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穿金戴玉, 锦衣华袍的,想来也不缺钱,又何必行那匪寇的行当呢?”陆知杭盯着冷光刺眼的剑刃, 压低了声音, 透着几丝惧意, 似乎真把对方当成了打劫的。
闻言,云祈只是漠然的缓缓靠近, 那剑身只差一丝就要与血肉相触, 他嘲弄道:“倒挺能呈口舌之快, 可惜我这剑却是听不懂,只懂饮血。”
陆知杭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丝不解,诚恳道:“你这看着比我有还有钱,抢劫也得抢个有钱的不是?我身上就这身衣服最值钱, 你实在想要……也不是不行,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说罢, 就开始宽衣解带来。
“宽衣就不必了,不如把你的面具摘下来。”云祈把剑刃下移, 阻止了对方解开腰间束带的举动。
陆知杭讪讪收手, 连忙摇头拒绝道:“在下从小生得丑陋,只怕你见了, 就想替天行道了, 不妥……”
“你在拖延时间, 等人来救你吗?”云祈歪了歪头,想不明白死到临头了, 对方还在负隅顽抗什么。
先不说这怪人手无寸铁, 自己这边可不单单只有两人, 听到打斗声的死士很快就会赶来。
不,也许都用不着打斗。
“我就一乡野之人,孤苦无依何人来救?兄台何必为难我?在下身上真没钱。”陆知杭致力于鸡同鸭讲,任凭云祈如何说,那剑刃如何逼近,他也装作不知。
“既如此,就只能把你抓来,严刑拷问,吃些苦头才能让你这嘴说点什么了。”云祈冷笑一声。
话音未落就猛地将剑刃往前一刺,目标赫然就是对方的手肘,打算先把这人四肢的经脉割断,寸步都不能行再好好讲道理。
男主还真是半分道理也不肯讲,认定的事,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陆知杭心底颇为无语,直呼原著误人。
谁让里,女主救完人后,云祈的人马匆匆赶到,算是捡了点甜头,有所怀疑的男主大人立马就折返回了长淮县。
这也是为什么此间事了,陆知杭还敢在这多留的理由,除了必须为张氏采回茵陈蒿,就是笃定了不会有人再来这座山了。
眼见寒光乍现,不带一丝犹豫,决绝的往自己刺来,陆知杭眼疾手快地侧过身子,堪堪躲过一击。
心里清楚云祈是真下了杀心,若不尽快脱身,等对方不耐烦,把候在后方,防止他逃离的侍卫一起叫来擒拿,就真没机会了。
云祈一击不中,并不气恼,反而发现面前的怪人身手如此敏捷,愈发肯定对方不简单,绝不是其人口中的乡野村夫。
他嘴角不由一勾,带着丝戏弄,剑刃去而复返,在陆知杭周身刺来刺去,大多是往四肢而去,并不想取对方性命。
毕竟,一个死人就没什么价值了。
陆知杭接二连三的躲过,身体已然有些吃不消,心知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男主并不信他的托词。
他再胡言乱语,对方也不会因此放过他,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找出一条生路来,可陆知杭如今四面楚歌,除了上天遁地,这一方小天地就是一处死地!谁让他身后就是悬崖呢?
嗯……等等,悬崖?
趁云祈动作微顿之际,陆知杭余光匆匆瞥过二十几米高的半山腰,以及下方深不可测的洮靖河,心口不着痕迹的一颤,突然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一头栽进洮靖河的危险极大,即便是专业的跳水运动员,在这样的高度下,也不轻松,更何况陆知杭的跳水经验就只有大学体育课的体验,而学校的跳水台也不过十米。
他幸运没磕碰到崖壁,还得思考水面因高速下落形成的冲击力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二十几米……
受过专业训练人来跳,也不是不行。
此时的陆知杭突然开始怀念起了远在天上的父母来,他们这般喜欢给他报课外班,怎么就忘了报一下跳水项目呢?
