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和你们没有关系。”
鹿淞景说。
他话音仍是慢吞吞的,但这一刻却有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强硬。
随之游与谢疾齐齐挑起了眉毛,明明神情是极其迥异的散漫或疏离,但此刻却透出一种同样的饶有兴味来。
鹿淞景后知后觉地想,他们更像是一对师徒。他抿了下唇,又看了眼随之游,本想继续保持些更强硬的态度,然而内心中却生出些苦涩。
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开来。
鹿淞景最终还是先开了口,“我做错过了那么多事情,每一次总是选中那个最坏的选项,性格也总是犹豫软弱的。”
他指尖画出个阵法,画出个面具来,将它戴在脸上,“但我总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想要自己解决,就像师傅曾经对我说的那样,这么漫长的修仙之路,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下去的。再说了,我现在变得警惕这么多了,自然也会对曾经的师门有所防备,不是吗?”
随之游朝嘴里扔了几颗花生,喝了口茶,“行了行了别跟我解释了,我对强行做好事没兴趣,你要是想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不关我事。啊,不对——”
她起身,笑眯眯地将脸凑过去,低声道:“既然你已经参加这场大比了,想必是跟这事有关的人也要来,你是来复仇的对吧?”
鹿淞景点点头。
随之游道:“要不要打假赛?”
鹿淞景:“……”
随之游抬高了声音:“你今天表现不错,到时候你的赔率会很高,咱们合作如何?反正后面是打积分,积分打够了你看情况输?”
鹿淞景:“……师傅。”
他出声打断了随之游的假赛大计。
随之游便拧着眉毛看过去,“干什么?”
鹿淞景的表情被面具所遮挡,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紧接着才是有些无奈的声音,“师傅为什么总是——”他想了会儿才说,“永远在折腾这些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叫奇怪,赚钱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之游无语起来。
鹿淞景摇摇头,唇角的弧度松弛了些,“不是这个意思。师傅总说我单纯愚蠢,但我却觉得师傅比我要纯粹很多,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样的。我刚刚恍惚中以为,好像很多事都没有变。”
他说到最后,薄唇又紧抿着,身上再次透出些疲惫与厌世的漠然来。
随之游:“因为我够强,所以我就算被骗被伤八百次,也不会动摇。”
她反手指了指谢疾,“就像你师祖,本命剑都被骗没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谢疾:“……”
鹿淞景闻言,似乎是笑了下,又道:“原来是这样。啊,时间不早了,我恐怕要先行离开了。”
他站起身来,两指轻轻点了下眉心,对随之游行了一个礼。
这是修仙界才有的礼仪。
鹿淞景道:“师傅,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师傅了,或许事情结束后还能再见,也或许便再也不见了。谢谢师傅的教导。”
他话音落下,身形化作一团紫色的影子,霎时间于两人面前消散而去,只剩座位上的茶杯散发出袅袅雾气
。
随之游叹了口气。
随之游与谢疾回到擂场之时,正正看见擂台之下一个穿着墨色门派服的人满身鲜血地站在一群墨色门派服弟子中。随后他们齐齐结印,竟是唤出宝架乘风飞走了。
与此同时,擂台四周浮现出几道光柱,上空几行金色文字亮出。
逍遥宗弟子胜。
刚才那是被逍遥宗打得要回宗门治疗了么?
随之游正想着,刚走到周师兄他们附近,却听他们怒道:“真是的,看逍遥宗猖狂成这样,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她疑惑问道:“怎么猖狂了?我怎么都没看见人?”
周师兄转头便道:“你们俩去哪了?快到你们了,刚刚我和文师妹方师妹到处找你们都没找到。”
“刚刚看累了,就和师——啊,谢师弟——”
随之游促狭地回头看如今的“师弟”谢疾。
可惜谢疾面上淡淡,薄唇一张却回答:“不客气。”
随之游:“……”
你这个姓氏真就占便宜呗。
随之游继续道:“就和他去我们定下的客栈那里吃了些东西。”
“下次别这样了,万一错过时间就得不偿失了。”文师妹笑起来,又说道:“孟师妹应该看见了啊,就是那群穿墨色弟子服的人。”
“对方很厉害么?逍遥宗赢了还伤得这么重?”
随之游更感觉有些奇怪了,毕竟魔宫很讲诚意,这次剑修大比用的法阵和镶嵌的灵石都是最高级别的,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用回溯阵法辅助治疗阵救回来才是。
文师妹还没解释,却听旁观的一个散修插话道:“你们合欢宗不如逍遥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还管人家赢了伤得重不重呢?”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人逍遥宗建了不到一百年如今便称得上中等宗门了,倒是你们合欢宗眼看着就要滑到下等了吧?”
