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悠垂下眼睑,他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一口一口地吃着手里的美味棒让江户川乱步不期然地想到了第一次吃营养膏的流浪猫。
江户川乱步再次端详着另外一个自己,微微凌乱的浓密黑发下,是他在镜子里无数次见过的脸庞。
唔不过眼前的乱步好像看起来比自己瘦削一点,一点是因为不喜欢吃零食吗?
脸色好像也有点苍白,看起来森鸥外那个黑心大叔没少虐待另外一个自己,以黑心大叔的心黑程度说不定,没少让他忙得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连轴转。
可是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不拒绝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愿意接纳喜欢的事物?
从来不理解大人的江户川乱步不曾搞懂过复杂大人的麻烦世界,就像此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另一个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江户川乱步无意识地虚抚了下胸口的位置,明明另外一个自己就坐在他的隔壁,他们悲戚与共,然而他此时却仍然什么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太逊了一点。
星野悠动作迟缓又克制,然而纵使如此他最终也吃完了手里的零食。
江户川乱步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星野悠的声音:“很好吃。”
“什么?”
就在江户川乱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他又看见星野悠平静地说:“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这些东西,波子汽水也好,粗点心也好,乱步大人很喜欢。”
从一开始就是,很喜欢很喜欢。
“乱步大人也觉得它们都超级好吃!”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开心说:“美食就是人生存在的意义!”
江户川乱步瞬间就把先前的苦恼抛之脑后了,无论是因为什么让星野悠抗拒着正视自己内心都无所谓,只要现在他愿意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就足够了!
“那你喜欢吃牛肉汉堡吗?”像是想和朋友分享喜欢事物的小孩子一样,江户川乱步兴奋地说:“乱步大人最爱吃的就是牛肉汉堡!”
“大概不喜欢吧。”星野悠说:“已经很久没有吃了,所以不记得了。”
江户川乱步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你竟然不喜欢汉堡吗?”
“我当然不会喜欢吃高热高脂的东西,”星野悠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说:“对大脑不好。”
江户川乱步睁开了眼睛,迷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你”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
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江户川乱步最终按下了要取出口袋里眼镜的想法,因为这种事情对另外一个自己使用超推理,哪怕是乱步都觉得这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礼貌的事情了。
星野悠像是没看出来江户川乱步犹豫一样,像是陈述事实一样陈述着说:“聪明的大脑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我当然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江户川乱步皱了一下眉:“为了这种理由拒绝汉堡也太奇怪了一点啦!”
“今天乱步大人就带你体验一下高热高脂的快乐!”
今天晚上的晚餐计划非常成功,至少江户川乱步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刚开始用餐的时候,星野悠似乎因为陌生而非常的克制生疏,但是到了后来他却已经在乱步大人热情的推荐下,完全放心地享用起来了美食。
不过,另外一个自己明明看起来体型上和他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比他略微消瘦一点,可是他的饭量竟然比乱步大人的还大。
当然,江户川乱步也没忘记社长在之前交代他的任务——向星野悠问明白他们所处理的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武装侦探社作为横滨的守护者之一,可不会因为一句‘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被麻烦找上门’话,就被轻松劝退。
如果说横滨有什么麻烦要发生的话,哪怕是麻烦不找上他们,武装侦探社的他们也是迟早要主动送上门去,解决麻烦的。
维护横滨的安全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哪怕对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江户川乱步也是一样的。
这是他们的世界,他们当然拥有知情权和决定和行动权。
本来江户川乱步都已经做好了另外一个自己继续拒绝回答的准备。
但江户川乱步没有想到听了他的提问以后,一开始还是持抗拒态度的星野悠竟然没有抵触。他只是稍加犹豫了一下,就将他所知道的有关诡异事情,全都告诉了江户川乱步他们。
“受到诡异影响的污染物会有很多可能性,比如我之前见过一个可能会夺去主人性命的八音盒:当八音盒的音乐作响,齿开始旋转的一刻,他的主人就会宛如提线木偶一样在美妙的音乐声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要八音盒开启后不用特定的手段进行收容,它就会以物主的生命为能量反复的传播着诅咒。如果任由它不停地杀戮扩大,还会有可能进一步的畸变”
“这就像是遵循着某种特异规则的病毒一样,这类物品我们称之为收容物。”
“它们通常以散乱隐蔽著称,如果不能在最初的时候就将之收容封印,纵容他不断的分裂扩大造成的危害是无法想象的。”
“当然它的传播规则也并非我说的如此简单,一个收容物的危害等级也很难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见侦探社众人因为他的话,脸上的神情紧张到已经凝重,星野悠便话锋一转,说:“但是你们世界的诡异却不是这个样的。”
这个世界的诡异并不是自行诞生,而是受到最初污染物的辐射而衍生的。
因此它从诞生之初就带上了最初污染物的特性——聚集。
像是虫豸聚集而成形成密密麻麻的虫巢一样,这个世界的诡异也是呈现这样的特征。
丝丝缕缕的丝线将虫豸与虫巢缠绕在一起,不断地孵化产生新的诡异,直至变成无可匹敌、严重到可以吞噬整个世界的蝗虫。
彻底消灭蝗虫并不容易,但是烧毁虫巢却不是难事儿:只要趁着虫巢里的蝗虫还未成气候,在他们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的时候将他们与虫巢的温床一并付之一炬就可以了。
“我给你的那本《幻影城主》还在吧?”星野悠转头看向了江户川乱步。
“当然!乱步大人每天都在看!”