头脑思绪发散,动作自然就跟着慢了起来,陆知杭一个不注意,手臂顿时刺痛了起来,却是不知何时挥来的剑刃轻轻擦破了他欺霜赛雪的白衣,以及那浅浅的一层表皮。
“我若对你起了杀心,你早已身首异处。”云祈接过居流递过来的月白色锦帕,轻轻地擦拭起了剑刃上沾染的点点血色。
“可我确实不知你所言到底何意,你又因何要对我出手。”陆知杭笑了笑,说道。
“你如今不知,盖因是苦头还未吃够。”云祈语罢,似乎是没了继续和对方逞口舌的兴致,正想要叫居流将此人拿下,就听到对方喊了一声。
“等等!”陆知杭伸手挡在了身前,脚步不着痕迹的往后撤。
“……”云祈不言,只是定定地盯着他,似乎是想看陆知杭又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陆知杭叹了口气,余光望着悬崖下水波微漾的洮靖河,与其留在这里,被男主抓住遭受非人折磨,更有可能牵连家人,不如赌一把!
不过,这次的赌注是自己的命,一旦输了,所有一切的都如烟消云散,彻底与他无缘,可惜他的茵陈蒿还未带回去给张氏,少了这味药,病症不知能不能好。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被逼上绝境,要说陆知杭对云祈毫无怨气是不可能的。
望着面前戴着斗笠,仍遮不住非凡气度的矜贵少年。
陆知杭笑了,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语气轻佻道:“晏都才子都道三公主国色天香,没成想半分柔情也无,索性我就做一回风流客,拿我这条命来一亲芳泽,看看你的嘴到底是不是如你的话这般冷,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着那人调戏的话语,云祈一怔,随后平静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
他最恨这苟且的身份,想也不想,拿起手中的长剑正想给对方一点教训,却见那人朝他挥了挥手,随后不带一丝犹豫的纵身往悬崖下跃去,而那剑刃在这一番错位下,勾住了陆知杭背后的竹篓……
云祈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竟是被陆知杭带着一起摔下了悬崖!
“殿下!”居流睁大了眼睛,错愕的惊叫了一声,可那一身红衣的少年哪怕及时松开了剑柄,也控制不住的一起跌下。
居流惊诧过后,见云祈与那怪人齐齐落下水面,心下微松,还好……殿下水性还算不错。
居流确定了两人落下的位置,不敢多耽搁时间,急忙拉开怀中的信号,召集分散在整座大山的死士,一起到悬崖边汇合。
那几人见到天空上绽放的烟花,也是面色微变,立刻就明白了殿下有难,脚不点地地赶到居流所在的地方。
“主上呢?”最先赶回来的是距离悬崖最近的死士,他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云祈的身影,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主上被贼人一起拖下了悬崖,好在下面是一条长河,我告知完你,你在此通知稍后过来的兄弟,我先行到河畔寻找殿下的踪迹了。”居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给同伴,片刻也不敢多留,头也不回的择一条离洮靖河近的险峻山道而去。
那得了消息的人面色也隐隐有几分焦急,但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只等着所有人都到齐后,赶紧与居流汇合,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危。
彼时的云祈只听得到耳畔猎猎作响的风声,吹得面上的黑纱犹如刀割一般,剐蹭着他白皙的面颊。
因着下落的速度过快,斗笠经不住狂风席卷,径直被吹走,飘荡在半空中,几经跌宕挂在了悬崖上的树枝,空余他单薄的冰肌承受山风的呼哨。
云祈与自己一同跌下来的结果是陆知杭未曾设想过的,他错愕的看着长剑与自己的发丝并肩,身穿暗红色织金宽袍大袖衫的少年斗笠自半空中飞走,陡然露出那张蹙着眉头的绝世容颜来。
与陆知杭的清俊文雅不同,云祈的长相恣意明艳,气质却是蕴藏着几分阴郁,分明是矛盾的结合体,可细看又诡异的带着几分惑人的神秘感。
匆匆一瞥,恍若天人。
陆知杭从来不是个颜控,在短暂的惊艳过后,来不及细思,两人就一同跌入水面。
哪怕他事先做好卸力的准备,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仍瞬息而至,毫无防备的内脏被这股无形的力道压得隐隐作痛,陆知杭千辛万苦屏住的呼吸差点就此功亏一篑。
陆知杭四肢短暂的麻木了几分,左手臂的伤口浸染出点点血腥味,身体无力的往下沉了几米才缓缓恢复知觉。
有了力气,他庆幸大难不死的同时开始奋力往透着微光的水面游去。
初时还有些使不上劲,在活动一番后才艰难的游了上来,刚一露出水面就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新鲜的空气,半响才回过魂来。
陆知杭擦干脸上湿润的水珠,摸了摸怀里鼓起来的地方,确定茵陈蒿还在,舒了口气,正要往岸上游去,忽然觉得洮靖河静谧得可怕,四周除了柳条儿拂动水面,就只剩下鸟鸣。
话说……男主呢?
