不是那个女子。以前的楚王妃倒是没嫁过人,可那是个东西?乔尔凡的父亲这回起复,可是当即就被重用,入阁了,掌管刑部,实打实的权臣。”

    “……”这一席话,康郡王还真没法儿反驳。

    “我也只是提到了乔氏女而已,不还有陆、杨两个么?她们两个和太后的情分深厚,又没嫁过人,你赶紧想法子吧。”

    康郡王啼笑皆非,“哪有那么容易。物以类聚,那些女子,必然也是眼高于顶,恐怕是看不上我区区一个郡王。”

    “所以才要你想法子啊,你年岁不小了,又不像燕王那个二愣子似的,出过闹着娶当今太后的事,娶妻成家不是情理之中么?”

    康郡王却道:“不只这三个,还有邵阳郡主。”

    “对,还有她。”贵太妃双眼焕发出了神采,“她父亲想的一定是进京成为权臣,为此应该会同意与皇室结亲。他女儿终究要嫁到别人家,最终不过是光耀别人的门楣。我记得,你以前和两广总督有过人情往来?”

    康郡王点了点头。

    邵阳郡主品行上是很有些瑕疵的,只是治下有方,寻常人都不知道,她的郡主府里,养着不少年纪轻轻样貌俊俏的男子,多出自下九流。

    养那种人能是为什么?

    说到底,邵阳郡主跟安平是一路货,只不过人家有脑子有手段,不会传得街知巷闻,更不会闹出稀里糊涂怀孕那种惊掉人下巴的事儿。

    寻常男子注重女子的贞洁,邵阳这种人,新婚当夜就得露馅儿,就算用手段蒙骗过关,时日久了,她和男宠的事儿能不被夫家知晓么?他的手下能探听到,意味的就是她并没能筑起不透风的墙。

    她还不如乔尔凡。

    但是,乔景和到了女儿奉旨休夫的地步,便知遇人不淑,皇亲国戚不可靠,皇室子嗣在乔家眼里只能更不可靠。

    仔细分析起来,到最后都轮不到他瞧不上乔尔凡,而是乔家看不上他。

    邵阳就不一样了。就像贵太妃说的,他娶妻又不是图那个人什么,图的是更好的存活下去。他要是能纵容她的放荡不羁,她应该会欣然同意成婚。

    “我回去跟幕僚斟酌一番。”康郡王再次道辞,“您好生歇息,有准信儿了我再来请安。”

    贵太妃自知帮不上忙,只得说好。

    三日后,被康郡王惦记上的邵阳郡主林策赶至京城,到内阁报备之后,进宫向太后请安。

    裴行昭当即命内侍将人请进殿内,待得礼毕,十分自然地打量着林策。

    身量不高不矮,显得很是柔弱,肤色胜雪,长眉入鬓,明眸皓齿,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她命人赐座上茶,道:“你离的最远,哀家没想到这么快就进京来,辛苦了。”

    “太后娘娘体恤,臣女感激,倒真谈不上辛苦。”林策微笑道,“春暖花开,即便是快马加鞭,看看沿途的浮光掠影,也是莫大的享受。”

    裴行昭颔首,“倒也是。”

    “臣女前来请安,还有一事禀明。”林策看了看侍候在殿内的宫人。

    裴行昭将人都遣了,“说来听听。”

    林策低了低头,“臣女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让外人说,便是在府里养了些男宠。”

    裴行昭多看了她两眼,“‘让外人说’?你自己又怎么说?”

    “臣女自己也得这么说。”

    裴行昭猜不出她主动说这些的意图是什么,“所以——”

    林策望着裴行昭,神色讶然,“您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要是怀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进京来,却要两说了。”

    “没有没有。”林策笑了,“臣女不至于那样。”

    “那你为什么刻意说这事儿?”裴行昭不明白,总不能撺掇着她也及时行乐吧?她又不好那些。

    “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林策有点儿沮丧,“有些出身尊贵的人要是以此作为结亲的条件,便不是臣女能妥善解决的了。”

    “你是担心人威胁不成就散播消息,还是想顺势嫁人?”

    “其实怎么都行。”林策说着不着调的话,偏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臣女嫁了那人,想法子早点儿守寡不就结了?只是怕您不同意。”

    裴行昭撑不住,笑了,“好想法,我们的邵阳郡主,跟燕王倒是一路人。说吧,想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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