又是一道嘲弄声响起。
周师兄听得面色十分难看,回头怒喝了声:“你们又知道什么?那逍遥宗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当年叛逃合欢宗打伤我们掌门的事情你们这些人是不知道么?明明连合欢宗的秘传心法秘籍都被他们卷走了!如今你们却如此是非不分?”
“那明明是你们合欢宗先为非作歹,逍遥宗那些人不过是终于逃
离了魔爪而已,你们还好意思说人家卷走功法?逍遥宗那可是正经修炼,可没有双修的说法!”
那出言嘲讽的人显然也被激起了火气,连珠炮的一样质询问得周师兄面红耳赤,撸起袖子就要更大声驳斥。
他身边的文师妹与方师妹连忙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将他硬生生拉走了,连带着随之游与谢疾也被疯狂眼神暗示赶紧离开。
到了看台处较为后方的位置时,周师兄涨红的脸还是没消下去,却气得也只能重复几句“一派胡言”原地踏步。
文师妹与方师妹直接将他晾在原地让他冷静。
随之游捏了把冷汗,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引起了这样一番争论,简直是人类驯服早期互联网现状。
文师妹却已经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似乎想要打破这尴尬,“对了,孟师妹不是问他们为何要回宗门疗伤吗?其实是不是法阵治不好,是他们那边这次的主张,说他们宗门有严格的规定,伤病都需报备回宗门治疗,不占用大比的治疗阵。而且他们还放出话说,无论何时都不能耽误试炼与课业,因而如今几天的比赛他们也要回宗门,待比赛前再来。”
随之游细细琢磨了许久,在字里行间只琢磨出来一行字:无意占用公共资源。
还挺会立人设,这一段话给自己立了多少人设啊,逍遥宗,营销大师。
随之游又问:“那合欢宗当年——”
她话音还没落,却见手上的玉牌亮了亮。
这是到她了。
随之游只得咽下问题,身形顿时消散,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擂台上。她站在擂台上望着对手,时隔许久,这种1v1竞技场还是让她心潮澎湃。
锣鼓敲响,比赛开始。
对手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人,一身青衫,手中银剑锃亮。他上下打量了下她,面上浮现出点微妙的神色,眼睛一眯,往后扬了扬脑袋甩了下刘海,“原来是合欢宗的妹妹,不如我让——”
随之游很难容忍丑人耍帅,尤其是还这么油,于是一剑捅过去,“让什么?”
他吐出几口血。
青年立刻暴怒道:“你居然——”
随之游又甩了一剑过去,身形如鬼影,还顺势扇了他两巴掌。
随之游又问:“居然什么?”
青年被打懵了,身上血液在几个空洞里到处窜,他握着剑立刻便和失衡的公鸡一般开始乱砍乱挥,身上魔力迸发。
“甩头发是吧?”随之游捅了一剑,踹了他两脚,“本来心情就烦。”
那青年七窍血流如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之游又捅了两剑,最后才命中他命门,干脆利落赢下来了。
她离开擂台时,看客们一片安静,只有几声窃窃私语。
“这就没了?”
“怎么感觉这剑修大比含金量不高……”
“她怎么就这么轻松捅进去了,还打了他……”
随之游心中冷哼一声,正准备回到合欢宗弟子的人群中,却见谢疾手腕上的比试玉牌亮了亮,正在往她的方向走。
谢疾路过她时,她立刻将尾巴撇向了另一边。
下一刻,谢疾的脚步停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走。
随之游扯了下嘴角。
就知道,又想乱摸。
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失啊。
随之游耳朵耷拉着,走回了合欢宗弟子中。
她抬头,谢疾站在擂台之上,黑发白衣,目下无尘,出剑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火红剑意似流火骤现,对面的人应声倒下。
谢疾反手收剑,悠然下台。
比赛结束了。
擂台周围的一片看客再次寂静。
但很快的,便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谢疾回来时,便看见随之游发呆的神色,那如冰湖般平静的眼眸便如消融了般。
他道:“怎么了?”
随之游问:“我在想,我以往宗门大比是如何,师傅大抵总是知道的。”
“嗯。”谢疾勾了下嘴
角,有些促狭,“毕竟总是要看看我的弟子,表现如何。”
他即便是不去,也总是会被她央求着配合她的邪门歪道赚些钱,想来有些好笑。
随之游道:“但我好像没见过师傅年轻时参加大比的样子诶?”
谢疾顿了下才道:“也没有那么老。”
随之游:“师傅年轻时也是这般么?”
谢疾:“哪般?”
