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元月一日
红日破晓, 一声长钟在整个北山敲响,使得这片被雪覆盖的断崖山群从晨昏中复苏,撞出漫天绚丽的极光。
刹那间, 无数盏正红灯笼亮起, 延绵整片领域,山谷下亮起了点点红光, 高树在雪中抖擞,落下一阵一阵的雪雨,激起了淡淡的白雾。
“咚——”
钟声再响, 整个徐家都动了起来,穿着曲裾深红古衣、头梳朝天髻的侍女垂首快步走过长廊,像红色的溪流, 十步一人, 占满了所有的长廊、栈道,还有一批直朝着西面苍山山巅而去,把还在睡梦中迷迷瞪瞪的莫恙捞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要结婚了吗?”
莫恙做了一晚上被架起来和公鸡结婚的噩梦,所以被这些漂亮小姐姐轻柔抬起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任凭她们动作。
他的衣服已经不用再扒, 莫恙只穿着一套里衣睡觉, 这本就是给他准备的婚服内衬, 她们稍微理理就平整了。一侍女半蹲轻举托盘, 另外几人便摆弄莫恙身体, 一层一层给他穿好了这套深红、繁复的绕襟深衣,衣摆拖地,袖口极宽,外罩一层鲛纱,红如流火, 缠着淡淡的金色。
这件婚服是燕氏遗留下来的,那些金色的线染了神帝的血,百鬼不侵身,譬喻天子对爱侣的保护。
如今染的自然是燕凌云的血。
穿上这件婚服,莫恙忽而显出让人目眩神迷的昳丽来,仿佛被红衣勾起了所有的色彩,美得叫人心惊。侍女轻轻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他的脸色红润,一呼一吸都好像呼出热热的气息,还会用脸蹭一蹭热毛巾,又软又温暖,任谁不想抱住他的身体,与他亲近温存,压进更深的暖里。
可惜从这一日起,除了他的道侣燕凌云,没人再有这样的资格。
莫恙坐在梳妆台前,侍女给他梳头发。
前日尝试来尝试去,最后还是决定就把他的头发用红绳束在脑后,扎个蝴蝶结。
简单但最适合他。
莫恙歪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见外面连绵的雪山,还有苍鹰盘旋,安静发呆。
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和燕凌云见面了,那次家宴后,莫恙就被接到新的房间里,长老告诉他按周朝的礼法,他们要开始为结侣大典做准备,暂时不能见面。
做什么准备呢,第一是学旧周密文,预备着结侣当日朝天敬告。
一是泡澡,不过不是在房间里泡,是去徐氏密地,血脉圣灵池里沐浴。
这也是流程之一,血脉圣灵池是旧朝遗留下来的圣物,分阴阳一极,莫恙和燕凌云是阴阳两重交替着泡的,也就是每人都泡足了三十天阳面、三十天阴面,在里面吐纳修炼,提升血脉。沐浴时还要通过侍女交换心头血,洒在池中,让气息充分浸染。
守门的是个大乘后期大圆满的枯瘦老者,一旦走出血脉圣灵池的渊底,立刻就会招至飞升雷劫,莫恙每次出来,老者都会淡淡撇来一眼。
有他在,泡澡的时候莫恙也不敢偷偷游去燕凌云那边,老老实实呆在了自己的石洞里。
他没有燕氏血,血池对他的作用没有那么大,相反,燕凌云已经凭血池突破化神后期了。
唯一就是泡了这么多天,莫恙身体深处已经彻底打上了燕凌云的印记,身体也被养到极致,血气充盈,状态达到巅峰。
除此之外,莫恙每天在坞堡里,要么打坐练剑,要么发呆和996下五子棋。
他私下也大不敬呼唤过师父的名字,告诉他自己要结侣了。
因为邬裕曾经和他说过,仙尊仙力无边,五洲有人直呼他的名讳,就会被他注意到,但这么多天过去,莫恙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脑海里那一缕分神也从不理他。
莫恙心里怅然若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突破化神,回去看看。
……
红日渐渐升起,穿扮一新后,莫恙坐上鸾车,被送去了南面破云山山巅的祭塔。
黑塔共有八十一层,他跪坐在最高层,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处古老祭坛和八十一片玄青书。
莫恙要把这八十一片玄青书上的密文念诵出来,然后一一烧掉,这些密文可以直接沟通天道,可惜现在燕北无人能够运用自如,因为它太过古老。句子没有语法,只有意思,是死的,所以莫恙一句也不能错。
比如万一本意是对天道喊爸爸,他传达错变成“我是你爸爸”,那就出大问题了……
八十一片,每烧掉一片,莫恙就觉得身体被注入一道暖流,如被俯瞰,玄而又玄,却有什么轻轻把他束缚住。
在某一刻,他忽而感觉到了燕凌云的位置。
莫恙一愣,但的的确确那是燕凌云在的方向,自己在南,他在北。
太神奇了。
除此之外,他和燕凌云的好感度也快刷到召唤神兽的地步,在这随时可能分散的茫茫五洲,无疑是个很好的消息。
莫恙一边胡思想乱,一边安安静静烧玄青书。
钟声相伴,太阳倾斜,不知不觉,外界就从晨阳变成了夕阳。
这时候,莫恙的八十一片全部诵完烧完,一片不留。
该去结侣大典了。
北山极西,是整片断崖群的最高点,从山巅往北,几可眺望那遥远天际高高耸起的妖域高原。
