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之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分不清是现实世界还是书中世界。

    他被装在名为宋渝之的躯壳中,从童年一直到大学,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嬉笑怒骂。如一场场胶片电影,快速从他眼前略过。

    他看到自己的幼稚,中二,不成熟。

    看到因早八上课而哀嚎的自己,看到因为作业太多做不完求爷爷告奶奶的自己,看到期末堪堪过线欣喜若狂的自己。

    很奇怪,明明是他自己,明明是他真切度过的这么多年,此刻却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他像是从躯壳中被抽了出去,被迫从第三视角去看自己,熟悉却又陌生。

    走马灯花般的片段闪过后,视角天旋地转,他出现在了一个纯白的空间,像是躺着,正看着纯白的天花板。

    他的视角变得非常狭隘,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稍微想转转脑袋想看看别的地方都做不到。

    身下的东西开始轻轻摇晃,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了一个摇篮里,而摇篮周围站着几个和四周一样纯白的人,他们的脸是模糊的,衣服是白的。

    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包围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一滴水里,隐隐约约传来歌声,悠长而又悲伤。

    眼角不自觉沁出了泪水,湿乎乎的,一路从眼角流到太阳穴再淹没到头发里。

    梦的世界突然开始崩塌,记忆回转到最后扑面而来的丧尸面孔。

    “啊!”

    宋渝之猛然睁眼,手下意识一抬一挡,正好撞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呼--呼--”宋渝之惊魂未定,一睁眼又是一片黑,惊恐和慌张瞬间占据了他的心,我这是在那?有人吗?

    陆沉尧?小鹿?他想张口说话,一试图发声嗓子就是一阵干涸的痛,像是十几天没喝过水,被火燎过一样。

    浑身乏力,手也抬不起来。

    正当他焦躁不知所措时,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突然捂住他的嘴,是非常熟悉的味道。

    “说不出来话就别说了。”也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梦和黑暗带给他的不安突然就被神奇地驱散,稍微一眨眼,在梦中蓄满的眼泪又一次滑落。

    他的手动了动,大力擦去:“哭什么?”

    宋渝之摇头,他也说不上来,最初选择独自下车的惴惴不安落到了实地,他没有选择放弃自己。

    “他…他们呢?”他还是艰难地想说话,即使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无人回答。

    “陆…陆沉尧?”宋渝之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但是四周又太黑了,他这一双眼睛啥也看不到,自然也无法看清陆沉尧的表情。

    “有…咳…有灯吗?要么来个火也……”

    “你到底在想什么?宋渝之?”没有火也没有灯,只有陆沉尧突然的话语打断了他。

    当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清晰。

    虽然陆沉尧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宋渝之还是非常轻易地感受到了深藏其中的一点愤怒,像是隐隐在脉动的火山。

    他其实很少叫自己的大名,宋渝之睁着眼睛,眼前的黑暗仿佛化成了流动的沙质。

    “我……”

    受伤的那只手突然被拎了起来,其实要不是能感觉到上面包着纱布,他都忘记这只手还受过伤了,毕竟他没有痛觉。

    他感觉到陆沉尧的手挪到手掌,很轻的摩挲纱布。

    “你睡了一天一夜。”

    “嗯。”难怪现在的天是黑的。

    “一直在发烧。”

    “嗯?”宋渝之稍微睁大了一点眼睛,发烧一直是被感染了的前兆,他突然想到肩膀上的牙印,心底微微泛起慌张。

    陆沉尧却恍若未闻,他只是低垂着眼,手指一刻不停地摩擦着纱布,如果宋渝之能看见,他会发现正摩擦着他伤处的手臂青筋暴起。

    陆沉尧挪开视线,转而看向宋渝之的脸,其实这个里面并没有很黑,借着一点微弱透进来的月光,他能大致看清宋渝之。

    他将他所有的反应和神色收入眼底。

    “为了去找裴松;为了去救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是为了其他。”

    这些都不是问句,宋渝之咽了咽口水。

    “这些对你来说都比我们重要的多对吗?”

