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许久的鹿淞景看着这一幕, 下意识想要摸身后的剑,却摸了空虚。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哦,剑被师傅拿去用了。
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没多时,鹿淞景看着随之游领着江危楼走到他面前。
随之游:“来,叫声师公。”
江危楼:“莫要胡闹。”
鹿淞景松了口气,只当师傅在油嘴滑舌, 一抬头却见江危楼看着他, 黑眸眯了眯,温柔的笑意中却含了点其他意味。
江危楼:“你原是阿游的弟子?以后我会多加照拂的。”
鹿淞景:“……呃, 好。”
江危楼:“成亲之日, 便劳烦你操劳些了。”
鹿淞景:“……?!”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这是在示威?还是宣誓主权?
鹿淞景不知为何, 感觉心里憋了口气,原本对江危楼的好印象陡然毁了个干净。
他一言不发,只是施法收回了三把剑, 闷闷道:“那师傅, 我便去和其他几个门派收拾残局了。”
随之游摆手, “去吧去吧。”
江危楼看着这场景, 道:“原来不是你的剑。”
鹿淞景插嘴道:“是不是有什么区别,身为弟子,我的剑便是师傅的剑,师傅想用就用。”
随之游听这话心里一喜,立刻想趁机把这几把剑搞过来,却被江危楼捏了下手心。
她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江危楼温声道:“不许。”
随之游:“不许什么?”
江危楼:“不许动歪心思。”
随之游:“……?!”
这人会读心还是什么?
随之游立刻一边在心里使劲想“读心狗你必死”一边盯着江危楼, 却见他仍表情淡淡,这才半信半疑地放心。
鹿淞景看到他们这般云里雾里的说话,立刻又感觉到几分躁意来,转身走了。
随之游见他走了,才问:“什么歪心思,你倒是说说看。”
江危楼似笑非笑得看着她,“我看那几柄剑很是不凡。”
随之游握着他的手甩了甩,“谁让我总是没有机缘呢?”
江危楼伸出手,掌心阵阵银光,随后,一柄银色长剑浮现。他递过去,又道:“用这柄。”
这仍是上次那柄剑,但品阶却更上一层,和鹿淞景手里的剑相比竟也不算逊色。
随之游愣住,“这是又嵌了雪山寒晶?”
江危楼点头。
她愈发疑惑,“你哪里来的时间?”
江危楼顿了下,才道:“分别之时,我便想着为你将剑铸得更好,等再见你时给你。”
随之游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去坐牢前还特意先铸剑了?”
江危楼学着她,狭长的眸也眨了眨,没回话。
随之游立刻美滋滋收了剑,垫脚想亲他一口,却见他面色苍白间咯出一口血。紧接着,他一双黑眸颤动几下,陡然失焦。
她立刻扶住他,“你怎么了?没事吧?刚才受伤了?”
他方才已决定以天机纵横之术歼灭全门,但施行一半便被她阻止,术法反噬所致。
江危楼没有解释,只是点头,“之后需要调养些时间便会没事,只是会失明一段时间而已,不用担心。”
黑暗中,他话音慢条斯理,手却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很快,那只手便握住了他,将掌心的温度传过来。
随之游道:“接下来,你便全然相信我便是了。”
江危楼低笑了下,“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将自己交付于……随真人了。”
他又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很好笑吗?
江危楼想着,心中却也有几分雀跃迫不及待往外窜。
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清朗笑声溢出喉间。
随之游“嗨呀”了声,肩膀撞了撞他,“你笑什么?”
江危楼道:“情之所至。”
随之游:“你怎么这么肉麻了?”
江危楼:“也许是,你在身边待太久了。”
哪有,真正拿下你也才一个月吧?
随之游心里得意地想,便又笑起来。
江危楼听见她笑声,便又握紧了些她的手,指尖微微发白。
他道:“只是,我却总觉得还不够而已。”
随之游便问道:“那你还想要多久?”