随之游:“快。”
谢疾:“……”
随之游快活地笑出声来。
谢疾无言,却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他轻声道:“年轻时,大抵也没有你这般话多,更不会浪费时间。”
他们都是一剑必中命门,出剑必须见血致命的人。但她更坏心眼一些,很多时候会故意不中,折磨对方到舒心了才结束。但他不一样,永远希望能最快地结束掉比试。
谢疾久负盛名,锋芒毕露,修仙界中未曾有能与之一战的人。
宗门大比于他来说,乏味至极。
他一度无法理解修仙界中的其他剑修,为何总是用着一副子很努力很刻苦的样子,拿着错漏百出的剑招跟他比试。
就像现在,擂台上两个剑修你来我往,仿佛互相喂招。
谢疾问:“他们在做什么?”
随之游道:“刮痧。”
谢疾想了想,“有道理。”
是夜,客栈里。
随之游一脚踹开谢疾房门时,谢疾刚刚结束调息。
他眼皮都没有抬,只是问:“怎么了?”
随之游三两步走过去,很是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床上的他。
她道:“师傅,我想喝酒。”
谢疾:“……你上午才问我要了钱。”
随之游:“那不是上午的事吗?”
谢疾沉默了下,“没有了,没带多少。”
随之游很受挫一样望着他,“一点都没有了吗?”
谢疾道:“有也不是让你喝酒的。”
随之游很发愁,“但我现在好烦啊,好无聊啊。”
谢疾望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后抽出腰间的剑。
随之游也立刻唤出剑来。
两人对上眼神,飞出客栈打了一场,打了半个时辰后结束了
这场战斗。
随之游攀着在树上,奄奄一息地开始疗伤。
谢疾一手攥着她的手腕给她输灵力,一手开始调息疗伤。
他闭着眼,眼睫垂落,话音很淡:“是因为鹿淞景?”
随之游晃了下手腕,问道:“师傅,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师傅?”
谢疾顿了下,“也许是他不适合。”
“师傅当我师傅的时候,好像挺称职的。”随之游开始掰手指,“会给我钱花,陪我打架,还会帮我修炼,最后我投桃报李还帮师傅飞升了。”
谢疾:“……你觉得那是投桃报李?”
随之游:“不算吗?”
谢疾:“……行。”
随之游又叹了口气,继续掰手指:“虽然我飞升失败,重新投胎了,但我现在这么努力又快要飞升了。总的来说,我作为徒弟好像过得还行。”
她又道:“可是他不一样,好像有了我这个师傅,他自毁灵根,堕入魔道,屡次被骗被磋磨,如今连身体都是破破烂烂的。”
谢疾睁开眼看她,淡淡道:“你何时也会顾虑这些了?”
随之游疑惑道:“我看起来是只顾自己开心人吗?”
谢疾:“是。”
随之游:“……”
谢疾:“并且很折磨人。”
随之游:“那我折磨你的时候你大可以走,我看你也乐在其中啊!”
谢疾:“……”
随之游尾巴甩了甩,道:“人各有自己的缘法,我本来是不会管这些的,但师傅在我身边,我面对他自然就会感觉好像我做得不如师傅。”
“哦?”谢疾笑了下,面色如冰雪消融,“所以还要怪我做师傅太合格?”
随之游点头,“是啊。”
谢疾又笑起来,他今天笑得格外多了。
随之游想。
谢疾道:“为师大抵也没有阿游想象中那么称职。”
月光穿行在树影之间,清冷的光辉洒落在谢疾的面上,似乎要在他面上覆上一层层薄薄的冰晶似的,愈发使得他俊美白皙的面容似巅峰之雪。
谢疾声音淡然:“为人师者如为人父,德应为首,若德行不当,即便以身作则,事必躬亲,事无巨细亦不配称为人师。”
随之游道:“师傅是说我缺德吗?”
谢疾微微睁大了黑眸,却没有回答,只是道:“很晚了,回去休息罢。”
他松开握住她的手,道:“剩下这些伤,自己调息是无碍的吧?”
随之游耸了耸肩膀,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无妨,那群菜鸡,我一只手就能打。”
她说完大笑起来,临了准备回客栈时,又道:“不过师傅为什么觉得自己德行有亏啊?是因为能给我的钱太少了吗?你终于意识到了吗!”
谢疾:“……”
他指尖点了点她眉心,摇头。
下一刻,身形顿消,遁去了。
随之游自然也不打算留下来吹冷风,也遁去身形回了客栈房间。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算踏实,大抵是谢疾那段什么为师为父的话太过文绉绉,以至于一闭眼就立刻梦到了被迫上学的悲惨时刻。
谢玉成又开始一边敲木鱼,一边祈求上苍让她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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