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游一脚踹开魔尊寝殿大门时, 正是深夜。
“砰——”声巨响后,跟在她身后的魔侍各自面色苍白, 面上的魔纹都抖动起来, 然而谁也不敢紧接她,只敢虚虚举着手。
随之游闲庭信步走进最里侧的寝房,再次抬脚, 却见昏暗的房间内亮起昏黄。
“别踢了。”
含着点困意的声音响起。
黑色影子便浮现在门边。
“咔嚓——”
门便已经打开,裴澹披着外袍,黑发披散着, 睡眼惺忪。
随之游抱着手臂笑眯眯道:“你醒啦,我来找你了。”
“你这动静, 我不想醒也难。”裴澹拢了拢衣袍, 斥退魔侍, 又看她:“你怎么进来魔界的?”
“怎么不请我进你房间坐坐, 喝杯茶。”随之游挤眉弄眼, 又悄悄凑近他:“是不是藏着美娇娘?”
裴澹无奈摇头,便打开门,“进来吧。”
他指间轻点, 房间内顷刻明亮起来, 桌上杯盘兀自动起来。
没多时, 一壶热茶便已经泡好。
随之游捧着茶杯暖了暖手,这才回他的问题:“你怕是忘了你这魔界里可是有魔修的, 又不像天界那样非得把修士分在下界,我当然是略施小计骗了个小魔修混进来的。”
“你真是。”裴澹无言, 又说:“大摇大摆进到这里, 竟也没人拦你。”
随之游支着脸看他, “他们哪里敢。”
裴澹笑了声, 看向她的双眼,正想说话却蹙了眉头随后直接起身拉过随之游的手探了两秒,这下,他面上的笑意便彻底没了。
“你身上的魔气和怨气是怎么回事?”裴澹冷冷地问道,却又扯了下嘴角,“这下我倒也不用问你来做什么了,无非是来炼化魔气的罢。”
“啊,不小心弄的。”随之游话音很平淡,抬起茶杯碰了他的面前的茶杯,“对了,上次重殊的事,怎么讲,谢了。”
裴澹没什么心情接受答谢,话里带着刺:“是么?我看你上次你倒是挺恨我的。”
随之游笑意淡了些,耸肩:“没办法,我亏欠他太多。”
裴澹沉默了片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你实话告诉我,你这魔气是不是和南阳派有关?”
“这也能猜到?”随之游说完才想起来她用的是裴家的玉碟,又道:“哦哦哦想起来了,怎么讲,是有点关系,就那里有人用怨气大阵续命,我除乱的时候就沾了点。”
“也不只是何等人物,昨日我才听闻江危楼调了全部神魂下凡,如今又昏了。”裴澹一时间有些奇怪,却又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么难缠,我说为何你在南阳派为何待了这么些时日还未动手。”
他说完,又捏了捏眉心,话音轻了些,“还以为是他碍了你的事,便特意为你拖了他三日时间,倒是我自作聪明了。”
“啊,江危楼之前睡觉原来是回天宫啊。”随之游恍然大悟,又抬了抬杯子,再次嬉皮笑脸起来,“没事儿,那就再谢你一次,好兄弟。”
裴澹看了她许久,嘴角一勾便又是笑,最终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道:“你打算修养多长时间?”
随之游呲溜了口热茶,说话含含糊糊的。
裴澹没听清她的回答,也不多问,只是道:“若是想彻底炼化,起码需要半月时间。”
随之游将剩下热茶一饮而尽,略微发烫的热便劈开一条道,将寒气尽数驱走,面颊有些发红。
裴澹指节动了下,不再看她被热意熏得湿润又水亮的眸,“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这几日我会帮你准备炼化的丹药。”
随之游在魔宫内炼化了两日,第三日,
她憋不住了。对她而言这种盘腿而坐反复运功的修行方式,属实无聊又枯燥。
一大早,她便拽着裴澹逛魔界了。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随之游指着路边的小摊,挑了许多样小吃,回头看向裴澹,“兄弟,结账。”
裴澹站在她身后,手里已经握了两三串吃了一半的冰糖果子,半包糖糕,臂弯里还夹着几个话本。
他挑了眉头,“不许了,每一样都吃不完,偏让我拎着。”
随之游便很不悦地翘起下巴,“真是的,这不是体验下咱们曾经偷偷下凡的日子么,都用法术就没意思了。”
“是是是,反正不是你拿。”裴澹如此说着,却还是施了法术,几枚碎银便出现在了摊主面前,“你买吧。”
随之游点头,这才笑起来,额边碎发飞扬起来,“算你识相。”
裴澹嗤笑出声,“德性。”
当然,之后她自然仍是吃了几口便嫌弃太甜扔给了他,还是他嫌手里东西太多尽数吃完了。
只是当他吃完最后一样糖糕时,突然才想起来,这是她最爱吃的。
下一刻,裴澹果然看见随之游抱着手臂,笑得戏谑,又冲他挤眉弄眼起来。
裴澹:“……你少来。”
随之游:“我还没说话,什么叫我少来。”
裴澹:“八成又是打算敲我一笔吧?”
