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幽的修为一梦之间突破了金丹期。
很快, 快到让他难以想象,凭借的是一种酒,一种需要用地阶功法或是上品灵器换到的酒。
兰琼凤雪。
乐幽从前只是听闻过酒城, 说天下名酒皆汇聚于那处, 其中更是有不少提升修为的酒,最闻名天下的便是兰琼凤雪。
极致美好的名字,传闻能助人从元婴突破到化神,只是无人验证。
而如今他验证了, 乐幽合上了从万书阁中找到的关于兰琼凤雪的记载。
此酒对化神修士已是无用,师尊对酒亦无爱好, 之所以会突然去那处, 必然是因为他体内居住的另外一个他。
一边说着让他提防远离, 一边说着给他证明,却又一边哄着师尊带他去了酒城,尝遍了这上千种美酒, 连兰琼凤雪都纳入了囊中。
他想去,师尊便带他去了。
乐幽轻轻收紧了手指,在他未知的时候, 师尊对另外一个他竟是如此疼爱。
不仅是酒,还有衣服, 还有剑意玉简,乐幽以前从不知嫉妒为何物, 可他此刻却恨不得将人从他的体内剥离出去。
但他做不到,那么就只能让另外一个他永远无法出来。
力竭调息时或是意识昏沉时便会切换,如今他为金丹修士, 体内灵气比之辟谷期更充沛, 金丹源源不断提供灵气, 若空了,便服用丹药,怎么都能补足灵气。
师尊是他一人的,他绝不让任何人抢去。
云丝红凤的衣衫放在面前,乐幽召出了灵剑,看着那衣衫缓缓沉气。
若想将另外一人的印记特别抹去,便该将一切全部毁掉,灵剑缓缓抬起,落下时却刺入了地面。
乐幽半跪在地上深吸着气,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着,他心中难受极了,可师尊自幼时教他,不可因嫉妒心起便去伤害旁人,只需做好自己便好了。
师尊只有他一个弟子,待他极好,于他而言恩重如山,虽然师尊也曾答允过他不再收其他弟子,可是若他真的收了,难道他要抹去那个弟子的存在吗?这又算什么?恩将仇报?
嫉妒之心如此可怕,这实在是不太像他自己。
乐幽从地上站起,收起灵剑,轻轻抚摸着那件衣衫,这是师尊亲手所制,仍是送给他的。
罢了,若让此心侵蚀心神,便是没有心魔也要生出心魔了。
衣衫叠好,乐幽寻出了一枚低阶储物戒,将带回来的酒水,衣衫一应全放了进去,抹去其上神魂印记,在房中寻觅着地点,在书橱后面挖了个小坑,将其填埋了进去。
他做不出毁物之事,实在太不堪,索性便掩埋,眼不见心为净。
东西藏好,乐幽出了洞府,看着庭院中的景象深深吸了一口气。
“修为水涨船高,需磨练适应。”声音从背后传来。
乐幽回头,看着从其中走出的身影轻轻抿唇道:“是,师尊,弟子知晓了。”
“心情不渝?”宗阙问道。
乐幽抬眸看他,轻哼了一声道:“没有,师尊待徒儿这般好,徒儿怎会不渝?”
知道恩重如山是一回事,连他跟另外一个人都分辨不出来是另外一件事,还带他喝酒!他都没喝过!
宗阙:“……”
【嗯?乐乐怎么生气了?】1314半知未解,之前还好好的,乐乐好像从秘境回来以后就怪怪的,【宿主,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你了?】
【不要乱猜。】宗阙说道。
他知道小徒弟约摸是不爽的,这个人占有欲强,可于他而言,面前的小徒弟经历一世磋磨未有前世记忆,另外一面经历一世磋磨却未有今生记忆,说不上哪个更糟一些,他记忆断层,但对他而言,他就是他,受过伤,被他抱回来不希望再受伤的他。
虽然因为记忆不同有一些情绪或处理问题方式上的不同,但很多小习惯都是一样的。
宗阙不语,乐幽观他神色,轻轻抿唇道:“徒儿失礼了。”
师尊不知,明明顺从他的心意,又用无数天材地宝换了无数美酒于他,如今却要被他这般发泄情绪,实在不该。
“丹曦。”宗阙看着面前眉目纯粹的小徒弟说道。
“什么?”乐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字,凡人加冠赐字,以表德行期许。”宗阙说道,“丹曦二字如何?”
