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内。

    阎王面色不虞地看着谢疾,  “谛垣神君有何贵干?”

    谢疾道:“听说你被打了。”

    阎王:“……然后呢?”

    谢疾又道:“你招了多少?”

    阎王:“……”

    这么久不见,谢疾怎么还是这么招人烦啊?

    阎王翻了个白眼,“你放心,  就凭着仲长这层关系我就不可能说太多的,你请回吧。”

    “不,  我还有事。”谢疾眉眼微蹙,  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些犹豫,  “天君让我与阿游成婚。”

    阎王:“……?”

    他大为震撼,  恨不得马上跑出青丘把仲长狸踹醒,但下一刻还是反应过来问道:“是为了让你制衡她么?”

    谢疾点头。

    阎王道:“那你们还是小心点罢,他这天君虽然脑子不算灵光,  但歪门邪道不少。若是存心针对你们,你们怕也是不一定讨得到好果子吃。”

    他说完又意识到不对:“等下,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疾道:“你是治山的朋友。”

    阎王:“……啊?”

    谢疾道:“你曾说,  他老是为了阿游来烦你,所以我为阿游来问你也没什么吧?”

    阎王:“你他吗脑子有病吧?我是他朋友又不是你朋友,而且我为什么非要给你们当爱情路上的踏脚石啊!”

    谢疾拔出剑来,  “不可以吗?”

    阎王看着明亮冰冷的剑锋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感觉到十分荒唐,  无法理解随之游身边这帮子神都是什么脑袋。

    他十分屈辱道:“行,  你说吧。”

    谢疾收回剑,  问:“我不知道阿游会不会介意与我成婚。”

    阎王:“她想必是不会的,反正她习惯了我猜。”

    谢疾:“……也是。”

    阎王又问道:“不过我反而要问你介意不介意,  即便你们成婚,  你终究也不可能与她诉衷肠不是么?最终你们也只是空有一场婚礼,  本质上还是当师徒,  这样你也能忍受吗?”

    谢疾望向他,  面色清冷,话音平淡:“忍不得,也忍了这么久了,无妨。”

    阎王无言,默了几秒才又说:“既然你要与我聊这种事,那我便要问了,你是何时心悦于她,又是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的?我以往也问过仲长,只是他说话实在是真真假假,反而让我难以琢磨。”

    谢疾道:“他说了什么?”

    阎王回想了下,道:“呃,他先是鄙夷了一番人,说只有人才有各种理由,他们这些妖怪才不在乎为什么,只要够好玩够开心就好了。”

    他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谢疾沉吟了下,“不记得了。”

    阎王愣住,“哈?”

    谢疾道:“相伴太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坐视不理她扎不好的发髻,闯出的岔子,还有招惹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重要的是,剑出鞘无血不归,世无敌手则堪折,恰好我与她都能致对方于死地。”

    阎王:“……你说话怎么跟仲长一样让人听不懂。”

    谢疾:“看起来你也没什么用,走了。”

    阎王:“你有病吧!”

    他骂完之时,谢疾早已御剑离开了,这让他更生气了,怒批了几天折子。

    “所以你觉得仅仅是成婚了,我就能被管住吗?”

    随之游问道。

    她话音落下时,明显感觉周遭那些浮动摇晃的人影似乎躁动喧哗了起来,但所有动静都如在被水域亦或者其他阻隔了一般变得模糊。

    随之游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啊

    ,我第一次被你们宣判不得飞升时,就是因为杀夫证道诶。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好儿子,江危楼是你儿子吧?也是被我亲手杀掉的。你觉得我嫁给了我师傅,他就真的管得住我么?”

    天君道:“所以你是想说,你要继续接受封神,然后让你师傅受罚吗?”

    随之游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你师傅包庇于你,阳奉阴违,本应受罚,只是本君爱才心切,不愿让你们师徒二人再经磋磨,望你们改邪归正为天庭效力,造福苍生,才出此下策让你们戴罪立功罢了。”

    天君的话音中带了几分循循善诱,仿佛真如一个身在高位却很好说话的长辈一般。

    随之游道:“但他是我师傅,按照你们这些神的观念,这难道不是□□之事么?”

    天君朗声笑道:“杀夫证道几次的人竟然会在意这种事吗?”

    随之游道:“我当然不在意,我只是觉得你们真的蛮可笑的。我在修仙界之时,上至天道,下至同门,所有人都口口声声训斥我必须遵循礼法,遵循规矩,杀夫证道更是连飞升也要被打下地府不得超生的。原来只是我还未成神。一旦成了神,大不敬原来也没什么,人伦更是不值一提,杀夫证道好像也只是前尘往事可以谅解了。”

    “礼法与规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即便是律法之外也要讲情理不是么?”天君顿了下,又道:“正如道法变化万千,怎么可能凡事都是一成不变的呢?神也好,修士也罢,各人都有各自的道,你此前行事的确不妥,但如今既然已从纳神殿出来,那我们就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随之游:“……”

    她想了几秒,合掌大笑,顿悟:“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神的本意都是好的,都是下面那些道听途说的修仙者执行出了问题对吧?”

    天君第一次听见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随之游道:“所以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要不然我乖乖跟我师傅成婚,让他监督我,然后我们俩一起给你打工。要不然你们就拿我师傅开刀,然后再来对付我?”

    “我们天庭绝对不会针对谁,就事论事罢了。”

    天君道。

    随之游盘腿坐在地上,手掌支着脑袋道:“行,那你们总得让我和我师傅考虑考虑吧?反正现在你是铁了心也不打算给我封神,也不打算给我分个职位了是吧,给我点时间不难吧?”