江户川乱步立刻跑去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他好好收藏起来的书籍递给了星野悠。
星野悠接过了江户川乱步递给他的书本,翻开了那本除了江户川乱步以外没人能够翻开的《幻影城主》。
空白的书页随之映入了武装侦探众人的眼帘。
星野悠微微闭目,他双手摊开托在书籍的封面上,只见空白的纸页上发出了淡淡的白光——紧接着武装侦探社的众人就看见了神奇的一幕:空白的书页上忽然出现了无数黑白分明的自文字,纸页被一张张地无风翻动,这空白的书籍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丰富了起来。
而在江户川乱步的眼里,这本书则像是在原有的文字上又被附上了一层好像随时能够撕下来像是贴纸一样的薄膜,凝神去看两层文字都会浮现在他的眼里,又好像互不干扰的两不相干。
“好了,”星野悠把手里的书递还给了江户川乱步,说:“你们想知道的,我能说的都在上面了。”
在一旁撑着脸围观了一切的太宰治说了一个地址,正是星野悠曾经将中原中也带出来的诡异废墟。
“乱步先生,什么时候会前去解决那个——小丑?”
在星野悠沉沉地向他的时候,投降一般地举起了手说:“我只是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而已。”
“对,你一个人的话力量总是有限的。”江户川乱步小心地把手里的书收好,说:“而且有乱步大人帮忙的话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可以,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那里已经形成了诡蜮,贸然踏入其中触发规则的话,只能把事情变得麻烦。”
星野悠没有在多说什么,他沉默了一瞬便点头同意了说:“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让你们知道的。”
江户川乱步这次心满意足了。
用餐结束以后,星野悠便以想要早点回去休息为由提出了告辞。
这时候,江户川乱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大号的行李箱。
“你等一下!”
他当着星野悠的面打开了空行李箱,江户川乱步像是小仓鼠搬粮仓一样地吭哧吭哧的把他所有的粗点心家底,全都塞进了行李箱里。
“乱步?”
江户川乱步没有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他自顾自地扣上行李箱,把它强行塞进了星野悠的手里,骄傲地说:“这些——乱步大人都送给你了,明天你中午你要和乱步大人一起吃好吃的哦!”
星野悠怔了一下,他看了眼手里的行李箱——和他的小熊睡衣格格不入。
“知道了。”
星野悠掩去了眼底神色,最终没有拒绝江户川乱步的请求。
江户川乱步执意要陪着他送他到电梯口,星野悠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缓缓打开的电梯,按下了关门键。
在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星野悠看着依依不舍和他挥手道别的江户川乱步,唇角微微勾起——他第一次朝着江户川乱步露出了笑脸:“再见了。”
江户川乱步一愣,他旋即笑容灿烂地大声说:“明天见啦!”
星野悠的离开并不是结束,武装侦探社的众人除了要整理卫生以外,还要加点加班地尽快整理出来星野悠交给他们的资料。
作为最后大脑的江户川乱步并没有参与枯燥冗长的整理工作。
送走了另外一个自己,江户川乱步取出来了喝空的两个玻璃瓶里面的新弹珠,他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以后,又用餐巾纸擦拭干净了。
微微晃动着旋转椅,江户川乱步手里把两颗透明弹珠在办公桌上咕噜咕噜的滚来滚去。
一旁正在擦拭桌子的中岛敦见状,他手下工作不停地随口聊天说:“没想到另外一个乱步先生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是性格却意外的柔和嘛。”
想起来刚才星野悠像是怎么吃也吃不饱一样,吃了一个小蛋糕又一个小蛋糕的样子,中岛敦不由得会心一笑:“不管是哪一个乱步先生都是一样的爱吃甜食啊”
江户川乱步发出了一声鼻音,‘嗯’了一声,他的心里却已经开始考虑起明天到底是带星野悠去吃梧田家的咖喱,还是去吃旋转寿司了。
然而就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忽然感觉遇到了一瞬强烈的心悸感,就像是一柄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头,让江户川乱步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和翻江倒海的呕吐欲和仿佛燃烧着要灼烧胃带和食管一样的灼烧感猛然在江户川乱步躯体里剧烈的升腾——明明此时的他是如此安然舒适甚至困倦的想要安睡,然而江户川乱步所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猛烈痛苦却如此鲜明的存在着。
“乱步先生?!”