丹曦,初晨的阳光,脱胎于最沉的黑暗,从此之后,便皆是光明,小徒弟担得起这个字。
乐幽轻怔,看着面前垂眸看着他的师尊轻轻吐气。
丹曦二字,寓意美好。
他在师尊心中,竟是这样的人吗?
他为丹曦,他还记得那个他给他的字,夺晦。
争夺而晦暗。
那个他的确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亦未害他,只是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尊。”乐幽靠近唤他。
“怎么了?”宗阙看着眸中有些委屈的小徒弟问道。
“师尊日后若真的收徒,还会最喜欢我吗?”乐幽问道。
他心里难过的很,不知自己为何占有欲如此之强,明明紫清真人收徒无数,其下弟子却是和睦友爱。
即使师尊给过紫清峰弟子见面礼,他亦未觉得有什么,可此次,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师答应过你,不会再收徒。”宗阙说道。
乐幽看着他,沉了一口气道:“师尊要记得最喜欢我。”
“嗯。”宗阙应道。
乐幽看着他,心中却有些酸楚,师尊无法分辨,而他对此无可奈何。
……
兰琼凤雪,这就是你说的别再信任师尊。——丹曦。
乐幽达到了金丹期,自要磨合历练,不论是适应还是打磨剑意,难免都有需要调息之时,不可避免要切换。
我反悔了,不过丹曦何意?——夺晦。
乐幽将写好的字条收进了储物戒指中,查探其中情况时却发现他的酒和衣物皆没了,眉头轻蹙,莫非他给丢了?
那可是花了无数珍宝换来的,若真是……那是师尊换来的,无论如何他都是舍不得丢的。
乐幽轻轻沉吟,思索着自己会放东西的地方,从床底下翻了翻,又从书橱里翻了翻,然后在书橱后面找到了一个新挖开的小坑,果然未丢在外面。
若是丢在外面,极有可能被师尊发现,到时候可就解释不清了。
师尊……乐幽将那枚戒指取出,查探着其中的美酒与衣物时思及了那一晚。
一杯醉倒,难免失力,他对人戒备甚深,从不许人主动近身。
本以为是对方的阴谋,却未曾想是自己多心了,天下少有君子,但师尊却可算其一。
只是那一日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回幼时跋涉,真是怪事。
乐幽起身,将一应东西重新放回了储物戒中,又从房内扫视,将书橱中的东西物件全部放进那枚低阶储物戒,瞧了那小坑一眼,将储物戒放在了那一堆低阶储物戒之中。
把他的东西藏起来,想抹掉痕迹,自然也要回报回去,他不能去赌自己的嫉妒心,因为他最了解自己,彼此都要有个忌惮。
东西放好,乐幽整理好衣衫出了门,寻觅着峰顶气息,转身敲响了另外一扇静室的门,听到了其中平静的声音:“进。”
门被推开,宗阙抬眸,看着那着了云丝红凤的青年眸光轻动,看来又换过来了:“何事?”
“弟子修炼之余有不解之处,想请教师尊。”乐幽看着那静坐的人,想起了那日床畔的人,掌心轻握,属实让人安心。
宗阙放下了手中玉简道:“有何不解?”
“弟子一举突破到金丹期,不解之处甚多。”青年到了近前笑道,“师尊,可否容弟子坐下来说。”
宗阙看着青年眸中跃跃欲试的笑意应道:“可。”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青年得了许可,坐在榻上,却是将一旁的小桌挪开,直接脱了鞋上了榻。
“幽。”宗阙看着他这毫无规矩的举动道。
乐幽看向他,却是膝行几步到了近前,手扶上了他的肩膀道:“师尊,弟子近来学了一些疏解经络的法门,用来孝顺师尊正好。”
宗阙沉默了一下:“为师是化神修士。”
一身经络通达,无需什么法门。
“那师尊让弟子试一下可好?”乐幽撑在了他的肩膀上放轻了语调道。
宗阙转眸看他,应了一声:“好,有何不解?”
