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顶着易容皮的贝尔摩德轻吐了一口烟圈,斜睨了揣着兜上车筱原奈己一眼。
“搞定了?”
“嗯。”
筱原奈己把u盘丢给贝尔摩德,半点查看里面文件的意思也没有。
浅金发色的女人拢了拢自己的长发,黑色的车辆缓缓驶出,“你不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这可是和你有关系的哦。”
雪树酒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不好奇。”
不该她过问的事她从不过问,不该她开口时也绝不开口。任务与命令至上——这就是boss最信任的干部该有的模样。
“……”
贝尔摩德墨镜底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又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半晌,她才重新开口:“今晚上的安排,有人通知过你了吧?”
“嗯,我会准时到。”
虽然不知道晚上要做什么,但boss的命令,服从就好。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金发女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了紧。
今晚——是03实验的后续,观察实验体的精神状况和忠诚度。
其实这样的“后续”雪树酒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只是每次从实验室醒来,都没有这方面的记忆罢了。
她本人从没问过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照单全收,一如忠诚又沉默的刀具,毫不在乎挥刀人对己身的打磨。
————
“什么?!你见到她了?”
莱娅又惊又喜又担心又害怕的声音炸响在安全屋,让边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怎么样?”
过于突然且巨大的声音让电话那头的诸伏景光把手机稍稍移远了一些。
“……是,在书店见到的。拿走u盘的就是她。”
其实在列车上,诸伏景光也认出了“小林优子”的真实身份,靠她的手。
或许筱原奈己自己都没在意——她的左手指关节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映在雪白的皮肤上,亮眼又好看。
后来清理火车的过程中发现一个疑似组织成员的黑衣人横死在一号车厢……诸伏景光猜测,这大概就是雪树酒出现在那列铃木号特快列车的原因之一。
而她的左手本来也应该戴着手套的,应该是在处理那个人的过程中沾了血,才把手套也跟着处理掉了。
至于所谓的手上来不及清洗的颜料……大概是为了完善“小林优子”这个人设,并且给自己戴手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吧。
喝到一半的咖啡罐被他推到一边,诸伏景光靠后坐下,揉了揉眉心。
他回想起在书店看到筱原奈己那瞬间的怦然和失态,和对方投来轻瞥时心脏的紧缩。
三年,自当日一别已经过了三年。
黑色的美瞳片静静躺在透明的盒子里,诸伏景光注视着它们,默然不语。
陌生的国度,一切都需要他去适应。身边的人与关系,基本的语言和沟通……这不可谓不是一种另类的背井离乡。兄长在只知道他辞去了警察工作,警校的同期则绝无联系的可能,就连降谷零——碍于fbi与icpo的“约法三章”,降谷零一心只知道他被黑麦威士忌和雪树酒合伙杀死,而不知他已经隐姓埋名,去往异乡。
虽然心里很对不起zero,但诸伏景光也只能如此——更何况,他可不想让fbi或者icpo中的任何一方知道波本威士忌的身份。
情报机构之间的拉扯纠纷同样复杂。
一年间,与诸伏景光联系密切的只有筱原奈己。短信自不必多说,法国和日本时差七小时,他们经常掐准点通电话。
“你的法语怎么一股日本味啊。”从小在法国长大的女朋友对于初学者的发音感到很纳闷,“等等,刚才那个词,你再念一遍。”
诸伏景光按着要求,放缓速度,又念了一遍。
“这次怎么样?”他问。
筱原奈己:“……勉勉强强吧。”
虽然还是很奇怪,但确实比第一次好多了:-d
诸伏景光人刚到法国不久,他到的匆忙,相关方面的准备却还需要一段时间落实——是以最开始那几天,诸伏景光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闷了许久,干脆开始提前学习新语言,熟悉新环境。
再聪明的人学东西都有一个过程……刚讲完正事就被逮住听了一顿新手语言输出的筱原奈己少见地哽了一下。
她沉默了两三秒,干脆开启了远程的电话教学。
反正他们打电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听听对方声音罢了……
被老师一个读音一个读音纠正完的诸伏景光唔了一声,接着道:“其实我还学了个新词。”
“嗯?”
