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正坐在豆腐铺堂前吃饭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学政大人?”
“这陆秀才竟得学政大人青睐!”
“乖乖,学政大人这么大官都来宴请我们陆秀才,前途似锦啊!”
几个在场的客人筷子都停了下来,望着陆知杭的目光有些惊异和羡慕。
“多谢,劳烦兄台将请柬送来。”陆知杭拱了拱手,接过请柬,并未立马翻看,对他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迎送那人离去,他才瞧见张氏腰杆子都挺直了,眉开眼笑地朝他问道:“知杭是如何与学政大人相识的,竟是派人专门送了请柬来。”
“我也不知,我先回屋看看请柬先。”陆知杭眉头微蹙,纳闷道。
待回了屋他细细阅读了这请柬的内容,是宴请此次院试得中的秀才至学政大人府上赴中秋宴,共赏明月,吟诗作对。
“怪哉,往年只见得中举子和进士的赴宴,秀才倒是头回见。”陆知杭收好请柬,不解道。
不解归不解,学政大人既然发了这请柬,他不找个正当理由出来,不想赴也得赴。晏国学政三年一轮换,下一届乡试他必是要赴考的,而这位学政不出意外就是乡试主考官了,事关自己的前程,容不得陆知杭不重视,他就是有些肉疼,这赴宴,是不是得送点礼给主人家啊?提督学政怎么也是个从三品,他有什么东西是拿得出手的呢?
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稀世珍宝他是送不起,还不如从对方的喜好上下手,陆知杭回忆了下原著中的只言片语,洮靖城的学政闻大人好像是喜好音律,送把古琴?
陆知杭估算了下价格,要送一把拿得出手的古琴,便是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下,且闻大人不缺古琴,琴谱倒是可以相送,干脆他自己写一本琴谱得了,经济实惠,重点是省钱的同时不落俗套,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写什么曲子合适些。
“陆昭。”陆知杭略加思索,想到了一首曲子正巧合适,但他在晏国属于没什么见识的那一类,自然要求助一下见过世面的“罪臣之后”陆昭来替自己把把关了。
“公子,有何吩咐?”陆昭听到陆知杭叫他,马不停蹄就进了屋。
“你可懂音律?”陆知杭开门见山道。不懂也不要紧,只要觉得过得去就成,左右他一个小山村来的穷秀才,送出去的东西不至于太寒碜就成。
听到陆知杭这话,陆昭歪了歪头,复又笑道:“自是懂的,公子可是需要我抚琴?”
“我这没琴可抚,就烦请你拿七个茶杯和一双筷子来。”陆知杭笑了笑道,原身并不擅音律,他自己在现代时也是被父母逼着报了补习班的,现在想想,还是他爸妈有先见之明。
闻言,陆昭点了点头,起身道:“公子且先候着,我去去就来。”
放置茶具的地方离陆知杭的卧房不过几米远,片刻过后,陆昭就捧着几个叠在一起的陶瓷茶杯放在桌案上,乖站在一旁。
陆知杭把叠放的茶杯分别摆在桌案上,又往里依次加了深浅不一的清水,拿起木制的筷子轻敲了下,又添添减减一会功夫才停下动作,摊了摊手无奈道:“设施简陋,只能如此了,将就听一下。”
“那我便洗耳恭听了。”陆昭稚嫩的小脸透着一丝期待,搓搓手道。
有这么捧场的观众,陆知杭赶鸭子上架的心态也稍稍放松了些,难得有了闲情雅致奏一曲,将搁置在旁的筷子一手拿一支,轻轻敲击起茶杯的边缘。
随着筷子的起落,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调子随之传来,在不大的卧房内萦绕,起伏有致,犹如珠玉相击,余音嘹喨,恍若天籁。
前奏方才响起,陆昭就怔了怔,半响略带懊恼,似乎是在责怪自己不专心听曲,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沉浸在陆知杭那声声婉转清澈的余音中。
如置身江南的烟雨,江边千里外是袅袅炊烟,淅淅沥沥的雨丝洗涤着满目疮痍的心灵,驱赶喧嚣和冗杂。
只余悠悠仙乐,恬静无虑,身心皆随着曲调的高低而共鸣,似有无名之物在心间流淌而过。
曲罢,陆昭久久不能平静,心绪好像与那曲子一同去了,微微有些低落。
“怎么了?”陆知杭奏了一曲二十一世纪颇为经典的青花瓷,再抬首就见自家书童呆立在那,眸中似有淡淡难言的忧虑。
听到陆知杭的问话,陆昭忙回神,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勉强,坦言道:“此曲当是大家之作,清幽恬静慰人心灵,难得几回闻。”
“哦?既如此,你缘何带着些哀戚?”陆知杭放下筷子,问道。
陆昭沉吟了会,缓缓道:“这曲子前奏已是世间弦乐之极致,曲调让人感到清净闲适,我不由回想起儿时的光阴,再与如今的处境对比,自是黯然神伤。”
陆知杭叹了口气,这世道非大变革,又有几人能改呢?他将几个茶杯都挪至一旁,试探性问道:“倘若将此曲谱成琴谱献予学政大人,如何?”