他语气平静,可乐幽伏在他的肩头,却硬生生听出了些许无奈之意,他轻轻起身,手按在男人的肩头,手上用力,思索着自己该有何处不解。
金丹期他自然达到过,只是不似如今这般稳固,阴火修炼,偶尔也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如今修炼正道,剑道已到了他能领悟的最高阶段,其后真是不解了。
“弟子于剑道上不通,为何剑道不随修为精进?”乐幽问道。
若让他选,他必然不愿意选剑道,天懿剑宗那些剑修,个个看起来冷血无情,一个个仿佛都修成了榆木脑袋,看见他是魔修,便恨不得直接砍了以证剑道。
“剑道需日日打磨,寻觅自己之道,与修为无关,若得通透,筑基期亦可成剑意。”宗阙感受着肩膀上极轻的力道道,“不可着急。”
“唔。”乐幽看着他平静的眉眼,手上动作微停,靠近了他的耳际轻声问道,“师尊若是遇到魔修,可会一剑杀之?”
“要分善恶。”宗阙说道,“正魔不足以分善恶,此事论迹。”
“师尊真是明理之人。”乐幽看着他的侧脸,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察觉那看过来的视线道,“师尊,那日为何我醉了,您未醉?”
“兰琼凤雪对化神修士作用极小,你修为不足,在外勿饮此酒。”宗阙叮嘱道。
“是,弟子谨记。”乐幽已经决定日后再不在外沾酒了,只此一次失误已足以铭记终身,这次是师尊,若真是碰到了其他人,还真是成了主动跳上砧板的鱼。
“如此便好。”宗阙侧眸看着趴在身上的人道,“疏通经络?”
“累了。”乐幽眨着眼睛笑道,“休息一会儿。”
他觉得他不想做什么师徒了,与自己抢师尊有何意思。
……
你既来自未来,还会后悔?丹曦二字是师尊为我起的字。——丹曦。
乐幽在醒转过来时看到了对方的后悔言论,可还未来得及细思,便发现自己书橱中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他在室内寻觅,又找到了那处书橱后已被挖出戒指的小坑却未找到,心中难免焦急,却是寻了数日才找到了那枚装着自己所有成长痕迹的东西。
这是来自对方的警告,但也仅限于警告。
他若抹除对方的痕迹,对方亦有能力抹除他的痕迹,如今只能共处,才能相安无事。
未来之事说来话长,有时候一件事情决定失误,便会影响一生,他为长辈为你起的字,你想要予你就是。——夺晦。
你不与我抢师尊?——丹曦。
对方若不与他抢,那去酒城难道是为了修为?若是为了修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容忍。
自然不与你抢,你做他的徒弟,我要做他的道侣,日后喊师娘便是。——夺晦。
丹曦醒转,看着纸上的内容瞪大了眼睛,一时错愕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要做师尊的道侣?他竟敢觊觎师尊,无耻至极!
师徒悖逆乃修真界所不容,你要陷师尊于不义之地吗?——丹曦。
你也说了,我不是他的徒弟。——夺晦。
可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岂能让你胡来?师尊绝不会同意,你不要痴心妄想。——丹曦。
胡来?我胡来的次数可不少,那日醉酒便是师尊抱我去床上的,在你不知时我已抱过师尊无数次,不过你放心,你不愿分享师尊,我亦不愿分享道侣,届时我们再寻一幅身体,将彼此分开,各司其职。——夺晦。
字条之上笔迹恣意,与他的字很是不同,丹曦醒转时看着其上的字眼,想到那日醉酒,虽是意识模糊不清,但师尊的确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
那时他原来是被抱到床上的,他记忆中师尊只在他幼时抱过他,后来成长起来,便不能再如从前般在师尊怀里撒娇,亦克制着亲近之态。
后来情切之时亦有拥抱,可师尊再未主动抱过他。
寻常师徒若师尊有道侣,自是尊重祝福,可他,可他却一点儿都不愿意师尊身旁出现其他人。
不管是虞娇儿那样祈求双修的人,还是夺晦这样想做道侣的人,他皆是不能接受。
在他心中,师尊是神圣而不可亵渎的,说起师徒悖逆,他是否也是起了悖逆之心?