陆知杭明明记得他们两人是一起落进水里的,没道理自己出来了了,却看不见对方的人影。
陆知杭记得原著清楚的写过云祈水性并不差,身上也没伤,为何自己环视了方圆几十米也没在水面看到他。
沉吟了会,陆知杭猛吸一口气,屏息沉入水中,视线在透亮清澈的洮靖河水中扫视,不消片刻就发现了云祈的身影。
对方穿着的衣物厚重,在水中就更难行动了,偏生他又是从二十几米高的地落下来,身体被震得麻痹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往下沉,被那犹如深渊般摸不着底的水涡往下吸,待恢复了力气已经离水面十几米的距离,费劲力气也游不动,只能弃了外袍试试。
可这会他原先憋着的气早就不足了,脸色多少有几分难看,艰涩的控制着呼吸,却仍旧抵挡不住身体的本能,口鼻纷纷涌入了河水。
有了第一口的松懈,后面河水就愈发汹涌了起来。
云祈被呛得无力,窒息感扑面而来,恍若深陷泥泞,挣扎不能,反而使自己越陷越深,濒死的恐惧感令他心中的不甘渐浓。
难不成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可他娘的仇还没报,处心积虑的那座龙椅也未登上,他实在是不甘就此放弃……
“承修,为娘不求你成王成帝,只盼你无忧无虑,好好活下去……”
恍惚中,那道慈爱温和的声音似乎在耳畔萦绕。
云祈阖上的双眼猛的一睁,就见到了一具莹白如玉的面具贴近。
对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意识模糊,默默地揽住他,朝着水面游去,带着一个累赘,奋力划动河水,借着浮力一起向上跃。
“咳……”陆知杭被河水呛了一口,条件反射的把喝进去的污水咳了出来,将怀中不省人事的男主头露出水面,这才放心往岸边而去。
他自己手臂就有伤,何况晏国的服饰向来繁琐,几套衣服下了水,那重量不言而喻,再加上一个没有意识的少年,他着实费了老大的力气,将近虚脱才把云祈带到岸边。
陆知杭有些乏力,双眼微微一闭,想躺下又不能,谁让男主这会还神志不清,他要是放纵自己好好休憩,再回神可能就只剩下具没有温度的身体了。
“你命好,我偏偏是个医生。”陆知杭拍了拍云祈的肩膀,摘下面具失笑道。
“云祈,再不醒我可就跑到晏都,把你其实是个大男人的事公之于众了。”陆知杭低下头,凑近到他耳畔叫唤了几声,见对方是真的没有知觉了,食指和中指并拢,放置到对方纤细的脖颈,手中的脉搏跳动无力,甚至渐渐消失,不仔细触摸都感知不到。
“……”陆知杭神色逐渐严肃了起来,连忙把云祈的束腰解开,拨开层层湿透了贴在身上的内衬。
待胸口彻底敞开才摸着剑突上二横指处,开始在心中默念着数,上下起伏做起了胸外按压。
陆知杭屏息凝神,不敢多分神,认真的做着标准的按压动作,待按到三十下,轻手轻脚将云祈沾着湿发的额头向上仰,另一只手托着对方的下颌,并未有半分迟疑,俯身靠近云祈殷红的唇瓣,口对口吹气。
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陆知杭眉头皱的更紧了,又不死心的开始重复起方才的按压动作。
反反复复几回,在他刚俯下身触碰到那温热柔软的嘴唇时,身下的人突然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不少适才喝下的河水,惊得陆知杭抽起闲置在旁的面具戴好才敢靠近。
“呼,虚惊一场……”陆知杭见咳完一声,云祈又昏迷过去,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该是无碍了才对。
陆知杭最后又摸了一下那触感细腻的脖颈,指腹下是富有节奏型的跳动,他起身拍了拍衣摆正要离去,原本还不省人事的少年突然就躺不住了。
云祈睁开双眼,似笑非笑道:“不继续了?”
