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跟着族长卖了两天炭,也观察了老道师徒两天。师徒两个的生意委实做得凄惨。小道士倒是想诚信买卖,无奈老道偏要坑蒙拐骗,却又不在行,每每被人识破,甚至还差点挨打。

    到了第三天清晨,族长却突然说自己有要事要办,让春生继续在琅环城等他。他去去就回。千叮咛万嘱咐让春生保护好自己,没有他的允许不可以私自回山。

    刚下山就被独自留在凡间,春生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但族长自有他的理由,族长没说她也没敢多问。便继续出摊循规蹈矩地卖炭。

    忙碌之余扫了几眼路对面,对面一直空着,骗子师徒一直没有来。

    难道师徒两个走了,不在这里坑蒙拐骗了?春生心里纳闷。

    直到天气放晴,方见师徒二人背着大箱子小箱子出现巷子里。

    老道士穿上了破棉袍,有些步履蹒跚,时不时咳嗽几声,似是染了风寒。

    小道士从上到下单衣单鞋,耳朵脸蛋冻得通红,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不太合身的破道袍里,背着一个大大的货箱,踩在厚厚的雪里“咯吱咯吱”得很是吃力。

    “啊嚏!啊嚏!”小道士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春生心里琢磨,看来师徒都冻病了。纵然骗了炭火,如此寒冬腊月穿得这样单薄想不冻病也难。哼,自作自受。

    小道士远远地向春生拱手打了个招呼,春生装作没看见,忙碌自己的事情。族长临走的时候还叮嘱她要和凡人保持距离。

    到了晌午该吃午饭的时候,春生打开随身带的包裹,里面是她和丹霞最爱吃的芙蓉糕。

    临下山时她亲手给丹霞做了一大包赔礼道歉,自己也带了些。

    做芙蓉糕要收集早春林间清润甘甜的蜜露,吸收了日月精华的万年岩盐,盛夏莲池中最新鲜的荷花,初秋最滚圆肥美的莲子,冬至池中嫩如玉臂的莲藕,一起腌渍入坛,用法力封住四时的气息。再用白玉臼将蜜露和熟莲子熟藕捣成细糯的莲蓉,和了蜜糖腌制的花瓣,做成荷花模样,一块出水芙蓉般的芙蓉糕便成了。

    糕里融合了香甜软糯润咸鲜微涩各种滋味,和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气息,美妙至极。

    春生吃了两块,下意识地看向对面。老道士趴在摊子上睡着了,小道士买来了一张饼,悄悄走到师父身边。用手蘸了一些饼上的酥渣在自己嘴唇上抹了抹,然后叫醒了师父。

    老道士身体不适,睡得昏头昏脑,见徒弟送过来吃的便接过来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方想起问徒弟吃了没有。小道士擦了擦嘴,撒了个谎,告诉师父因为师父在睡觉他不好打扰先吃过了。

    老道便将剩下的饼都吃了。

    春生看见这一幕心里有点同情小道士。虽然师徒两个坑了她,可小道士倒也没那么无赖可恨,甚至孝顺得让人心疼。

    到了傍晚,小道士买来了一个包子,藏在街后偷偷地在包子上捡了一两片菜叶,抹在了自己的嘴上,拿给老道的时候依旧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春生实在看不下去,将芙蓉糕用油纸包好,径直来到小道士面前。

    小道士以为春生来讨债,无奈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钱盒,向春生求情,“我和师父今天没赚到钱。我慢慢还给你好吗?”

    “都说那些碳是供养三清的,你不用还了。我爷爷今天有事不在,这糕我带多了,吃不了,给你。”春生将芙蓉糕塞到了玄墨怀里转身回去了,留下了呆呆的小道士。

    天色渐暗,春生忙着收拾摊子,用余光关注着玄墨。不出所料,小道士还是把糕先拿给了他师父。老道士没什么胃口,想继续闭目休息,摆手让玄墨吃。春生看着小道士将芙蓉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便把头埋在了宽大的衣袖里,哭了……

    “喂!卖炭的!你的碳怎么卖!”一个人挡在了春生面前。

    “一钱一包,十钱十包送一包。”春生的心思一直在玄墨那里,随意回应了一句,

    “我都要了,给我送到住处去。”那人拍给了春生一大锭银子。

    “嗯……啊?你要一车?”春生傻了。

    “对,一车。有什么稀奇的?”那人不以为然。

    春生打量了一番来人,中年的模样,相貌平平,身材普通,满脸的络腮大胡子,牵着马驮着货物,人和马都风尘仆仆的,像是远地而来的客商。

    “没有没有,不稀奇,您眼光高。我家的碳物美价廉物超所值。”春生暗自发笑,她的生意真是出奇得好。

    “喂!对面的老道!你这又卖书又卖药的,安宅捉妖可是拿手?”络腮胡子指着老道的算命招牌问道。

    老道一下子来了精神,风寒顿时好了八分,“会!会!安宅捉妖是贫道祖传的能耐!别的是兼职!”