“jet''ai是这么念的吗?”
“……”
这一声的发音意外的很准,筱原奈己被他有些暗哑的嗓音挠了一下心尖,莫名有些脸热。
“naki?”
见她许久没有回话,男朋友轻轻唤了一声。
筱原奈己假咳一声:“是这么念的。”
或许是因为所谓的“母语羞耻”和东方人的含蓄,这种话她完全说不出来。和她说过这话的人倒是不少,但筱原奈己全当过耳云烟,和街边的大白菜一个处理——但换作诸伏景光的话……
糟,有点难顶。
她正准备岔开话题,电话里显得有些失真的男声就小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页边上有个联想词例句……?”
“等,等等!”
这种话的联想句不还是这种话吗!诸伏景光因为是非母语者,说告白语起来一套一套不带脸红的,换到筱原奈己这里就不一样了。
“j''aidespapillonsauventrequandjetevois……”
你无法叫停一个假装听不见的人。
但短词的发音不错,长句子就有些难把握了。诡异的日本语发音让筱原奈己无心关注内容,忍不住道:“有点偏,其实应该是……”
她重复了一遍。
对面沉默半晌,唔了一声。
“语速有点快,没听清楚。”男朋友如此表示。
好像确实说的有些急,筱原奈己于是又用正常语速再次重复了一遍。
“j''aidespapillonsauventrequandjetevois”
诸伏景光:“还是没听清楚诶。”
筱原奈己啊了一声,乖乖地又把语速放慢一拍。
“j''aidespapillonsauven……”
“等等,你在录音?”
说到一半突觉不对的筱原奈己瞬间打住。
“嗯?”
“不准装傻!我听到声音了!”
那么明显的“滴——”声,傻子才听不见!
“啊,原来声音很大吗……”
“……诸伏景光!!”
“好啦好啦……”
羞恼并重的女朋友生气地挂了电话,徒留录完音频的诸伏景光摸了摸鼻梁。
他看着已经保存好的音频,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他刚到法国不久的事。
两年前,筱原奈己突然失联,所有联络方式全部断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诸伏景光被莱娅·索维诺摁在法国不准回日本——“这才一年,计划中的事项一个没达成,我可不想她费心耗力救回来的人又回去送死。”——莱娅则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甚至连有点合作的fbi都知道了他们这边有特工失踪。
日夜不停的搜寻换来的是文书上的一句“下落不明”,霓虹的夜从未寂静,异国也有人彻夜不眠。
手机屏的微光照亮他带了些红血丝的眼,屏幕显示的内容从停在月前的聊天记录转到录音文件。
诸伏景光静静地注视那串乱码拼凑成的、不过十几秒的文件,半晌,摁下了播放键。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大概的事情就是这样,不过,她的状态很不对。”
诸伏景光垂下眼帘,右手已经轻取出黑色的美瞳片,把它对准日落灯,眯了眯眼。
淡漠又瑰丽的五官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似乎就是她平常时分的模样,但诸伏景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太漠然了,甚至于失去人的温度——哪怕是初识那会的雪树酒,也从未如此过。
况且,从他到莱娅再到伊登那一帮人,没有人相信筱原奈己会背叛。退一万步讲,如果她真的叛入组织,他们这伙人首先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三年了,诸伏景光多少知道一些实验体的事。余下的猜测让人难以接受,但又似乎是最好的那一种。
“那个实验成功了。”
她忘了。忘了自己,忘了同伴,忘了来的理由和去路,也忘了他。
他突然想起里维埃拉的某个清晨。比时间的一半还要古老的城市,静静遥望着与它作陪亿万年的地中海,同这块欧洲大陆的蓝宝石再次共赏一次日出。
而日出很快就结束了,在这座抬头便能看到海的城市。而发出的信息依旧显示未读,仿佛被人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
那串红色的耳坠被放在左心口前的口袋里,街下,已经有人从街头的拐角走出——时钟一步一前,而生活依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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