陆知杭听不出他话音下的情绪,见他适才落水,佩剑丢了,自身也无甚力气,不由嘴欠打趣道:“这不是腻了吗。”
其实他刚才救人心切,即便身下的人是个绝世美人都不会有何旖旎的心思。
毕竟陆知杭不仅是个直男,更是个医者,于他而言,眼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之人的区别,哪有什么多余的感官去品味其他的,他说这话,不过是气气云祈罢了。
既然家世比不过,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你既看了我的身子……”云祈眸光微暗,嘴角的笑意也不见了。
“男的也介意人看吗?”陆知杭纳闷。
“不,你救了我,我当然要报答你才是。”云祈道。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不必了,我还要赶着回家收衣服。”陆知杭拱手笑了笑,神经却崩得很紧,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趁对方身体不适,赶紧跑路才对。
要知道,他方才为了救云祈,可是将他的里衣都揭得一干二净了,性别的秘密是男主现阶段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暴露的,哪怕陆知杭救了他。
“权势、财富,只要你现在提,唾手可得。”云祈拢了拢里衣,朝着陆知杭摊开手掌,似乎只要他过来,这天下应有尽有。
云祈上挑的丹凤眼专注的似乎只容纳得下他,内里蕴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陆知杭只知道那里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或者说,是所有人对欲望的渴望。
“你在拖延时间吗?”陆知杭歪了歪头,笑言,对云祈的诺言不屑一顾。
这是一朵食人花,他要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云祈愿意虚与委蛇,不过是双方此时的身份调换了,陆知杭才是持有主动权的那一方,一旦对方的死士赶到,这瑰丽的美人顷刻间就能朝你吐蛇信子。
云祈面色不变,勾唇笑道:“何出此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会回以重礼报你的恩情,我这条命比之黄金万两都要值钱。”
“钱财乃分外之物,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陆知杭权当对方的话是耳旁风,反而更有兴致逗逗他。
“更想知道?”云祈低下头来,似乎真沉思了起来。
“对啊,更想知道,你这嘴到底是不是跟你的人一般冷。”陆知杭凑近他,垂眸静静地注释着云祈的唇瓣,话锋一转又压低声音,缓缓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这嘴不仅是热的,还很软。”
“……”云祈嘴角的笑意一敛,手心悄无声息地握紧,恨不得有把剑在手,把这死断袖大卸八块,知道他是男子了,还敢出言调戏。
成功恶心到男主的陆知杭无惧的笑了笑,谁让这货坑害他来着,大家谁怕谁,不就是互相伤害?
看过原著的他当然知道,云祈生平最恨断袖,不正是因为女装时被同样带把的男子言语轻浮过?
陆知杭自个倒是无所谓,男主不爽,他就舒服了,横竖他现在戴着面具,找不找得到自己还是一回事。
陆知杭见云祈面色不虞,朝他摆了摆手,莞尔笑道:“劳烦殿下在此等候您的侍卫吧,在下先行一步。”
他不是个傻的,男主现在愿意忍着就是在等着来人,到时倒霉的就是自个了。
吃过一次亏,陆知杭可不想再来第二次,拔腿就想跑。
云祈怎么可能眼睁睁让人在自己面前跑掉,一旦自己的性别暴露,皇后绝不会放过他,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也得想方设法留下陆知杭。
可对方长了腿自己会跑,云祈虽自幼偷偷练了些拳脚功夫,可现在力道不足,勉强蓄力提起一掌就往陆知杭后颈处砍去。
听到动静的陆知杭往侧边闪过,抿紧了嘴角,知道现在不出点阴招,怕是不好走了。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云祈见自己这掌没打到人,想也没想,右脚直勾勾就往对方腿间踹去,陆知杭没料到男主这么阴险,下意识喊道:“云承修!”