乐幽蓦然一惊,将那张字条藏了起来,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却在砰砰作响着。
之前这里这样跳过很多次,一想到便觉得心热,这哪里是对师尊的感情。
……
【宿主,乐乐又跑了。】1314汇报道。
宗阙从桌上拿起了玉简,其中的声音传了出来:“师尊,徒儿修行无寸进,想要出去历练一趟,过段时日就会回来。”
【打了招呼。】1314说道。
可惜不是直接跑的,不过为什么又跑了?最近出了什么事?它一个统真是看不懂。
宗阙仔细听着其中的语气,虽是强装镇定,但是还是会有一丝紧张和慌乱。
不知那双面又交流了什么,情绪一会儿一个样。
宗阙将玉简收起,寻觅着小徒弟的气息,发现人时他甚至还未出宗。
【宿主,不逮回来吗?】1314问道。
宗阙神识铺开,看着御剑到恍惚的青年道:【还未出宗。】
到底出了何事?
……
乐幽飞的有些慢,他其实不想离开,可是他心神乱的很,师尊爱护他至深,他却起了如此悖逆的心思,若被师尊发现了,说不定会进戒堂,更甚至被逐出师门。
他从高空飞过,却是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的叫住了他:“乐兄。”
乐幽看了过去,在看到那道御剑而来的身影时眉头微蹙,行礼道:“陵江前辈。”
此人也算是生的端正,气质温和,但是有的人似乎天生气场不合,他见了便觉得不喜。
“乐兄不必客气。”陵江看着这满身风华的青年,察觉他的修为时眸中闪过了惊愕,“乐兄已到金丹期了?”
他才多大,进入辟谷期才多久便进入了金丹期?!
“巧合而已,不知陵江前辈有何事?”乐幽面上不显,话语却很直白。
“在下观乐兄行色匆匆,不知是要前往何处?”陵江询问道。
“去紫清峰找柳钧师兄探讨一二。”乐幽说道。
“原来如此。”陵江笑道,“那乐兄慢走。”
“告辞。”乐幽御剑转身,气息察觉着身后远离的身影,绕了一圈后再度往外赶去。
待出了宗,却是思绪微陷,他能出来一时,却不能出来一世,他不可能永远不见师尊,但此刻他需要自己静一下。
他的注意力不及平时,自然也未注意到那随他出了宗门的身影。
……
虽说要历练,乐幽却没有什么方向可去,只是漫无目的的飞着,待气力将将耗尽时服下一枚丹药,再继续向前。
直到遇到一处高峰,一时难以飞跃过去,才停了下来,离在了峰顶眺望着修真界的云烟。
修真界浩如烟海,人多的堪比天上的星辰,万千人海之中,能与师尊相遇,何其有幸,可他竟起了悖逆之心。
寥郅尊者,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人,一身剑意无匹,行事持重,无人敢冒犯,他有幸成为弟子,得其悉心教导,本该知足,可人心贪婪,竟是不足。
他自诩道心坚定,却不过是已见了最好的,自然无从对他人动心。
他动了心,可师尊不会,师尊不择道侣,亦对双修之事毫无兴趣,便是美色当前,亦不足以动摇其心神。
如此说来,另外一个他还真是自信,竟觉得师尊会随他心意,与他结为道侣,简直是痴心妄想。
即便师尊抱过他,那也是将他视作弟子,可他又说他已用他的身体抱过师尊无数次。
乐幽乍惊,握紧拳头只恨不得将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拉出来打上一顿,他知切换,师尊却不知道,如此行径,师尊要如何看他?
乐幽气的脸颊憋红,以神识在玉简上输入文字,然后进入了调息。
【乐乐他最近好奇怪,一直在自己给自己写信,好奇怪啊。】1314说道。
【哪里奇怪?】宗阙反复看着留下的那枚玉简问道。
【嗯,好像人格分裂一样。】1314说道,【就比如突然要喝酒,上一秒还开心,下一秒就想把宿主送的衣服给毁了……】
【嗯。】宗阙应道。
1314正细数着,听到这一声嗯时道:【宿主你不惊讶啊?】
宿主他不会早就知道了吧?只有它不知道!
……
夺晦从入定之中醒来,已经习惯了每次清醒时不在原来的地方,玉简悬浮于面前,神识轻动,其中的字浮现了出来。
[你勿对师尊动念,师徒悖逆为正道所不容,师尊道心坚定,自不会对你动心,但你若害的师尊名声被你所累,我必不会饶过你,勿用我的身体做此事!]