江危楼:“寿元大限之时,也不够。”
翻译下那不就是死了都要爱。
没想到你还听流行歌曲啊。
随之游想,却牵着他上了飞剑,“现在你要抱紧我了,咱们今天算定情,总得花前月下吧,虽然你看不见了,但我还得继续走流程。”
江危楼只觉脚步一空,心中惊惶了下,便被牵住手摸上了温热的腰。
这一次,他不用再克制,搂紧了。
他下颌靠上她的肩膀。
随之游:“好粘人,这么说当时分别,你是不是很后悔,很痛苦,很无助!”
江危楼学着她的话,慢悠悠笑道:“是是是,很后悔、很痛苦、很无助。”
“这还差不多!”
随之游满意了,却又坏心思地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很快便感觉身后贴上了他灼热的胸膛。
他的心跳很快,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随之游诧异地转头看着伏在她肩上的江危楼,皎白清辉下,他眼眸如淡漠的玻璃珠,如玉的俊美面容上却镇定自若毫无异色。
他似感觉到她的动作,嘴边噙着淡笑,“怎么了?”
随之游道:“你心脏跳得像是打鼓。”
江危楼神色微怔,下一秒又恢复了从容。
明明已经失明,他却仍下意识用着澄澈失焦的黑眸找寻她的视线般微微抬头。
江危楼道:“许是阿游御剑太快了,我有些紧张。”
他失去了观察的能力,薄唇竟抿了抿,这话便立刻没什么说服力了。
随之游并未戳穿,笑眯眯地又转过头去,“你看不见,我便告诉你吧,我们快飞到我洞府的山尖上了。它真的很尖,仿佛能戳破整片天,现在雾气萦绕在我们周围,月亮很大,比大烧饼还大,圆圆亮亮的。星星也很亮很多,满天星河,反正就很漂亮很浪漫,我们就像一对璧人,懂吧?”
江危楼牵起唇角,“说谎。”
随之游心惊,“什么?”
江危楼:“有月亮的时候,星星一般都很少。”
随之游:“……”
一时间忘了,这人占星的,怎么会不知道天象。
她想着,又听见他如春水似的嗓音,“而且我还摘了一颗。”
随之游:“我不是阻止你施天机纵横之术了嘛,这也能算你摘了星?”
江危楼没说话,只是笑,清俊眉眼弯弯,笑得她都有些难为情了。
他又道:“继续告诉我吧,还有什么美景。”
随之游这才又开开心心地信口胡诌,他便也笑着应和。
随之游道:“你有在听吗,还是在敷衍我?快重复我刚刚说了什么!”
江危楼回答:“你方才说到你第二个师叔的洞府了。”
随之游这才满意,又继续顺着洞府讲下去了。
月色下,他们依偎在剑上,任由夜风将他们的黑发吹起又吹落,青丝相缠。
有一刻钟,随之游想,他们确实像凡间话本子里的一对璧人。
可惜。
整个修仙界这几日都来往匆忙,连天上的飞剑都多了不少。
鸿蒙派所在的西华壁山山脚下的旅店都爆满了,原因无他,只因听闻剑尊继承人随之游要成亲了,鸿蒙派宴请四方。成亲对象正是前几日孤身带领弟子剿灭妖道,肃清门派的大弟子——江危楼。
据说当日江危楼有难,随之游如神兵天降为他荡平障碍,真是好一出浪漫戏码。
江危楼其人他们知之甚少,只知其容姿俊秀,芝兰玉树,又是柴立不阿的青年才俊,近日成了甚嚣尘上的南阳派的新掌门。但随之游,那可是名动四方的拓落天才,纵横多年后便陡然沉寂了下来极少出面,有些人说是成熟了便也随了谢疾的性子。
随之游在修真界的婚恋市场上可以说是香饽饽,年年都有不少修真世家子弟抑或优秀青年求娶,但偏偏都被拒绝。如今竟突然成婚,又伴随着美救英雄这故事背景,可把众人所有八卦的心思都调动起来了。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形成一条长河悬在空中,看似凌乱却又自有章法般落在各位修真人的桌上,酒壶兀自倾出酒液倒满酒杯。
一仙风道骨的老人坐在大堂中间,大声讲述着几个门派剿南阳派之事,仿佛当日便在场内一般。讲到关键之处,他还可以停下来,用扇子拍了下桌面,直到几串赏钱落入他碗中他才继续。
“诸位先别惊讶,直说随真人,她对江少侠可谓是一往情深,当时江少侠生命垂危!她冲冠一怒,唤出宝剑便直冲敌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际,剑如游龙直取那妖道之首!”