“承修……”云祈一怔,看着陆知杭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字?这是他娘临死前为他取的字,也是他无法光明正大用男儿身的慰藉。
云祈没等到陆知杭的回答,反而等到了对方趁他松懈之际,一个手刀直接拍晕,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了那人往小道上匆匆离去的身影。
两侧的小道栽种了几株杨柳树,陆知杭环顾四周,瞥见那凌乱的脚印,后知后觉明白了男主为何能找到他,连忙清理起脚印,动作谨慎的走到另一侧的河岸边。
“我走水道,你还能寻着踪迹找到我?”陆知杭说罢就摘下了面具,往怀里跟了无生机的茵陈蒿放在一块,纵身一跃就潜入了水面。
他有自信游入这洮靖河,云祈就不可能找到他。
谁让这洮靖河分支极多,每一条支流都途经一个个熙熙攘攘的城镇,而最近的一条刚巧就流经张家村,届时他褪下衣袍,仅凭衣着特征,找他如同大海捞针。
夕阳西下,天际曲折蜿蜒的彩霞晕染了半边天,隐有寒星明灭,为这寂静的小山村撑起最后一盏灯。
陆知杭拧干衣摆上挂着的水珠,眺望前方冒起的袅袅炊烟,自后门进了陆家。
此时院内万籁俱寂,陆昭还在张氏屋内伺候着,在他出门前交代过,自己要在屋内看书,在小食之前莫要前来打扰,因此还不知晓自家公子不仅出了趟门,过程更是跌宕起伏。
陆知杭拿起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湿润的青丝,掏出怀里的面具和茵陈蒿,拭去面具表面的水汽才找了个地方藏好,至于那茵陈蒿,多少有些皱巴,摊开放在桌上,种植是不成了,张氏的病倒还够用。
陆知杭忙着拾掇自己,待换好衣裳才有闲暇好好休息。
忙活了一天,他四肢此时一片酸痛,左手手臂更是有一道浅淡的血痕,草草敷了点药,那头乌黑的青丝尚还半干不干,出去怕惹陆昭怀疑,他只得乖乖呆在卧房内看书了。
叩叩——
“公子,该吃小食了。”陆昭隔着木门轻轻喊了一声。
陆知杭摸了摸发梢,见还瞧得出刚沾过水,于是温声道:“你替我烧些热水,我沐浴后再吃。”
“那我烧完再叫你,饭菜先放灶台热着。”陆昭扬声道。
陆家现在就他一个人肚子饿了,他不好逾矩,就只能先热着了。张氏没胃口,陆知杭又“沉浸”在学海中,陆昭一个人无聊得紧,烧完水知会了一声。
陆知杭洗漱过后又吃了晚膳,再抬首望向那穹顶时,天上明月高悬,已是无边的夜色,除了陆家和几户家境过得去的有点点火光,四下灯火全无。
陆昭弯着腰,手持蒲葵树叶子编织而成的蒲扇,轻轻晃动手腕,煽动着星星点点的炉火延绵,柴火互相炙烤下,火势少顷就大了不少,正当他想将搁置在灶台上的药罐放下熬煮,身后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陆昭,可是在煮药?”陆知杭手里揣着茵陈蒿,淡淡笑道。
陆昭突然惊闻陆知杭的声音,愣了下才回首,好奇道:“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怪乎他这么问,寻常时候,对方并不会到庖房里来。
“以后这药由我来煮,你到我娘房里候着喂药就好。”陆知杭温声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用来搪塞陆昭的,不然他凭白加一味不知名的药材,小孩儿肯定不同意,换不如自己接收,火候把控比之陆昭也要老道些。
“这……不妥吧。”陆昭挠了挠后脑勺。
“无事,我爹之前病了也是我煮的药。”陆知杭一本正经道,全然无视陆淮病倒时,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张氏在操劳,陆止这只会读书的少年郎哪里会这些。
“公子,你对夫人真好。”陆昭呢喃了几句,就听话到张氏卧房去了。
见少年蹦蹦跳跳的走出庖房,趁着火候刚好,陆知杭把背在身后的茵陈蒿掺到了那几味中药内,盖上陶土盖,俯下身悠悠扇着蒲扇,中药熬煮的时间一般都短不到哪去,直到戌时他才倒入瓷碗内端到张氏房内。
一整个白天不见,张氏的面色发黄又严重了几分,萎靡的精神在见到陆知杭才亮了几分,忙在陆昭的搀扶下坐起。
“知杭,可有累着?以后煮药这等杂事,叫陆昭就好。”张氏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耽搁儿子读书,自然是什么事都不想对方操心,可一见到儿子为自己辛勤煮药,她眼眶止不住的湿润了几分。
陆知杭把凉了几分的药汤捧到张氏面前,盛起一勺轻轻吹了几口才喂到嘴边,沉声道:“既知娘亲病重,又如何静下心读书?”