    陆沉尧其实很少这样说话,他一向是沉默嘴硬的,像这些东西他永远不可能摆在明面。

    但此刻,他一字一句,明明语气都如从前,但宋渝之却感到了一种深刻的难以呼吸之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腔上,心底泛起一层又一层酸感。

    他想说不是,但在此刻,都显得过于轻飘,毫无重量。

    陆沉尧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

    他终于放开了一直摩擦的宋渝之受伤的手掌,渐渐的又去捏手臂,捏腿,甚至还有肚子。

    宋渝之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被抚过,一层鸡皮疙瘩冒了出来,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酥酥麻麻。

    “你…你干嘛?”气音如丝,颤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很反常,现在的陆沉尧太反常了,宋渝之咬着自己的牙关清醒地意识到。

    “宋渝之。”他又在喊他的名字,“痛吗?”

    他在很用力地揉搓自己手臂的一块肉,大拇指按压软肉,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虎口上的老茧,粗粝磨人。

    宋渝之被磨到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感觉不到痛,他只是觉得痒,觉得麻,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嗯--痛。”话语里带着水汽。

    陆沉尧放过了那块软肉,转而去用力擦拭他的嘴角,又一路摸到他的脸,揉他的眼睛,触碰他湿润的睫毛。

    “知道痛,下次还跑吗?”

    --

    “别哭了,你哥可能已经变成跟外面那个丧尸一样了,看到了没,就那,就那脸都没有的丧尸。”

    游檀烦躁的将落到眼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去,又硬是牵着小哭包的手给他指外面的丧尸,本来在这干坐了一天一夜就烦,这小东西还一直哭个不停。

    周小京抽噎着,看到外面可怖的丧尸,又忍不住想哭了,他很想努力憋着,奈何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裴松冷冷的视线投过来,游檀又立马呛回去:“看我干嘛?怪胎?”

    瞬间便有两块坚硬的泥块直冲他面门而来,被游檀轻易地防住,紧接着又是连续好几下攻击。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一阵风袭来给他们的攻击全部吹没了,苏亚希站在另一边墙柱前,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又要打起来了。

    他们在这呆了多久,他们平均就以一个小时一次的频率发起冲突,理由可以说千奇百怪,似乎他们连话都不能说一句,甚至连眼神都不能交换一下。

    在苏亚希看来,末日之下,一切没有用到正途上的私下冲突都是浪费力量,除了正经的较量,所以她也一直不厌其烦地打断他们的冲突。

    小鹿就在这个时候摸到了抽抽噎噎的周小京旁边,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

    周小京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呃…你干嘛?”

    小鹿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别哭了。”

    “我也--我也不想哭。”周小京自觉丢脸,想把脸扭到旁边去,他从小就这样,特别容易哭,所以妈妈总是告诉他要坚强,要做一个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男子汉,但是他做不到…

    “唔--”周小京喉咙里稍不注意溢出一声哭鸣,瞬间脸红一路到脖子,这下更丢脸了,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他把头扭过去,看着灰色的水泥地板,眼泪砸在地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小圈,正当他逃避不敢面对时,身后突然传来噗嗤的声音,像是有人想憋住笑却没憋住的声音。

    周小京顿时回头看她,只见眼前的小女孩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还是没憋住笑声,这下更是连眼睛里都是了。

    “你…你笑什么?”周小京又羞又恼。

    小鹿的眼睛笑成了月弯,她说:“别害怕了,渝之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去扯他攥在手里皱巴巴的衣角,不免露出一点骄傲神色:“我跟你讲,我哥哥超厉害的,只要有他在,渝之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小鹿想了想,还是把最后一句给补上了,既然是宋渝之哥哥带回来的小弟弟,那他们也会保护好他的,而且这个小弟弟好可爱。

    小鹿忍不住去搓他的脸,自从末世以来,她就没接触过同龄人了,此刻终于碰到一个,心中的喜悦自然难以言表。

    “唔。”周小京被搓地嘴都撅起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又挺开心的,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有人主动来接触他,安慰他,心里就会有抑不住的开心泡泡。

    他想了想,又捏紧自己的小拳头:“我,我也有超能力,我也可以保护你们。”他被人捏着脸,说得含糊不清。

    “真的呀?”小鹿眼睛瞬间亮了,“那等你长大了,就换你来保护我们!”

    “嗯嗯!”

    两个小孩在这天真的立下承诺,丝毫不惧未来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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