    天君点头,“自然,接下来你便找你师傅即可,想必他会给你安排好的。”

    他又道:“三天后,本君要听到答复。”

    随之游想了想,道:“天君,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想问你。”

    “但说无妨。”

    天君道。

    随之游问:“江危楼是你儿子吧?”

    天君:“……何出此言?”

    随之游委婉道:“他看起来比你聪明,原来是随了娘亲。”

    天君怫然大怒:“放肆!随之游,莫不是本君太好说话,竟让你忘了尊卑?”

    随之游哈哈大笑,拔出剑来飞走了,徒留大殿内天帝暴怒的吼叫与摔东西的声音。

    飞出神殿没多时,便有几个小神前来引路,将她引到了玄渊宫门前。

    随之游往里面看了几眼,好家伙,琅嬛阁楼,器宇轩昂,仙宫繁华,一派富丽堂皇。

    这居然是她师傅的神宫?好离谱!

    她有些酸溜溜,直到谢疾来时,脸还是皱着的。

    谢疾蹙眉,“怎么了?”

    随之游:“没什么,感觉你被资本主义腐蚀了。”

    谢疾:“……?”

    随之游:“在这种地方过得很爽吧?

    这么漂亮的宫殿,这么多仙界弟子,这么仙气缭绕的,你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徒弟在修仙界穷得买不起剑?你不对?你顾里,啊不是,你谢疾怎么会不对!我过得那么惨的时候你哪怕有过一秒心疼吗!”

    谢疾直接伸出手,两指掐出她的脸,“先进去,其他的神在看。”

    随之游斜着眼睛看了下,果然发现引路的几名小神都躲在柱子后偷瞄,她立刻抬起下巴甩开他的手,跟着他老实进了玄渊宫。

    两人腾飞云中,没多时,一起落在一片山谷之上。

    山谷之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瀑布倒悬,仙兽走动。

    随之游扫了几眼,直接坐在草上道:“师傅,天君是不是也找你说了成婚的事啊?”

    “嗯。”谢疾应道,又问:“你意下如何?”

    随之游问:“师傅,这难道不是我问你吗?”

    谢疾伸手捏住她的发髻,“好像又乱了。”

    随之游屁股蹭了蹭草地,背过身对着他,“对我来说,就算是成婚,就算是与师傅成婚,师傅也是管不住我的。我对这里早就积怨已久了,对他们将我打入地府之事耿耿于怀,无论如何是想大闹一场的。但是若是成婚了,师傅必定会被我所牵连不是吗?”

    谢疾将她头上的朱钗拆下,纤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淡淡地应了声,“反正你总是要惹出岔子才甘心。”

    “但是我怎么忍得下呢?”

    随之游忿忿不平,“我本来也不是大度的人。”

    她又转头,“师傅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成婚呗,咱们结盟,从内部进行一个策反,当大反贼,一举推翻这狗天君!”

    谢疾蹙眉,拍了下她的脑袋,“别乱动。”

    “知道啦!”

    随之游翻白眼,回过头去。

    谢疾耐心地帮她梳理着头发,许久,才将她头上的发髻扎好。

    他将朱钗插回去,低声道:“其实,无论如何,应该是师傅问你介不介意。”

    谢疾等了下,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动作顿了下。

    又是片刻,谢疾唤她:“阿游。”

    随之游仍是没有回应。

    谢疾微微侧头望她,却见她就盘坐着睡着了,一时间有些失笑。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一用力,便将她的身体扶倒在他膝盖之上。

    他凝眸看向枕在膝上的她,冷淡的神情柔和了些。

    偏偏这时,随之游睁开了眼,直直地看他。

    谢疾竟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问道:“醒了?”

    随之游:“被你膝盖铬醒了。”

    谢疾:“……那你起来。”

    随之游:“不,还有点困,但有点睡不着。”

    谢疾:“那我带你去——”

    “别。”随之游眨眼,“你讲经吧,以前你讲那个的时候我睡得可香了。”

    谢疾:“……行。”

    他指尖光芒闪烁,□□经浮现手中,随即便念诵起来。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谢疾的声音如清雪消融,却又深邃,引得山谷之中无数仙鸟走兽闻声萦绕周遭听经。随之游并不惊讶,毕竟以前鸿蒙派他念诵经文之时,亦能吸引不少鸟雀前来闻道。她听了没两句,就开始打哈欠,迷迷蒙蒙地连谢疾的脸都模糊起来。

    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水来,声音软了些,“师傅,你想和我成婚吗?”

    谢疾念经文的声音顿住,望向她,喉结滑动了下,却没说话。

    随之游便不再看他,而是垂落了眼睫,低声道:“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谢疾问:“知道什么?”

    随之游却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说话了,笑眯眯的,“不过我还真没在天庭上成婚过诶,好神奇,感觉五界每处都要有我成婚的地方了。”

    谢疾也笑,笑得很淡,“胡闹。”

    随之游便闭眼,似乎真要睡了,谢疾便又继续开始念诵。

    许久,他感觉膝上的人呼吸匀称,睡着了,才放下手中的经文。

    谢疾没有望她,只是闭上眼,薄唇紧抿。

    如果早知道什么呢?

    是他不堪的心思,还是其他呢?

    色缚于凡夫,五阴悉羁系,生能缚于物,死缚亦复然。今身至后世,未始不系缚,轮回羁缚中,数数受生死。

    谢疾在心中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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