“我这是又拖累你了。”张氏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汤,却并不觉得让她难受,反倒是为自己耽误儿子读书而心伤。
张氏的性子从始至终都如此,陆知杭面露不赞同,严肃道:“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好的助力了。”
对方把自己看得太轻,一门心思都在陆止身上,陆知杭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张氏听着这话,觉得有道理,不由频频颔首,勉励道:“知杭说得对,若不养好身子,这药材就费银子,豆腐铺的生意也要耽搁了。”
陆知杭闻言失笑一声,不论张氏作何想,能配合养病就好,他倒不勉强对方的思维能改一改了,这几十年养成的想法,岂是一朝一夕能想通的。
一碗药汤喂完的时间不久,张氏的眼皮就打起了架来,陆知杭立马识趣的拎着陆昭,借口回屋看书去了。
张氏生病一事,经过两天的发酵早就有人耳闻,但张家村的人觉得这会去看望沾了病气不说,还叨扰人家修养,于是就只有几个熟识拿了点鸡蛋腊肉给陆昭,说是给张氏补补身子,待病好了再来探望叙旧。
至于他那舅舅,却是半只脚都没踏进过陆家方圆几十米,许是看清了张氏对他打心底的失望,发达了也不准备提携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便不白费功夫了,张兴安甚至觉得,没把送给陆知杭的那套笔墨要回来就不错了。
自摘得茵陈蒿回来,陆知杭每到张氏服药的时间就提前熬煮好药汤,张氏原本泛黄的脸色渐渐褪去,病情肉眼可见的好转,精气神也有了,现在更是不用卧床,闲暇时还能带着陆昭在院门口的大树休憩,避避暑气。
陆知杭放下手中的书卷,琢磨着该怎么和张氏说马夫寄在院子里的马匹跑了,他不敢说是自己放跑的,只能谎称天一亮就瞧不见那马儿,该是没拴紧。
好在晏国的马匹虽贵,但也不像他那个时空里的明代一般,一匹马能把陆家所有家当都搭进去。
那马夫的马年老体弱,也不是什么良种,赔个二十两银子应是差不多了,至多不超过三十两,这个价钱够人家重新买一匹健壮的良驹。
“这开销也不小了。”陆知杭估摸了一下陆家此时的资产,除去日常开支,能随用支使的银钱不超过七十两银子,一下子去了二三十两。
原先张氏还想多攒一些在长淮县盘下间三进制的大宅,洮靖城人口密度比不得江南,房价不算昂贵,规模大一点的宅院基本不用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下,她想着陆知杭到了娶亲的年纪,就想再攒攒,倒不成想院子还未买,先破财了。
陆知杭想了想,张氏若是知道这个噩耗,不得气出病来,因担忧对方的身体,他并不敢直言,要不是陆昭问起,他还想再拖拖。
现在张氏的病情大有好转,是该商量着回长淮县的事宜了,早死早超生。
这般想着,陆知杭决绝的出了卧房,径直往陆家的前堂走去,人还未到,远远就听到了前堂那头传来了张氏的欢声笑语,好像正和人说这些什么。
有客人?
陆知杭步子一顿,人已经到了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前堂正中央两侧的椅子一边被张氏占了,另一张则是坐着一个面生的端庄妇人,气质贤淑,绾着发髻,头戴银钗,想来家世不算差。
“知杭,杵在这作甚?快进来见见你连姨。”张氏余光瞥见自己样貌清俊出众的儿子,不由招了招手唤他进来。
那端坐在旁的妇人听到张氏的话语,也好奇地转过脸来仔细打脸陆知杭,一打眼瞧见那雅致的五官,满意的频频点头。
“娘,连姨。”陆知杭注意到妇人的举动,微微颔首朝两人行礼。
“怎么不在屋里看书?”张氏眉梢上的喜色还未褪去,笑问道。
“嗯……来看看娘亲身体如何了。”陆知杭话锋一转,温声道。
“哎哟,这孩子可真孝顺。”那妇人见状面露艳羡的流连在母子二人身上,对陆知杭愈发满意了起来。
“我这病好得这么快,多亏了知杭为了寻的神医!每日亲自为我熬煮那药汤。”张氏见妇人赞许起了自己的儿子来,笑容就愈发灿烂了起来,一股脑的炫耀起来。
两人一讨论起孩子,话题就止不住起来,七嘴八舌的各自交谈,从育儿经验到孩子顽皮等等,听得陆知杭眼皮都要阖上,连忙找了个借口告退。
看来赔钱的事,还是明日再说好了,这会家里来了客人,不太好说这些事。
翌日辰时刚过,陆知杭还未想好怎么与张氏言及马匹丢了一事,陆昭倒先找上来了。
“公子,夫人找你到前堂去一趟。”陆昭年纪尚小,还未到变声的时候,那声音听着稚嫩尖细。
陆知杭眉头微挑,刮了刮小孩的鼻尖,莞尔笑道:“不会是你去告状,我娘知道那马儿丢了吧?”