他话音一落,满场叫好,然而人群中却又一人语气颇为跋扈,“你瞎糊弄谁,她有本事为什么藏到那阵子才出手?也不见得多爱这江危楼吧?”
说书的老人看过去,只见是一名穿着斗篷被帽子挡住脸的青年人,黑发垂落脸颊,自额角到耳后覆着半面面具,下半张脸光洁如玉,高鼻薄唇,显出几分倨傲。
他又细细打量了斜遮半脸的面具。那面具华丽至极,层叠鳞片以珍贵奇石镶嵌,渐染的青黑色又如轻点寒霜。这下,便更衬得那本就兰台贵气的青年多几分诡谲神秘。
多半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小公子。
老人不敢得罪,便又连忙找补,“她当场突破后才便顿悟了这剑招!”
青年嗤笑一声,“那她为什么不顿悟了再去?偏偏到现场才顿悟?”
老人继续道:“她本不到突破之时候,只那日见所爱之人受伤情急下突破了罢了!你我皆是修仙之人,何等不知道修道乃修心,她的心在那人身上!”
青年话音更冷几分,“你又怎么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她有没有心尚未可说呢!”
老人道:“小道友又何故斤斤计较?她的心在不在不是很明显,几百年不曾沾凡尘,遇见了江少侠却动了心,这才成亲了!”
青年身上寒气骤现,“你又怎么就知道,她就没和别人成亲过呢?”
老人诧异至极,“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她可是第一次成亲。”
“就是就是,你别是暗恋人家得了癔症!”
“小道友啊,凭空污人清白可不好,随真人好歹是剑尊继承人,她万一知道了你可要小心。”
“就是就是,你可不知道随真人曾戮尽整个妖塔!”
看热闹的修仙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那青年火气更大。
他呼吸急促了一瞬,瞳孔一瞬化作菱形竖瞳却又收回。
青年身形一晃,化作光芒遁去了身形,却又在瞬间抬手。
几滴晶莹水珠从他白皙纤长的指尖浮出,骤然化作水色的海中妖物,嘶吼声阵阵。
众修仙人纷纷祭出法器,却未曾想这水色妖物竟出奇高强,几个来回竟反而重伤了他们。
远在十万八千里的青年坐在水边,身旁放着一把黑铁玄晶剑,他抱着膝盖看着水面。
水面上,正是那妖物作乱的景象,旅店内早已一片狼藉。
一群修真人打了好半天,却仍然遏制不住它。
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咧了下,露出颗尖锐的齿。
但转瞬间,笑意便又消失了,沉沉的。
你失约了。
阿游。
西华壁山山腰,躺在树上的随之游打了个喷嚏。
她穿着大红色的戏服,却毫不顾忌在树上翻了个身,怀里抱着江危楼送她的剑。
筹备婚事至今已五天有余,她苦思冥想了许久该怎么一剑捅穿江危楼,但想来想去竟找不到个好时机。
起初,她想过应该在私定终身时杀了他。
但那晚她带着他看风景,在剑上净顾着说些奇妙的小几把话了,一时间竟然忘了。
后来,她便又想着在成亲前杀了他。
但没想到江危楼刚成掌门,正是春风得意,备受修仙界追捧的时候,忙得很。
这几天她都没有见到他。
今天便是接亲成亲之日了,最后的下手时机了,但是又在哪个时刻呢?
喝合卺酒?洞房?事后?
