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被学政大人偏爱也不是什么好事。陆知杭这般想着,半鞠了一躬,温声道:“大人,学生愚钝,还未写好。”
坐在他身旁的秀才名为柯同甫,余光瞥了一眼陆知杭桌面上的宣纸,墨渍还未干,分明写了一首诗,却谎称还未写完,他早就对学政大人青睐陆知杭这小白脸一事心有不满了,这会被他抓到了把柄,怎能视之不见?
想也没想,柯同甫抄起陆知杭桌案上的宣纸,起身摊开在众人面前,状若疑惑道:“陆贤弟,你这不是写了一首诗,怎地与学政大人说还未写好?”
众人仔细一看,见宣纸上确实完完整整地写了一首诗,都幸灾乐祸的在陆知杭与学政大人之间流连,没有一人打算出列解围,甚至巴不得闻筝因其竟敢如此不给他面子,当众扯谎也不愿赋诗,狠狠地处罚陆止为好。
“兄台不知,我向来严于律己,这诗还不够出彩,在我看来便是还未写好,拙作怎可污了大人的眼。”陆知杭嘴角微弯,半分恼怒未见,反朝柯同甫笑道。
柯同甫脸一黑,陆止说这话是何意?岂不是在贬低他们这些人作诗随意,顷刻作出的诗就拿去敷衍学政大人?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小,还不待他们出言回击,闻筝就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柯同甫面前,把他手中的宣纸抽出,上下端详了会,弄得诸位学子又是一怔。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闻筝看完一句便念完一句,口齿清晰地吟诵起了宣纸上的诗句来,言罢正色道:“此等佳作岂可说不够出彩,已是本官今晚所见最为出众的一首,比之阮阳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家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比之阮阳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等评价可不是能随便给的,要知道,阮阳平可是年轻一辈有名的诗赋才子,师从名门大儒,早已中举,迟迟不参加春闱也不过是想游历晏国大好河山,非是不能!
几个秀才都承认陆止这诗确实不错,可闻筝一通夸赞下来,大家具是不服,可又作不出比这要好的,于是一个两个的脸色都分外精彩,敢怒不敢言,心下直呼学政大人眼拙啊!
陆知杭无语凝噎,只得在心中暗道苏大诗人对不住了,他就闲来无事默写个古诗,谁成想这柯同甫还能强抢的,半点斯文也不讲。
这顿中秋宴吃得众学子都不是滋味,来时有多雀跃,去时就有多落寞,风头全在一个陆止身上,他们这些人反倒成了陪衬。
难得一遇的良机就这么耽搁了,自然心怀不满,好不容易等到散席,学政大人居然还独独留了一个陆止下来。
“我这后花园也哉了些花草,可是有空闲陪我一观?”闻筝摸了摸眼梢下的血痣,慢条斯理道。
“自无不可。”陆知杭嘴角啜着淡淡的笑意,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况且学政大人愿意留他独处,本就是个良机。
闻筝盯着他看了会,估摸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耸了耸肩,说道:“我记得你今年刚过十六。”
“是,刚满十六。”陆知杭也不奇怪闻筝为何会知晓他的年龄,这些包括籍贯等,参加院试时都是登记得一清二楚的。
“那你瞧着我今年几岁。”闻筝摸了摸自个的脸,弯着眉眼问道。
“……二十六吧。”陆知杭怔住了,横竖想不通学政大人特意留他下来,居然是在这里猜年龄,可惜这年龄猜得也无趣,谁让原著就写了对方的具体岁数。
听到陆知杭的回答,闻筝稍稍有些失望,唉声道:“我看着岁数这么大吗?”