“那未免太可惜了,好曲当配雅士。”陆昭不加思索道。
“只谈论音律一道,学政大人也算得上雅士。”陆知杭见陆昭对这曲子评价之高,当下就决定将其作贺礼送去了,今晚得快些把琴谱写出来才是。
翌日,日暮西山之时,皎月悄然悬挂中天,如银芒乍泄,月光四溢,将四周郁郁葱葱的绿林都照得明亮,比之满街灯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会正是中秋佳节,稚童手提花灯,街边灯火多如繁星,人声鼎沸,较往常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陆知杭手拿昨夜适才写好的曲谱和请柬举目四望,望着眼前的朱门大院,两侧各放一尊石狮在此,昭显几分威严,他上前几步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就有小厮将门打开。
“在下是来赴宴的,这是请柬。”陆知杭说明来意,即把请柬递给了朱门内探头的小厮查看。
那小厮听到是来赴宴的也没多耽搁,打开请柬就细细看了起来,核对无误,正想请陆知杭往院子里去,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传来。
“慢着!岂有案首还在此,他人先进的道理?”来人短短一句话,饱含不满与责怪。
“是啊!是啊!我们还在这呢?这进门不得有个尊卑先后?”跟着男子一同前来,身着靛蓝色布衫的学子附和道。
陆知杭闻言回首,就见着自己身后三五成群来了几个学子,为首的那人锦衣华服,腰悬玉佩,不用想也知道非富即贵,正指着他,脸上带着鄙夷。
“我等皆是学政大人宴请来此,方才考上的秀才,还有尊卑之分吗?”陆知杭被这群人的话逗笑了,倘若他们要是有个举人,他估计还能理解一下所谓的尊卑。
“瞧你这小白脸,怕是不知,往届秀才何曾被学政大人宴请过?还不是因为本届案首乃是我们贾学民,贾公子!你这沾了他人的光,就应心怀感恩,快快退去,按着名次进屋。”那靛蓝色布衫的学子挺直了腰杆,洋洋得意道,末了还要谴责一下陆知杭的“不知感恩”。
“呃……那就按着名次来吧。”陆知杭搞不懂他们的脑回路,摸了摸后脑勺,想着左右不过晚几秒钟进屋,又不会少块肉,还不如少与他们理论来得省时间。
五人还以为陆知杭是怕了他们,既是不屑又是讥笑着,迎着贾学民进屋,还高喊道:“迎长淮县丁丑年院试案首贾公子赴宴!”
待几人话音落下,贾学民便假模假样地挥了挥衣袖,端着架子迈着步子进了院子。
“迎长淮县丁丑年院试第二名陈秀才赴宴!”那几人犹自在那恪守所谓的尊卑,叫唤了一声发现这第二名没来,于是就接着喊了第三名,也还未到场,看得陆知杭都替他们累,想着也不用他们恭迎了,拿好请柬和琴谱就要往里走去。
“诶,等等!这第四名我们还未迎进去,你怎么就先去了?”那靛蓝色学子走上前拦住陆知杭,不满道。
“那你们迎吧。”陆知杭也是头回遇见这样的,暗想长淮县这届院试也是有意思,怎么选的人,怪不得自个还能混个第四名。
那人见陆知杭知难而退,于是就扯了扯嗓子,继续道:“迎长淮县丁丑年院试第四名陆秀才赴宴!”
等那学子话音落下,陆知杭才敢跨过门槛,深怕这几个事精又有什么事情把他拦住了。不过他才半只脚跨进去,又被扯住了衣角。
“我说你也是个秀才,怎么就说不清呢?我们要按名次先后进府,可懂?”那人没好气道。
“懂,你们不是迎第四名进府赴宴吗?”陆知杭纳闷道。
“我们迎的陆秀才,又不是你,你凑什么热闹?”学子不耐烦地说道。
陆知杭后知后觉这几人不认识自己,于是作了一揖,淡淡道:“谢迎,在下正是陆秀才。”
言罢就甩袖走人,空余几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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