言辞激昂,显然十分愤怒,夺晦伸手轻托,让那玉简浮于掌心之中看着。
他是他,重新回到了这般年岁,这副身体自也是他自己的,只是有了不同的经历,好像他的身体又不属于他了。
以他的秉性,若是旁人敢占他的身体,自是要驱逐,可是他自己,倒是多了许多复杂之感。
他已对自己让步了,不与他抢师尊,他做他的徒弟,他做他的道侣,甚至要寻觅新的身体,可如此言辞犀利,倒不像徒弟了。
修真界师徒之间自有规矩,断无徒弟可决定师尊道侣之事。
他们本是一人,他会喜欢的,对方又怎么可能不喜欢。
与自己争,倒是有趣,对方受困于正道之间的师徒悖逆,但他可不会管那些劳什子规矩,魔修行径可不讲什么师徒悖逆,只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玉简之上的字被抹去,又录入了新的。
[那是你师尊,你若想做乖乖徒弟自然随你,那可不是我师尊,我既喜欢他,自然要他是我的。]
【宿主,乐乐他好像……】1314兴高采烈,话语却是戛然而止。
【什么?】宗阙问道。
【没什么。】1314噤口不言。
恋爱这种事,做统子的千万不要乱插手,提前告知心思没有惊喜,当然要当事人自己说。
宗阙:【……】
他将玉简收了起来,估算着小徒弟出行的时间,从寥郅峰消失了。
……
玉简收起,乐幽并未急着调息,此处不在宗内,上次是他要跑,这一次是对方要跑,他跑是不想依赖任何人,而对方跑却是无法面对,有何无法面对的,既是喜欢,便要坦诚心意。
得知他的心意,对方是教导还是责备,又或是强行掰正,都是让对方苦恼,让他期待的事。
旁边一道气息靠近,乐幽的神识已连上了朝晖:“谁?!”
“乐兄莫戒备,是在下。”温润的声音随着那青色身影到来。
乐幽看向了来人,眸色微敛,唇角勾起了笑意:“陵江兄怎会来此?”
他已至金丹,本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将人引出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冰峰之上的美人笑意微绽便是盛景,陵江有些不明他的情绪变化,亦不明白他为何会匆匆离宗,但美人就是美人。
陵江的眸中划过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晦暗之色,当初若是他收他为弟子,如今这般绝色早已被他藏在了峰中,可惜此人未选他,亦无人觉得他能抢的过寥郅尊者。
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孩童他本未放在心上,只是未得到,便总是惦记着,本以为污泥生不出好笋,却不想是如此的风华绝代,经人栽培,修为竟快要赶上他了。
但不论如何,这般的孩童经历磨难,生来内心便有所缺失,只要旁人对他好上一点儿,便会引以为友,倾心相待。
“在下观乐兄情绪似有不对,又这般只身离宗,实在有些担心。”陵江开口笑道,“乐兄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乐幽眸光轻动,他还在想对方是如何敢堂而皇之出现的,原是遇上过。
重见此人,这眸中的卑劣还是不能完整的掩藏起来。
“多谢陵江兄关心。”乐幽垂下了眸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遇到了些许烦心事,不碍事。”
美人轻愁,亦是美景。
陵江试探上前一步道:“你我二人也算是相识,若乐兄信任,也可将烦心之事诉说出来,在下若有方法,也可建议一二,若无方法,也只当一位倾听者,绝不会将事情说与旁人听。”
“陵江兄当真不会告诉他人?”乐幽问道。
“自然,陵江以道心起誓,绝不会说于第三人知晓。”陵江说道。
“其实也非是什么大事。”乐幽垂眸,面颊之上微微染了些粉色,“不过是做错了一些事情,便被师尊责骂了。”
“寥郅尊者为人正派,久居高位,或许确实过于严厉了些,你切勿放在心上。”陵江又靠近了一些,尝试着想要按上他的肩膀,却在对上那双抬起的眸时吞咽了一下口水收了回来。
“师尊确实严苛,又非是什么大事,却这般责备。”乐幽轻哼了一声,竟是踢了一下脚下的雪。
他平时看起来极美极风雅,如今这般,却像是孩童泄气撒娇一般。
陵江心头一热,那一瞬间眼睛都有些发直,被寥郅尊者养着也好,宠着惯着,得了太好的东西,反而培养出了孩子心性,未谙世事,这般纯净,沾上一点儿污秽都会让人心折。
再高高在上如何,生成此般,天生便该陷在污泥之中。
“乐兄勿恼,寥郅尊者或许也是为你好。”陵江说道。
“为我好,什么都是为我好。”乐幽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陵江兄不是来劝慰的,而是来替师尊做说客的。”
“自然不是,只是乐兄如今虽成金丹修为,还是要回寥郅峰的,不可太过于置气。”陵江说道。
“我既是金丹真人,自然可择峰别居。”乐幽蹙眉道,“难不成离了寥郅峰我还无处可去不成?”
