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惟真远在新西兰的养父母见她迟迟没有回家的打算,三天两头逼迫聂燃打电话过来催促,聂燃苦不堪言,可又不敢不从,但凡他表现出一星半点儿的不情不愿,就会被父母敲打,指责他没有尽到为人兄长的职责。聂燃心里不服,又不能辩解,只好在父母虎视眈眈的围观下,一次又一次拨通聂惟真的电话。

    “我亲爱的妹妹,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聂燃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左边是光明正大贴过来偷听的聂母,右边是假装在看日报却半天没翻页拼命竖起耳朵留意电话里动静的聂父。

    “嗯?哥,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还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你告诉爸爸妈妈别担心,我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了。”聂惟真编不出借口,索性不编,只说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多留一段时间。

    “怎么还有一段时间!嗷!”聂燃在电话那头嚎了一嗓子,像被人掐了一样,再开口时,颇有些低声下气,“真真啊,我上次打电话,你就这么说,上上次打电话,你也这么说,能不能给你哥一个准信儿,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啊?”

    聂燃这一嗓子让聂惟真意识到,养父母可能正在一旁听着,他们应该是担心自己,但这件事涉及到她的过去,他们有所顾忌无法直接问她,所以才转而让聂燃打电话过来询问。倘若她一直糊弄聂燃,养父母只会更加担心,想到这儿,聂惟真换了策略,“哥,我在阿锦的家乡奚县呢,听她家乡的人说,这里的人去世后有过七七的风俗,我想等阿锦的七七过了,再回去。”

    “七七?什么东西?”聂燃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左右,聂父聂母摇摇头,他们也不清楚。

    “人不是有三魂七魄嘛,人死后,以七天为一个周期,每一个周期散尽一魄,四十九天过后七魄散尽,每一个七都要祭拜,我想……”

    聂惟真没说完就被聂燃打断,“不是还有三魂吗?”

    “一年散一魂,三年才散尽。”

    聂燃:“……”

    聂父聂母用谴责的眼神盯着聂燃,责怪他多嘴。

    “哈哈,真真,那个什么,”聂燃硬着头皮试探道,“你确定只给她过七七吧?”

    “嗯,你让爸爸妈妈放心,我不会三年不回去的。”

    如果她能顺利查到真相的话。

    挂了电话以后,聂惟真打开已经翻阅了无数次的相册。

    这个相册是钱老交给她的,里面的相片不多,但记录了方回锦人生中重要的时刻。有她小时候的满月照,周岁照,有后来每一年的生日照,也有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还有几张舞台照,大约是上学的时候每年汇报演出时拍下的。

    相册里的照片聂惟真一张一张地仔细看过,但是依旧无法得出有用的信息,因为这些照片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大学之前拍下的,大学以后的方回锦,在这里面毫无痕迹。

    想要调查的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聂惟真的情绪走到了焦灼的临界点,她将相册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再倒着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忽然,一种特殊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聂惟真将刚刚翻过去的那一页重新翻了回来,然后再翻过去,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页翻过去时与前一页相击发出的声音,和其他几页不同,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同,但是感官上就是不太一样。

    聂惟真重复着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的行为,重复了几次以后,她终于发现了其中隐藏的秘密。

    相册中有一页与前页相击发出的声音较其它几页略钝,这种差别,像是重量不同而导致的。

    聂惟真带着疑惑夹起这一页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捻着捻着,她发现其中一张相片的背后竟然还藏着一张!

    这个相册是钱老的助理小刘配的,里面的照片原本都用相框裱着,小刘觉得相框不方便,便自作主张拆了相框,换成了相册,也许是他在往里装照片的时候不小心将两张放在了一格里。

    聂惟真小心翼翼地将压在下面的相片抽出来,相片上的方回锦赫然是大学时候的模样!

    照片上的方回锦褪去了婴儿肥,比刚入学时拍摄的学生证上的样子还要再瘦一些,五官也较大一那时成熟了一点。她穿着牛奶绒的家居服,右手拿着刻刀,左手拿着半个皮影,错愕地盯着镜头,一看便知是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被拍摄的。

    聂惟真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相册中的相片记录了方回锦各种人生的重要时刻,也就是说,这一张照片对方回锦而言,亦是十分重要!

    镜头中的人是方回锦,那么镜头外的人呢?是谁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她拍下了这张照片?或者说,是谁同方回锦熟悉到足以令她不作修饰,穿着睡衣以一副家常的打扮出现?