戈壁黄草,长风回荡,啸声如大地呼哀,磅礴而有力。
寄西山向深渊上空倾斜,山巅不过方寸之地,早已摆好了结侣所用物什,其余长老、弟子全都远远隔着绝壁深渊,在戈壁那边与他们相望,红日从他们那边落下,照得他们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像古树、像阴灵,或是飞涨的蓬草,热闹却又寒冷。
燕凌云早已站在山巅,剑悬腰间,婚服被狂风吹乱,眼中凛冽如日出金阳,朝上伸出手。
莫恙从鸾车跳下,御空落到了山巅,轻盈无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燕凌云看他许久,帮他理了理脸侧的乱发。
“莫恙。”
他说出了他的名字。
从此,生死边际,茫茫洲海,时间尽头,只有他们两人互相扶持,永不背弃。
莫恙也紧紧和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我会对你好的。”
天下第一好。
乱风中,两人走到祭桌前,各执一香,稍稍弯腰祭拜三下,就齐齐以拇指折断一半,重烧断香,插在了香炉。
这代表前尘尽断,此后余生相伴。
而后是敬酒,先敬天,再敬地,最后交杯而饮。
如果是其他道侣结侣,接下来交换心头血、立誓、打通储物戒,就算礼成。可这两样他们已经做过了,他们要做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桌上有两方神券血书,上面是他们提前写好的密文,大意是:请天道见证,今天他们在此结契,立下誓约。从今以后同生同死,不离不弃,恩爱永远。
从谈恋爱直接越到结婚,重新相遇不过三年,莫恙看着这些誓词,有点懵懵懂懂,还有点恍惚,但烧掉神券血书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在尘埃落定。
他能感觉得出,燕凌云很想和他成婚,很想和他结侣。
他很爱他,虽然他不说出口,但莫恙一直被他抱着,带着往前走。
从下界走到上界,从东洲走到燕北。
燕凌云抱住了他,莫恙被他揽在怀里,伸手也抱住了他的腰,轻轻喘气——
天上已经雷云密布,夕阳一缕光辉从灰云中穿透,伴来紫电的雷霆霹雳!
他们结侣,要渡雷劫。
“莫怕。”燕凌云凌然不动,抱朴剑陡然出鞘,形成金色剑界,挡住了第一击!
浩瀚金色如红日东升,磅礴咆哮着从乱风漩涡涌出,他的血脉几经提纯已然彻底返祖,血液蜕变成金红之色,剑道更水到渠成,突破巅峰剑境。
山海巨鲲跃起,是他剑意具象,竟吞吐了紫电雷光!
“好可怕的剑意。”山那边,叶秋水低声惊叹。
徐家各老祖眼中也尽是惊喜,一捋长须,再满意不过。
雷劫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退去时,漫天云翳,黄沙般的太阳余晖笼罩了整个北洲,似雾非雾,轻盈朦胧。天道降下了流火,无数火球滚滚朝向荒北尽头,像一场世界的烟花。
芦苇蒿草摇曳,小动物藏在草丛里,警惕地看着流火,三瓣嘴嚼草叶吃。
整个荒北妖族,都看到了这天道奇景。
妖瞳或绿或金,或紫或红,眼中都浮现出了审慎之色。流放的罪人跪倒在地,朝天际膜拜,躯体上尽是累累伤痕。
……
莫恙渐渐停止了给燕凌云输送灵力,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燕凌云抚着他的侧脸。
他道:“礼成了。”
“嗯。”
礼成之后,就是宴饮,整个徐家都笼罩在靡丽的灯火下,极尽豪奢,莫恙喝不了太多酒,敬过家主和几位长老后,就提前回了婚房,迷迷糊糊穿着婚服,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他们的新婚房也是坞堡,在高山戈壁之巅,更加豪华,莫恙枕着紫蓝星光,蜷缩在大红色的被褥中。
终于,月上中天之时,燕凌云回来了。
莫恙没有被开门声惊醒,却在青年轻轻握住他脚踝的时候,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烛光下,他的眼睛映出朦胧的光,瑰美、懵懂。
燕凌云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撑在床上,看了他许久。
“你喝醉了吗。”莫恙小声问。
“嗯。”燕凌云啄吻他的颈项。徐家老祖上了千年灵酿酒,他没有约束自己,难得放纵。
莫恙慢慢抱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喘气。
青年束着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而成熟的标志,便是有妻。
红色的婚服那么美,床上的莫恙,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求欢的人。
燕凌云将莫恙抱平在了床上,随意散去玉冠,脱下黑靴。他袖袍下仍显健壮的手臂扯开床帐,在最后的剪影中,如雄狮情动,覆在了莫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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