“在下非是这个意思,若乐兄不想回去,如今已成金丹修为,自是天高海阔任你畅游的,只是寥郅峰到底是你的归处。”陵江劝道,“出门在外,若遇危险,也是要依靠寥郅尊者的,不可任性。”
乐幽情绪轻轻起伏,话语将出口又咽了回去:“罢了,我如今也不想回去,既已出来,陵江兄可知有何历练之处?”
“乐兄邀请在下前去?”陵江试探询问道。
“你若不愿也无妨。”乐幽转身道。
“乐兄真乃真性情,在下确实知道一处历练之地,正适合金丹初期。”陵江上前,御剑登空,“请随我来。”
乐幽看着那道身影,眸中光芒流转,亦跟了上去。
金丹修士的速度到底要比辟谷期快的多,二人一前一后,瞬息已有千丈之地。
数日前行,却又并非全是陵江带路,每每遇到仙城时乐幽难免会停下来观看一番。
“乐兄喜欢仙城?”陵江问道。
“非也,在下喜欢天然风光。”乐幽看着远处的密林花海,眸中露出了惊叹之意,待陵江察觉时,他的身影已落了下去。
美人置身花海,花瓣随风飞舞,那衣上的凤凰似乎都要在其中翩跹出来。
陵江随之落地,看着那抹绝美的背影道:“此处风景的确不错,乐兄可觉得心情好些了?”
“嗯,确实好了很多。”那花海之中的人轻语道。
“那便好,其实我二人原本是有一段师徒缘分在的。”陵江朝那背影走了过去,衣摆压倒了无数的花枝,“若是乐兄是在下的弟子,想要何处风景在下都是愿意陪同奉上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青年伸出的手上落了一枚艳红的花瓣,让那手看起来极白,极美。
“可惜当初乐兄选择了寥郅尊者,如今想来……”陵江吞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想要按上他的肩膀,却见面前的人上前了一步,轻巧的转过了身来。
陵江稍憾,却是对上了那双极美,又好像诠释着无穷恶意与嘲讽的眸,让他的背部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乐,乐兄……”
红色的花瓣在指间轻捻,化为了浓红的枝叶,在那白皙的指尖上染上了一抹艳红,青年眸中有些轻慢,却是扔下了那被揉烂的花瓣走了过来:“可惜我未选择你,若选择了你,如今也不会让你这般小心翼翼,占着师徒名义,我这样无权无势,又无力量,只有样貌的人,岂不是任由陵江兄磋磨。”
陵江喉结波动,看着那径直走过来的身影时莫名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你是金丹后期,我是金丹初期。”乐幽朝他靠近着,唇角含着笑意,“哦,我知道了,你忌惮我师尊寥郅尊者是吧,他可真是可恶,仗着实力便抢你的弟子,你这样无权无势之人,遇到这样强悍的人,自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陵江对上那双晦暗到极致的眸,想要离开,却发现此处已被封锁住了,“乐兄这是何意?”
“当然是送陵江兄上路的意思。”乐幽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惊慌失措的人笑道。
一样的,前世今生,这个人在原本幼小的他看起来是高大的,为人所仰望而不可撼动。
但其实也不过是看起来,因为他只敢对弱者磋磨,对于强者,却有一种扭曲式的畏惧与嫉恨,生死面前更是如同老鼠一般。
陵江心神震颤,却是无处可逃,他抽出了自己的武器威胁道:“屠杀正道中人,你以为上穹仙宗会放过你?”
“所以我特意跟着你走了好远,还特意避开了各处仙城,此处无人,自然不会让他们发现。”乐幽笑道,“我体贴吧?”