而且随之游更顾虑的是,她到底该说些什么样的台词。虽然直接翻脸当烂人是很爽啦,但毕竟天道在看,她总不能显得太low吧,而且剑修证道,不帅一点像话吗?
随之游想过骗江危楼是殉情,但他很难骗,万一答应下来先捅她怎么办?
不然,就顺其自然?
她脑子立刻又飞到了一个新的角度。
——那就是,不能笑场。
虽然捅完了就该突破飞升了,但是不能笑,笑出来就不尊重了。
为此,随之游精心准备了些刺激眼睛的药水,又深情朗诵了些话本子,只等正式演出。
一想到正式演出,她兴奋的心情中有夹杂了几分怅惘。
若是斩情证道,则必须先有情。
随之游已经投入了很多感情,每一次证道,她其实都扎扎实实地受了情伤。
她会难过很久,直到突破成功的喜悦覆盖这一切,不过她突破成功也就需要俩时辰罢了。
东想西想许久,随之游听见一道声音唤她:“师傅!你该去接江危楼了!”
修仙界已强者为尊,接亲自然也是强者接弱者。
随之游身份着实比江危楼高,自然也需要她亲自去,再加上他受伤眼盲,也更需她搀扶。
她应了声,懒洋洋翻身下树,发髻陡然乱了几分。
鹿淞景看着青丝上晃动的银簪,低声道:“师傅,大婚之日,还需小心些。”
随之游纳闷,“我哪里不小心了。”
鹿淞景听她一问,又看着她歪了的银簪,银簪的流苏晃啊晃,让他只觉得有些厌烦。
他道:“发簪歪了。”
随之游:“我满头的发簪,哪根啊?”
鹿淞景闻言便没有再问,只是走近了两步,伸手轻拈发簪,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道法术狠狠击开手。
他怔愣了下,“这发簪为何有术法?”
“啊?”随之游琢磨几秒,恍然大悟,笑出了声,“哦,我知道是哪根了。”
她伸手摸过那根银簪,扶了下,解释道:“江危楼送的,他应该是施了些术法在上面。”
鹿淞景沉默几秒,不知如何接话。
他又问:“师傅知道他曾有一个师妹吗?”
知道,在你面前呢。
随之游眨眨眼,不说话。
鹿淞景又道:“他们很恩爱的样子。”
随之游斜睨他一眼,“你说我知三当三呗?好哇,反了你啊!”
她拔下银簪就化作剑想要砍他,却见鹿淞景瞪着眼睛窜开了,又是一脸受伤,“师傅误会了!弟子的意思——弟子是说——”
随之游这才笑出来,将剑变回银簪插回去,“逗你的。你说的那个师妹,就是我。”
鹿淞景原本瞪着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显得十分震撼。
她彻底被逗笑,摆摆手,御剑而行隐去身形。
徒留鹿淞景一人在原地。
他只是想,原来自己竟更像个冤大头。
鹿淞景狠狠踢了一脚树,却反被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俊脸扭曲了起来。
他又闷闷地想:怎么碰到师傅后,他反而感觉什么事儿都不顺心了。
鸿蒙派山门下,锣鼓齐鸣,灵植古树皆是一片耀眼的红。
来往众人腾云驾雾,亦或乘法器架风前来。
从山门直铺往的整个门门派的红将这一切映成了红色的海洋,烟花炮仗燃了一挂又一挂,唢呐声高昂至极。
南阳派的弟子们站在山门口,跟在江危楼身后。他穿着朱红喜服,眼上蒙着一抹红绸,腰间打着囍结,艳俗喜庆的红被他却压下。
江危楼只是静静站着,便显遗世独立,郎艳独绝,翩翩少年郎。
许久,他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是随之游。
她的手有些凉。
江危楼有些担心,但未入洞房前,他们不得说话。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担心,手轻巧地捏了捏掌心。
江危楼嘴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些。
震天响的礼炮仍然响个没玩,观礼的修仙人们话音嘈杂,尽是些祝福和议论的话,使得这场婚礼愈发热闹。
许多若有似无的重量砸在他身上,接着便是阵阵芳香传来,这是他们献出的花。
或许因为这山路蜿蜒崎岖。
或许是因他看不见随之游的脸。
又或许是所有新婚之人都会有的情绪。
这一刻,江危楼的心抽动起来,总觉不安感陡生。
一阶台阶略高,他踏了个空,却立刻被随之游扶住。
那股熟悉的馨香萦绕在他鼻间。
奇迹般的,不安逐渐消失。
江危楼握紧了她的手,手心竟有了些微汗,后背也是阵阵发冷。
从未见过她的师门,不知是否是难对付之人。
自己是否高攀了随之游,他会不会被刁难。
不知随之游穿着红衣,又是什么样子的,她现在又是什么表情呢?