耳边的声音模糊难以听清,胸膛里汹涌着的极端压抑的崩溃和绝望,让江户川乱步像是撕成了两半一样的难以平复。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苍白,冷汗从江户川乱步的额头渗出打湿了碎发,他痛苦地张了张口,却难受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另外一个乱步大人怎么了?
三楼卫生间里,星野悠跌坐在瓷砖上,喉咙烧灼的痛苦感让他一阵眩晕,属于犯罪顾问先生的回忆像是过电影一样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好吃吗?”有人问。
“这是什么?”
“粗点心。”最开始开口的男人又问:“要跟我走吗?”
小孩眼里明明都是依依不舍的依恋,可是森鸥外还是故意问出了这句话。
当时还不是顾问先生的江户川乱步握紧手里的美味棒不肯放手,“你会一直给我买粗点心吃吗?”
遍体鳞伤的孩子,手腕上还残留着埋针时留下的青紫针孔,他身上裹着并不合身的白大褂,鲜血浸透衣衫,沿着脏兮兮的衣摆,缓慢地滴答落下。
他看起来都快要死了却并不关心自己的安全,只关心以后还能不能吃到这种好吃的。
星野悠看见颓废大叔开怀地笑了,暗红的眼眸像是凝固的鲜血,他说:“当然。”
星野悠控制不住地干呕着,他胃部像是在空腹塞进了冰块后被人狠狠地锤了一拳又灌满了滚烫的热水被反复绞紧一样的痛苦。
好饿
“不需要节制乱步君,欲望不被满足即为痛苦,”森鸥外的身影好像又浮现在了星野悠的脑海里,他微笑着红色的眼眸暗含鼓励地说:“而你拥有任性的权利。”
剧烈的进食欲像是疯狂滋长的海草一样,滋生蔓延,攀附着要淹没星野悠的理智。
过于喧嚣的饥饿感叫嚣着存在,好饿、好饿好饿!
进食,
他需要进食,
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够填满他饥饿到快要干瘪的灵魂。
翻天倒地一般的呕吐欲淹没了江户川乱步,食管被胃酸灼烧着,给人以撕心裂肺的痛苦感。
江户川乱步呜咽了一声,他刚想回答中岛敦的关心却被这种虚假的感觉带动着连同胃部跟着抽搐着了起来。江户川乱步抑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他推开了中岛敦拔腿冲进了卫生间里。
“乱步先生你怎么了?”
中岛敦被突然面露痛苦神色的江户川乱步给吓了一跳,他扔下了手里的抹布就冲向了卫生间,担心地拍打着厕所的房门。
然而他只能听见里面压抑不住的破碎呜咽声和痛苦的呕吐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武装侦探社的其他人也被这个动静吸引了过来,纷纷询问中岛敦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道江户川乱步能够在情绪剧烈的时候与另外一个自己产生共感。
倒是太宰治像是猜出来了什么一样,但是他却没有点明,而是说:“兴许乱步先生是早晨吃坏了什么东西,先去给他煮点温水吧,等他出来以后再说吧。”
星野悠关上了水龙头,他的指尖都在控制不住的打颤。
镜子里的人青年面如金纸。
星野悠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一次次地把头埋进接满水的洗手台里。反复几个来回,在剧烈的濒死感和无法呼吸的绝望窒息之下,星野悠胸膛里叫嚣着仿佛要连自己都吃掉的饥饿感才勉强消退。
星野悠像是失力一样地背靠着贴满瓷砖的墙壁滑落在地,地上散落了一地药瓶和随之滚落出来的药片。
“嗡嗡嗡。”
星野悠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上面的来电显示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原中也。
“喂?”星野悠慢吞吞地取出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端的人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星野悠喘了一口气,靠在墙上说:“什么时间可以?”
“你问我的话那就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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