    这张照片证实了,在方回锦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同方回锦十分亲密,深得方回锦的信任,但同时,方回锦从未在室友和导师以及一众师门中人面前提起过,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是私下的,秘密的,以至于连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不曾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方回锦对她身边的同学老师隐瞒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究竟又是为什么?是她不欲让他人探知她的私生活,还是那个人无法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聂惟真的目光在照片上一点一点掠过,定格在方回锦手中的皮影上。

    她记得方回锦的姥爷是奚县皮影的非遗传承人,她儿时有幸见过,那一手制作皮影的工艺出神入化,方回锦在姥爷身边长大,会做皮影也不稀奇,只不过,她并未听钱老和褚嬴、商漾一提过,方回锦大学时有制作皮影的习惯。

    照片上方回锦手中的半截皮影像一只戴着金箍的猴子,应该是四大名著中孙悟空的形象,她制作这副皮影到底有什么用处?

    聂惟真思忖片刻,拿起手机点开了褚嬴的微信。

    “褚小姐,请问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褚嬴回复地很快,“聂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聂惟真组织了一下语言,“钱老留给我一本阿锦的相册,我在翻看时发现了一张她正在做皮影的照片,我就是好奇想问问,她长大以后,喜欢上皮影制作了?褚小姐不要误会,在我的印象中,阿锦画画并不怎么样,看她学会了做皮影,我还是挺吃惊的。”

    “???阿锦画画挺不错的,大学那会儿还帮院里在黑板墙上画过好几次板画,但是她会做皮影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褚嬴努力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方回锦和皮影这项非遗文化的关联,“皮影很难吧?你确定阿锦会做?我从来没见过。”

    “嗯,她的姥爷是皮影的非遗传承人,”聂惟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褚嬴对方回锦的了解还不如她,“既然褚小姐不知道,那便当我没问,打扰褚小姐了。”

    “哎等等,”褚嬴半是玩笑半是猜测,“聂小姐难道想靠着钱老留给你的照片拼凑出阿锦的一生?”

    “不瞒褚小姐,”聂惟真想到以后可能还会需要褚嬴的帮忙,便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我打算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去阿锦曾经走过的地方瞧瞧看看,了了自己的心结。”

    “你果然是有故事的。”褚嬴笃定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告诉我,我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如果你有其他想问的,可以随时找我。”

    “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聂惟真觉得褚嬴可能不知道方回锦会制作皮影,但是说不准可以帮她想一想,方回锦会在什么时候,在哪些地方用到皮影。

    “嗯?说来我听听。”

    “我想问一下褚小姐,你觉得阿锦做完的皮影会被用在哪里?”聂惟真补充了一句,“是一副《西游记》的皮影。”

    “《西游记》?那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吗?”褚嬴认真地思索起来,小孩子……小孩子?小孩子!

    “我想到一个地方,阿锦可能会用在那里!”

    “哪里?”聂惟真迫不及待地问。

    “医院!f大的附属一院,就在浦江大学城,”怕聂惟真不明白,褚嬴给她解释道,“我们院大四那一年会有行业实习,我记得阿锦被分到了f大附属一院的儿科部,她在儿科部待了一整年,最有可能用在那些孩子身上。来医院的小孩子容易哭闹,阿锦可能用皮影去哄他们!”褚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不过她也无法百之百肯定,“这样吧,我帮你找个同学问一问,有人跟阿锦一起被分在一院儿科部,可能会见过。”

    “麻烦褚小姐了,那我就等着褚小姐的消息。”

    聂惟真以为至少明天才能等到褚嬴的回复,没想到褚嬴的速度很快,不出一个小时就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是在一院没错了,我同学说,儿科住院部每周都有一天的公益日,给住院的小孩子安排活动,阿锦在儿科住院部的时候,每周的公益日都会用皮影给小孩子表演皮影戏,这事儿住院部活动中心的人都知道!”

    “多谢褚小姐,”聂惟真克制不住激动,无论皮影这个方向正不正确,她好歹看到了一点突破口,有了新的方向,说不准事情就会有新的进展。

    “我还有一个问题,褚小姐说,这是一个公益活动,那么,怎么才能参加这个活动?”聂惟真的问题太过突然,好在她之前已经给了褚嬴一个说辞,现在褚嬴只会以为她说“去阿锦曾经走过的地方瞧瞧看看”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你还真想将阿锦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啊?”褚嬴反而替聂惟真感到了担忧,聂惟真未免太过沉溺于自己的心结了,“聂小姐,你这……”

    “我也知道沉溺于过去的记忆对自己并不好,但是阿锦走了,没有人能为我解开心结,只能靠我自己。”聂惟真在心中为自己的欺骗对褚嬴道歉,她的话半真半假,心结是真的,但是她并不是为她自己走这一趟。

    褚嬴见聂惟真似乎下定了决心,便不再劝,“这个公益好像报名就可以吧,但是我忘记在哪里报名了,我帮你问问。”

    “再次麻烦褚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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