她一向是好看的,这一刻,一定也很美吧。
会跟自己一样期待吗?
还是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安?
为何自己的眼盲还未好,真想,真想看看她。
这山路漫长得让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却又短暂地让他失神于耳边的礼官拖高又激昂的唱词声。
他跪了又跪,间或听见长老们满意的笑声。
响板声一打,唢呐捶倒高处,那道声音大喊:“夫妻对拜!”
夫妻。
对拜。
江危楼心中蓦然一惊,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分明是想笑的,不再是淡笑或轻笑,是那种要从肺腑间飞出喉咙,必须张大嘴任由它窜出来的大笑。
江危楼再次跪下,他感觉到离自己不到半寸的动静,每一寸肌肤都要被微风刺激到的颤栗。
他听见她发簪碰撞的叮咚声,听见她动作时衣服摩挲的声音,又好像在恍惚中听见她轻笑的声音。
她没有出声。
但他听见了,连同唇角勾起的笑都能在看见。
但很快的,嘈杂的欢呼声喝彩声,那些老古板们冗长的祝贺和场面话,那些孩童们的喧闹声太吵了。
好吵,吵得他再也听不见身边人的动静,吵得他即便是握着她的手却又再也无法感觉到她。
无尽的苍茫与恐惧生平第一次将他卷入这个漩涡,纵然盲眼也能处理无数事,但这一刻却让他比凡人还要不堪。
无来由的,没必要的,不应有的思绪如同刮坏了的丝绸,乱作一团,遍地起球,逼得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
但仅仅是那一瞬,江危楼又再次听见了。
是礼官的祝贺。
“两不相疑,一体同心。”
他想,不猜忌很好,一体同心更好。
从此不再分离,很好。
他又听见礼官再祝。
“天地其佑,列宗其知,告于四方宾朋。”
他又想,天地祝贺最好,众人皆知也很好。
最后,礼官喊道:“礼成!入洞房!”
江危楼便陡然没了思绪,他慌乱起来,明明不该慌乱的。
他那绝顶聪明,临危不乱的脑子在这一刻竟像是把一切忘了个干净,什么也记不得,如明月般温柔和煦的俊美面容上仍从容自若,可却一动不动。
江危楼感觉到随之游转身了,他又听见她的脚步声。
他便失去了所有理智,想要伸手,还未等动作却又感受到那只比他还凉的手却握住了她。
随之游走一步,便扯他一下。
江危楼便成了全然的傀儡,跟在她一寸后。
不知多少步,他被扶着坐下。
“咔嚓——”
门关上了。
她调笑着,“该喝合卺酒了。”
江危楼道:“嗯。”
他又笑着说,“只是要劳烦阿游了。”
随之游便也笑出声。
他听见酒液流出的声音,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听见她坐在他面前的声音。
接下来,便再也不用听见了。
因为随之游凑近着,勾着他的手臂,酒杯叮咚一声。
辛辣冰冷的酒液入腹。
随之游:“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江危楼:“那要看阿游有多大的本事了。”
随之游:“今天我心情好,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
江危楼笑出声来,“我不要月亮。”
他又道:“我想看星星。”
随之游道:“行,左右不过折损我三成灵力。”
江危楼微怔,阻止道:“我再调养两日便差不多了。”
“不,我就要。”
她又如胡闹一般,全然不顾他的阻止。
暖融融的灵力通过她的手传入体内,但她的手太冷了,冷得他隔着衣服都觉寒。
江危楼握住她冰冷的手,想为她暖一暖,却又想起自己天生体寒,手也是凉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刻,只要他的手比她温一些便也无不可,于是更努力握住她发冷的手。
江危楼低声道:“受寒了?”