随之游:“我这是怀旧好吧!怀念我们逝去的年少时光,你怎么这么误会我啊!”
裴澹喉结滑动了下,“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念的吧。”
随之游:“有,我第四次宗门大比后第五天,你忘了带钱,是我付的酒钱。”
裴澹:“随一,你就请过那一次。”
随之游:“算了我也不喜欢计较这些,糖糕的话你待会儿得再赔我一份,这总行吧?”
“行行行,反正天下第一的随一总是——”
裴澹又气又笑,往日揶揄她的话便又从心里溜到嘴边,又在出口的瞬间意识到。
他止住了话头,看向她,却见她已经大摇大摆走到一家茶馆前。
茶馆前桃花灼灼,树下,她回过头和他笑着招呼道:“快过来!我听见里面在说书!”
裴澹看了她几秒,才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刚刚进入酒馆,那说书人的声音便已经摇了摇扇子,话音感慨:“诸位可是都知道,那修仙界向来瞧不起咱们魔界的人,向来高人一等,实际上腌臜事可多着呢!”
两人落座,小二上了壶茶。
街边耍把戏的魔族百姓吆喝着热闹,灿灿的阳光顺着窗柩落在桌边,几片花瓣吹进茶馆内。听说书的人喝了几声,说话人一拍惊堂木道:“前不久这修仙界听闻出了名奇怪的剑修,听闻那是一名白衣女子,手执长剑,杀人如麻!这白衣剑修姓随,唤作书记二字!”
裴澹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随之游,“你倒是很有名。”
随之游捧着茶杯,眨眨眼,“毕竟,大家都会记得第一名。”
裴澹:“……”
他又道:“算了,听完便回去罢,我看你体内还存了这么些魔气与怨气,还是不要贪玩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吧,最严重那些这两天都——”
随之游正想继续说什么,又听见说书人慷慨激昂道:
“巧的是,这随书记虽是修仙界众人,却偏偏同咱们一般最是看不起修仙界的人,前有鸿蒙派,后有南阳派,她专杀这些门派长老掌门,这为的是什么?为的可就是治治这些修仙人的臭毛病啊!听闻鸿蒙派中,她以一剑之力大破鸿蒙派山门,斩下掌门的头颅后更是猖狂饮血!”
“咳
咳咳——”
随之游一时间忘了咽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裴澹强忍笑意,肩膀微微颤动。
“南阳派里,她屠戮掉半个门派,杀掉四名掌门,数百名弟子。血啊,染透了整个山头。她闻到血便发了狂,直接毁掉了半座墓山,只为把死尸挖出来敲骨吸髓……”
说书人愈发情绪激动,口水喷洒,堂下一片叫好。
随之游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神经病吧!她是杀人,不是吃人啊!
裴澹终于憋不出了,喉间发出奇怪的笑声,笑得桌子都晃动起来。
随之游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别笑了!”
“嗯……好呃……哈哈哈哈……”
裴澹收了腿,嘴上答应,却还是没忍住开怀大笑起来。
随之游咬牙,“哼”了声,伸出手来:“给我钱,我去买糖糕,气死了,说的什么东西!”