陆知杭见状,嘴角一抽,想不到闻筝一个大男人还为这种事发愁,非是他看着老,只观面相,对方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跳过这个话题,闻筝先闲扯起了院试上的卷子,学政大人约莫是心情好,与陆知杭在月下侃侃而谈,针对他在院试所答的卷子挑了几处小毛病,细细讲来,令陆知杭受益匪浅。
往日不解之处在对方的讲解下茅塞顿开,比自己闷头苦读吃陆止老本可来得有效率多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过于此。
月上中天,共烛火明灭,晚风习习吹来,吹得几人衣袂飘飘。
闻筝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地眺望穹顶上的一轮皎洁明月,由衷道:“你那首诗写得当真是好。”
“大人,这诗非是学生所写。”陆知杭见四下除了他俩只有小厮,轻声坦言道。
闻言,闻筝笑了笑,说道:“不论是何人所写,你写出来了,就是好诗。”
“……”陆知杭状若感激,眸中却闪过一丝疑虑,并未因闻筝的夸赞而窃喜,反倒琢磨起了这接触下来哪都透漏着古怪的学政大人意欲何为。
“天色不早了,我让车夫送你一程。”闻筝话锋一转道。
“承蒙大人厚爱。”陆知杭立马作揖谢道,心下微松,转身就要跟着小厮往外走。
倏地,一双消瘦的手掌放置在他的肩上,身后的人慢慢靠近,温热的吐息呼在他耳廓,闻筝殷红的唇咧了咧,“不过,这最后一句,本官觉得,改作‘明月明年鹿鸣观’倒更合适些。”
语罢他就松了手,目送陆知杭与小厮一同离去,待后院空余他一人时,闻筝才摩挲了几下碰过陆知杭肩膀的指尖,淡淡月色照在身旁,衬得眼梢下的血痣愈发妖冶。
闻筝是舒服了,正坐在马车上的陆知杭却蹙紧了眉头。
无疑,对方这句话是回应诗中所言的明月明年何处看,要看这明月,唯有十五,乡试又称秋闱,不正是后年的八月中秋节吗?而这鹿鸣宴便是主考官宴请乡试中举学子的宴会,闻筝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过一小小的秀才,他贵为知院之子,自身官居从三品,又能图我什么?”陆知杭思索了一路,回到屋中时适才豁然开朗。
闻筝究竟想干什么与他何干?
对方既许了这个诺,而陆知杭也需要在短时间内中举,两人一拍即合,他又何必自作烦忧?
倘若对方真要图谋什么,陆知杭无力反击,还不如就顺势而为,桥到船头自然直。
想通了的陆知杭也不死脑筋在那琢磨了,研磨起桌案上的墨水,毛笔均匀沾好,低首回忆与闻筝在宴席散去后交谈的内容。
对方不愧是十六岁就中进士的才子,所言所思都给他了不小的帮助,陆知杭缓缓默写出了自己院试所答的内容,在听过闻筝讲学后,依对方所言逐一修改,整张卷子顿时就升华了不少。
陆知杭甚至想,倘若院试之时,他交的是如今这份卷子,案首之位还指不定归谁。
即便他还未见过贾学民的卷子具体写了什么,与自个的相较,陆知杭还是有十足的信心他能脱颖而出,即便考官不是闻筝。
“知杭,这次和学政大人可有什么趣事讲与为娘听的?”张氏适时拜完太阴星君,就赶了过来。
“学政大人学识渊博,与我交谈了一番四书五经,受益匪浅。”陆知杭没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都说给张氏听,专挑了他娘爱听的。
果然,听到这话,张氏喜笑颜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儿果然得学政大人喜爱,我瞧着方才还是马车给送回来的,真是出息了。”
“娘,时候不早了,我待写完这篇文章就准备歇息了。”陆知杭温声道,他今日折腾得不轻,张氏忙碌中秋佳节也不轻松,明日豆腐铺还要开张,年纪大了早些休息才是。
若是让张氏自个去休息,她必然不情不愿,还要再追问些细节才满意,但一听说打扰儿子休息,她二话不说就道了别离去,末了还要叮嘱他劳逸结合,莫又要如以往那般学到深夜才罢休,累坏了身子。
张氏退去不过片刻,陆昭就扬着手中的战利品小跑着进了屋,一张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刚进屋就瞧见陆知杭正奋笔疾书,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挪着步子走到桌案上,瞪大了眸子品读了起来。
“在外头玩累了?”陆知杭将笔搁置一旁,摸了摸陆昭的头顶,低声笑问。
陆昭只觉得头顶一阵酥麻,抖了几下,惊奇道:“公子,你这篇文章写得精妙啊!”
“正是院试作的,经学政大人指点,修改了几处。”陆知杭对自己这篇文章甚是满意,见陆昭问起,就索性说了出来。
“公子当真勤学,今日正值中秋佳节,我和铁树大哥一同去了庙会,猜对了好几个灯谜,赢了不少彩头,惦记着公子,留了几个好东西给你。”陆昭心下稍稍感慨陆知杭的毅力,说明了此次的来意,就是有些可惜陪着自己过中秋的人不是他。
“哦?”陆知杭眉头一挑,垂眸扫过对方手上拿着的几件东西,顺手接到自己手中,仔细打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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