随之游沉默了几秒,笑意却有点发涩,“也许是做了亏心事,心虚罢了。”
江危楼笑出来,又道:“胡言乱语。”
一刻钟,他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看着这一切却隔着丝丝缕缕的红。
江危楼看着随之游,却见她的脸也朦朦胧胧,隔着红,但丝毫不妨碍她靡颜腻理的面容。
随之游道:“走,出去看星星。”
江危楼只是笑,“已经看到了。”
随之游眸中似有疑惑,歪头,“你不会是在跟我说情话吧?”
江危楼颔首,却陡然感觉什么东西摩挲发丝,他反应了会儿,才想起自己眼睛上还蒙着一条红纱。
那视线中模糊的红,也是这红纱作祟罢了。
随之游道:“你应该庆幸,星星很漂亮,剑也很快。”
江危楼狭长的眸眯起,“什——”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银光一闪,雪白的剑陡然穿过胸口。
江危楼胸口剧痛,血液喷薄而出,在红色喜服上洇出更深的痕迹。
他身体颤动一下,红绸落下,露出他好看的眉眼,只是眸中不再有笑意,只有深深的震惊与茫然。
……这疼痛是什么?
——胸口。
他胸口被银剑刺入,正中心脏。
他顺着剑看过去,看见那双漂亮的手,为了喜庆,指甲上染了丹蔻。
但不知为何,这丹蔻竟然一路从指尖红到了她的手指,再从掌心缓缓流下。
是血啊。
是他的心头血。
江危楼想要说话,喉间却源源不断溢出血腥。
许久,或许没多久。
江危楼好像第一次如此迟缓地意识到面前的情况,他怔怔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了误会?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呢?
他脑中千万种开脱的理由,面上强装的从容却在见她笑意的刹那间分崩离析。
窗外狂风大阵,木质大门被吹得哐哐作响。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红烛火光摇晃,鲜红的囍字贴更添几分艳色。
她面上也沾染血迹,愈发衬得水眸冰冷,“我欲证道。”
证道……
事已至此,话已落下,还能有什么可能性呢?
江危楼不再有任何疑惑,那些残存在心中的期许再次破碎,他眼眸逐渐发红,喉间陡然溢出大笑,鲜血不停喷出。
“随之游,你负我。”
他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眼睛努力睁大,却仍然觉得昏黑不断遮挡住他视线。
所有动心,所有克制,所有相信。
竟是他眼盲心瞎的错付,他赌输了。
江危楼笑声放浪,面上再无温和,只剩歇斯底里。狭长的黑眸却亮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亮,亮得愈发如墨黢黑森冷。
兄弟,你有点恐怖。
随之游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并未拔剑。
她道:“没错,我负你。”
话本子上那些虐恋情深的台词都怎么说来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含糊道:“前面忘了,中间也忘了,反正若有来生,你取我命,我绝不多言。”
反正来生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我,先画饼再说。
随之游不再多说,因为她感觉灵基灵气涌动,似有突破之兆,却又听身后江危楼低吼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江危楼胸口灵气尽泄,光芒大盛,他黑眸碎金浮动,黑发从发根处逐渐变白。
他面前,浮现三重法印阵法。
窗外雷声大震,大滴大滴雨水落下,如碎石坠落撞出巨大声响。
随之游惊在原地,这阵法是——抵魂之术。
这术法使用后可在骤然间调动所有灵力,但——他竟敢押下三魂七魄,以不再转世立刻殒命的代价驱动法术?!
我靠,疯比吧?