    春生觉得这老道脸皮太厚,胡扯一点都不脸红。捉哪门子妖,她这个活生生的山精就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出来。

    “你们两个也跟我来吧。你叫什么?”络腮胡子招呼老道和玄墨。

    老道一溜烟地跑过来低头哈腰赔笑,“贫道法号玄道通。您看是不是先把定金先付了。”

    “少废话,爱来不来。”络腮胡子不客气地走了。

    “来!当然来!去了你就知道贫道的本事了。”玄道通招呼玄墨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

    玄道通背着一把破宝剑一路小跑追着络腮胡子宣传自己的能耐,推销各种法器。春生推着碳车和小道士走在后面。

    “我帮你推车。”小道士想帮春生。

    “不用了。”春生心存戒备。

    “你的糕……”

    “怎么?不好吃?”

    “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

    春生心想原来他是被馋哭了。

    “这糕点是在哪家店买的?叫什么名字?等我有了钱买些给师父吃。”小道士继续道。

    提起无赖老道玄道通,春生觉得心里一百个不痛快。小道士本性纯善,她可以原谅他,但绝不原谅那个无耻老骗子。

    “叫芙蓉糕!我自己做的,有钱也买不到。你别想给他吃。”春生不乐意地回了一句。

    “居然是你自己做糕!”玄墨惊问道。

    “是啊……很奇怪吗……”

    春生说着突然想起自己被族长施着障眼法,是个愣头愣脑的少年,尤其十个手指粗糙糙满是茧子,一看就是烧炭干粗活的,确实不像能做出精致的糕点的样子。

    于是慌忙从玄道通那里活学活用,“是啊……是我做的啊。和你师父一样,谋生嘛,当然什么赚钱做什么。做饭是祖传的本领,卖炭是兼职。”

    “怪不得呢,比我以前在庙里吃得供养三清祖师爷的供糕都香甜可口。咱们两个年纪看起来相仿。我的法号叫玄墨,你叫什么?”玄墨和春生聊了起来。

    “我叫……阿夏”春生差点说漏嘴,这是族长让她在凡间用的假名字,她还不怎么熟悉。

    “寒城风雪银妆素,唯有芙蓉代夏红。”

    玄墨有感而发,意思是阿夏给他的芙蓉糕是冰天雪地中的唯一温暖。

    春生一撇嘴,心想:酸诗!遇到骗子被坑,也是她完美凡间体验的唯一瑕疵!她得好好讽刺下这个“小骗子”。于是问玄墨,“前两句呢?”

    “前两句?”玄墨被春生问了个猝不及防。

    “是啊,随随便便的打油诗至少也得四言吧,哪有做一半的。”春生一本正经地道。

    玄墨陷入了思考。

    春生清了清嗓子,

    “一卷小册千钱重,

    几笔墨迹换隆冬。

    寒城风雪银妆素,

    唯有芙蓉代夏红。”

    玄墨把芙蓉糕和阿夏的名字藏进了诗里明褒;春生也把师徒俩坑她的事和玄墨的名字一并放进了诗里,工工整整地暗讽了一把。

    玄墨一脸歉意羞愧,“阿夏,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来不想坑骗别人。”

    春生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想,但你师父想。”

    “我以后多劝劝师父……不过,你的诗句真好……”玄墨赶忙岔开话题夸赞春生。

    “什么诗不诗的,我们村卖炭的出去吆喝的打油句子比这还顺口,都是祖传的本事。”春生自从受到了玄道通的启发,在信口胡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们村的人真厉害啊……”玄墨不由感叹。

    春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胡诌,玄墨竟单纯的信以为真。

    “玄墨,你还是离开你那个无赖师父,重投师门吧。”

    玄墨怏怏的,“我知道师父不对,以后我会想办法阻止他做不好的事。师父把我养大,对我很好,我得给他养老送终。”

    “你们两个快点!”

    远处的络腮胡子停下来等着春生和玄墨。玄道通急着赚钱,心急火燎地吼了一嗓子,中气十足,丝毫没了伤风感冒的模样。

    “我帮你。”玄墨帮春生推着碳车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四人来到城边的一处敞开的大院,院里拴了不少马匹,堆放着形形色色的货物,大院周围大大小小十几间房,住的都是远道而来的商人,原来这里商队的落脚之地。

    春生将碳推进了柴房,领了银子准备走。

    “喂,小哥,你知道城里哪里能雇到厨子吗?快到年节了,难找得很。”络腮胡子问春生。

    “不知道。”春生随口答了一句继续往外走,却被玄墨一把拉了住。

    “有赚钱的机会岂能错过。”玄墨小声道。

    “什么?”春生没反应过来。

    “厨子一个月给多少银子?”玄墨问络腮胡子。

    “三两。”络腮胡子道。

    玄墨觉得很是划算,拽过来春生甚是积极的和络腮胡子介绍起来,“他叫阿夏,祖上就是厨师,祖传的厨艺特别好。”

    “是吗,你做个菜我尝尝,好吃就用你。”络腮胡子对春生道。

    春生还没反应过来便傻了眼。祖传的厨艺是她胡诌的,她不过是跟珏娘学过做饭而已。她下山可从来没打算做什么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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