“你,你以为我会怕你!若你用寥郅尊者的剑意杀人,必会为其所发现。”陵江紧紧盯着他,心里哪里还有一丝旖旎的念头。
“所以我不用师尊的剑意,我们光明正大的打。”乐幽从手上摘下了蔽日,当着陵江的面放进了储物戒指中笑道,“这个我也不用,你怕灵剑是吧,灵剑我亦不用。”
陵江眸中露出不可置信,其中又划过了一丝扭曲,直接提着剑朝那道身影刺了过去:“既然你如此自大,就怪不得我了。”
剑锋直直穿行,那立在原处的青年却只是轻巧侧身便避开了,耳畔传来了悠然轻语:“真慢,比师尊差远了。”
【宿主,你不阻止啊?】1314说道。
【仇恨需亲自动手,更能解开。】宗阙看着那处道。
他未从陵江身上发现端倪,此人展露出来的品行不过是欺软怕硬,有些伪善,但身上未结因果。
但此番未结却是时机未到,他惦记的是他的徒儿。
原世界线没有记录,但特意将人引来动手,必有大仇,由他动手固然快,但心气难解。
陵江面色扭曲,反身想要再朝那道身影攻去,却被对方避开剑身时握住了手腕。
“我说了,太慢了。”乐幽看着这扭曲暴躁的人,手中阴火蒸腾,空中瞬间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剑身落地,陵江捂着断掉的手满眼血丝的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青年:“魔,魔修!!!你是魔修!!!”
“是呀,被你发现了,但你又能怎么样呢?”乐幽近前,看着那再攻过来的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笑道,“手臂也没了。”
“啊!!!”
痛呼声极其惨烈,却无法突破此处的防御,一臂断掉,被青年随手扔到了花丛中。
“饶了我,饶了我,我没对你做什么,我就是贪慕美色……我什么都不敢做的……”那青衣声音涕泪双流的求饶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是你的眼睛冒犯到我了,你若将眼睛挖出来给我赔罪,我就饶了你好不好?”青年蹲身笑的很是和煦。
陵江看着这番美景,只觉得浑身颤抖,这根本不是什么美人,这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枯骨,只是其上覆盖了一层美人皮而已。
他的手臂伸向了自己眼前,只需要灵气操控就能挖出来,但那手臂停了许久,却一直在颤抖着,若失了眼睛,就真的能成废人了。
“挖呀……”乐幽笑道。
“我跟你拼了!!!”陵江蓦然抬头,使出浑身的力量朝他攻了过去,却是身体停留在了半空中,恍惚低头时,丹田处已被那手刺了进去。
“真是窝囊,连自爆都不敢。”乐幽看着他,手指轻轻转动,阴火灼烧。
凄厉的声音再次拔高,直到许久之后才消弭无声。
那道纯净的身影起身,阴火灼烧,将手上的污秽尽去,却未能损伤那衣袍一丝一毫。
乐幽看着倒在花丛中的枯骨,唇角轻勾笑道:“我还真是善良,为你寻了这样好的一处墓地,以修士枯骨滋养,此处花草应该能长的旺盛些,说不定还能生出一两根灵株,也算是造福世人了。”
曾经畏惧之人,只需要将他碾碎,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了。
虽然身上还有一事不可解,但此次出行,也算是了了一件事,免得此身的他那被教导出来的正直性子无法下手,若真被谁得手了,想怨人都无处怨去,总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乐幽轻沉了一口气,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蔽日,重新戴上,一身阴火瞬间敛尽,他摩挲着手腕,看着那枯骨道:“哦,对了,还有一事,往后莫要再如此将旁人当傻子,放着化神尊者不要,选你一个金丹修士,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他收起那封闭此处的宝物,整理衣衫转身,花海轻舞,曼妙至极,乐幽轻轻抬眸,却看到了立在对面的高大身影,对上了那双平静的似能勘破一切邪祟人心的眸。
墨白长袍屹立,他不知何时来的,亦不知看了多久。
乐幽的步伐凝滞,心中无数思虑翻涌,思索着脱身之道。
他虽喜欢他,却也知道此人杀伐决断,绝不会放过滥杀的魔修。
陵江此人目前未作恶,他却因他所知道的因果杀了他,在面前人的眼里,与魔修何异。
本想悄悄解决,如今恐怕不能善了了,别说做道侣,做师徒亦不能成行,真是……可惜。
“师尊何时来的?”乐幽问道。
“一早便在。”宗阙看着浑身戒备的青年道。
乐幽轻轻挑眉,唇角勾起了笑意:“师尊一早便在,竟未阻拦,可是想袒护徒儿?”
“我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何事。”宗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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