她拿到钱出去时,面上还愤愤不平。
没多时,裴澹便看见她拎着包糖糕,靠在茶馆前的桃花树下,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裴澹便低头笑出声来,再抬头,见她似乎在和一个卖果子的小姑娘说着什么。没多时,那小姑娘便直接朝着他过来,很快便站在他面前,颇有些害羞道:“这是刚刚那个姑娘给你的。”
裴澹看过去,却见小姑娘递过来一枝桃花,和半包糖糕。他怔了下,立刻站起身看向茶馆门口。
桃花树下,花瓣轻轻飘扬,落英缤纷,只是那抹白衣已然不见。
裴澹闭上眼,睫毛翕动几下,平静道:“好的,谢谢。”
他接过来桃花与糖糕,打开糖糕,却见里面夹着张小纸条:“剩下这些魔怨我能对付,走咯,糖糕请你。”
裴澹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就着茶一口口将糖糕咽入喉中。
他吃得很慢,也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揣起那一枝桃花离开。
随之游直接从魔界下到了凡间界,她决定暂时去人间刷刷功德,刷到魔怨没了再回修仙界杀几个掌门玩玩。
但是她平日大多是从修仙界到人界,这次从魔界下来还是第一次,没多时就有些头疼了。
这是完全连绵的荒山,看来五界中对魔界歧视确实还挺多的,毕竟修仙界下凡过了渡界山就能传送到繁华的城邦里,但这儿看起来可像是荒凉的边疆地界。
果然不出所料,随之游御剑飞了半个时辰只见到几处极小的村子。
这么小的村子,估计外来人不好混进去啊。
随之游继续硬着头皮飞,飞了许久,突然感受到一处灵气颇为浓郁的山林,山林虽显得有些陡峭阴森,但山下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就这吧。
先在山林里运功调息炼化到明早,再下山混进村落里。
虽然实在讨厌调息运功,但现下这时辰也不好去村落里落脚。
随之游施法降下剑来,轻巧落在山林中。
这片高山连绵耸立,古树粗壮巨大,高不可攀,树影相连,几乎遮天蔽日。
她走在其中,踩得不知道哪年的枯叶嘎吱嘎吱响。
突然,一阵冷风吹起婆娑树叶,窸窣声中透着几分诡异的空洞。
紧接着,浓郁的雾气歘然袭来,将整个林子内都染成白蒙蒙一片。
“叮铃——”
悠长的银铃声响起。
再然后,尖尖的啸叫声如同颂歌似应和起来,古怪的筝琴萧声尽数弹起。
白蒙蒙的雾中染上几分天色的昏沉,然而极远处,仿佛有一片巨大的暗影悠悠行来。
随之游直呼救命,连忙攀上了枝叶繁茂的树上隐匿气息。
服了,难怪灵气浓郁,原来是些妖怪们修炼的地方。
不过看这动静,是什么仪式吗?
随之游倒是知道许多妖怪种族里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仪式,一般都是大妖主持,还要巡视山头之类的,现下她便应该是误入了这仪式中了。
随之游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大妖怪实力如何,会不会发现她然后攻击。
杀个掌门长老还好说,弟子们大多时候换个人管就行了。杀妖怪就要讲究了,杀了大妖怪,小妖怪们可是会群起攻之不死不休的。
她想了许久,只感觉那唱喝声越来越大,银铃声也越来越近。
随之游缩着身子,又等了片刻,终于,那巨大的黑影现出了真形。
巨大的宝架之中,丝绸纱帘随风晃动,八方角铃晃动,轿上点缀无数华彩图画,高悬而行。轿中影子怪异,似乎有什么轻晃。
雾气愈发浓郁,微微细雨落下。
轿下,八只颜色各异的狐狸们穿着衣袍,各自抱着乐器,两爪弹奏,两爪行路。它们一边演奏乐器,一边以奇怪地步伐行走,似是舞步般或转动身体或倾身屈膝。
随之游两手揉了揉空气。
好可爱!好想凑过去狠狠吸两口啊!
她强行克制着自己叫出声,然而心脏还是在怦怦跳,这一刻,对于毛绒绒的渴望完全盖过被大妖怪发现的恐惧了。
“当啷——”
八方宝架中,华丽的声音陡然弹向。
浓艳的法光随着琴音骤然变大,几乎要照亮正片山林,不知是雾还是云丝丝缕缕吹拂过来。
珠帘晃动,纱帘被吹起一角。
宝架中,巨大洁白的狐狸穿着彩色锦袍,九条尾巴晃动,额上是细长红色花钿,狭长眼下点缀朱砂神印。
它抱着金色琵琶,指尖弹奏中,彩光愈发皎洁盛艳。
慢慢的,整座山的树林尽数弯曲疯长,却偏偏露出一片天空。
天空之上,青色月亮灿烂夺目,光芒洒落在九尾狐的毛发之上,愈发衬出这洁白毛发如银辉般耀眼,堪比银绣丝绸,漂亮得惊心。
大狐狸拨弄琵琶的动作越快,琴声便越欢快越急促,嘈杂动听。
彩色光芒盛极之时,它微微睁开眼,澄澈发光的眸中散发着神性的慈悲怜悯。
诸狐抬起头,嗷呜唱喝着。
但陡然间,宝架却正正停在随之游所在的那棵树前。
随之游心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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