你这么冲动干什么,大悲大喜的又带不去来世,你现在连来世都不要了。
随之游立刻唤出剑来,只是突然又惋惜,她最好的一把剑是江危楼送她的。但这剑,她盯着江危楼胸口的剑,物归原主了。
江危楼还在笑,血液满身,满天星河在他头上展开。他抬起指尖,金眸弯弯,“借魂,天机纵横道弟子江危楼,以此身千年寿元为祭。望诸神星君降下神祝。”
他甚至故意停顿了下,笑吟吟地看着她,浮动着金色符文的眼眸弯弯,然而浑身的血迹却只让人觉得阴郁恐怖。
随之游头皮发麻,直接不讲武德,打断他读条一剑刺过去。
银色的剑陡然打碎他面前的三重法阵。
随之游攥住他衣服,“你疯了吗?转世你来杀我便是了,何苦逼得自——”
“这一次,法术不会反噬。”
江危楼痴痴地看着她,面上再无血色。
他道:“这阵法,早在你那一剑落下,我便布了。”
江危楼又说:“我在你身上留下魂印,生生世世无法消去。”
随之游倒吸了口冷气,“你用你的生生世世只为换我的生生世世?你有病吧?你他吗不是修天机纵横的吗?放下不行吗?我都说了来生你找我偿命得了,你他吗——”
江危楼被她晃了下,又吐出一口血,视线模糊,身体发冷。
他只感觉自己在无尽的下坠,昏暗一阵阵袭来,他好疼。
心口好疼。
江危楼眯着黑眸,已经被笑不出来了,话音却又温柔了许多,一如之前。
他轻轻说:“魂印落下,生生世世,但惹凡心,必命陨不幸。”
既然你负我证道,那便最好再也——
再也不要碰其他人。
江危楼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他眼角似乎有冰冷落下。
恍惚中,他只感觉这帷幔真红,放眼望去,都是红。
他仿佛看见初见时,她就那样轻巧拎着包袱,无赖地找他要些赏钱。于是他便满怀恶意地给了些廉价物品,只想看她吃瘪。
他看见她被他抓到夜游时,谎称法术荧光是漏电,哦,那时她贴的布告竟全是真话。她居然真是鸿蒙派的剑尊继承人,居然也是真的为了证道潜藏在南阳派。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的身份和目的便昭然若揭。
他想起来旅店中,她自以为聪明的话术,又想起来秘境里,她开怀潇洒的笑。
他想起来就在方才,她牵着自己的手,踏过层层云梯,踏过崎岖山路。
那般泠泠的剑意,霜冷的剑光,张扬得意的少女,竟是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元凶。
“帅不?这才是剑的用法。”
“虽说别的不行,但论用剑里比我叼的也就谢疾。”
“当我道侣,剑余生只为你出鞘。”
“刚刚谁打你了?”
“快来,带你兜风。”
“你不喜欢我?强撑罢了!”
“江师兄,你对我,当真一点点动心都没有?”
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一遍遍出现,他感觉时间好想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昏沉的感觉越来越重。
一片混沌中,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何处,最后的最后,他只感觉自己似乎在看着她。看她屠戮尸妖,砍断巨蟒,劈开乱石滚竹,又在南阳派踏血向他走来。
原来,那从来不是他的星星。
他没有摘下来,也没有拥有过。
江危楼听见随之游说了什么,但听不清。
天边一道亮光闪过。
他没了声息。
随之游捂着心口,陡然感觉一沉,她看着他沉静的脸。她有些闷,却又笑出来了,“我,没有心的,你白浪费你的生生世世了。啥比。”
“阿游,若你失约,八海之怒,日夜不绝。”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证道时受的诅咒。
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不下海,不动心,不就好了。为什么都这么恨,这么执着要在她身上留些什么呢?
随之游感到困惑,却又觉灵基灵力涌动,似有突破之意。
但很快的,她发觉这灵力远超突破这需要,甚至要跳阶?!
再跳阶,那边是——飞升?
窗外电闪雷鸣,冷光打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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