“怎会?是家里来了客人,夫人喊你去见见。”陆昭不满的瘪瘪嘴,圆溜溜的眼眸藏着几分委屈。
“倒是我错怪你了。”陆知杭摸了摸他的头顶,歉意道。
陆昭对此颇为享用,不自觉的蹭蹭了陆知杭的掌心,末了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畔,压低声音道:“偷偷告诉你,那客人带了一位漂亮的姐姐。”
“???”
不论陆知杭再怎么纳闷,该来的还是要来,提起衣摆跨过前堂的门槛,相谈甚欢的两个妇人立马停住了交流,齐齐朝他望来,正是昨日才来过家中的连姨。
“娘……连姨。”陆知杭规矩地喊了一声。
那妇人听到这一声礼貌性的连姨,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来,连连叫好。
陆知杭正想往身侧的木椅坐下,突然发现那妇人身侧站着一位身着藕粉色烟罗百褶裙,亭亭玉立的姑娘,眉间青涩稚嫩,年岁和他相仿。
那面容清秀的姑娘此时正怯生生地偷偷打量他,见他望来,又如惊弓之鸟,慌忙收回逐渐肆意的视线。
“知杭,这是你连姨的女儿,叶环,刚从长淮县来,你们年轻人有话题,不如你带她到张家村逛逛,认认路。”张氏注意到两人电光火石间的短暂对视,眼睛一亮,赶忙道。
叶环哪能不明白张氏的弦外之音,脸颊迅速飞上两抹红晕,蚊子似的声音轻轻道:“多谢张姨……”
“……”陆知杭嘴角一抽,都这个时候了,他娘牵红线的意思那么明显,他就是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再者,这张家村就巴掌大的地,哪有什么可认路的,连个玩的地方都无。
怪不得昨日那妇人来的时候,一副看未来女婿的目光审视他,想来是满意了,第二天直接带着自个女儿登门拜访。
两人尴尬地走出陆家大门,一个无意,一个有意却碍于女儿家的矜持不敢开口,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陆知杭有些无奈,他非是不懂情爱,可这具身体不过十六岁,就要被包办婚姻。
身为一个接受现代思想教育的人,实在无法接受,若他和这叶小姐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两人之间倒还有一丝可能。
“公子……”叶环犹豫了许久,没等到陆知杭的搭话,只得自力更生了。
“嗯?怎么了?”陆知杭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礼貌回道。
叶环见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泄气了,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窘迫清晰的落入陆知杭的眼中,他没来由地问道:“你家中可有买马?”
“啊?”叶环愣了愣,后知后觉对方主动朝自己搭话了,哪怕这话题分外奇怪,她仍旧认真答道:“自是有的,今早和娘亲便是坐马车到这儿来,公子难不成会骑马吗?”
“会一点。”陆知杭答道。
闻言,叶环眼中闪过丝差异,坦言道:“我还以为公子自幼饱读诗书……”
“你是想说我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读书百无一用?”陆知杭失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环脸一红,虽然她一开始确实认为对方应该是个文弱的书生,骑马这事有些偏离自己对他的认知。
“无事,你这么想也正常。”陆知杭并不气恼,毕竟陆止就是这样一个人,除了脸和读书,百无一用就算了,还是个人渣。
“我也识一些字,却是自小养在闺中,还未骑过马,我爹说那样太过危险,女儿家磕破相就不好了。”叶环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丝气馁。
陆知杭正想说他可以教一下,可想到对方是来跟自己相亲的,于是讪讪道:“你既识字,也有一番自己的才能。”
“话虽如此,可晏国女子便是满腹经纶,也绝无可能参加科举,一展抱负……”叶环怅然道,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妥,刚要解释,却见陆知杭面色无异。
“纵观历朝历代,青史留名的女诗人、女官不在少数,功夫不负有心人,此途虽比之常人艰难了许多,但也绝不是说女子有才就无处施。”陆知杭宽慰道。
晏国女子为官的例子并不少,可叶环深知其中的艰辛,还未迈出第一步就先怯场,注定无所作为。
“公子……”叶环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方才的话语是陆知杭所言。
“可能说这话有些唐突了,但是在下想了想,还是得问,姑娘是和连姨来我家说亲的吧?”陆知杭迟疑了半响,决定开门见山。
他并不想叶环任何他们有可能的错觉,与其在这虚度人家的年华,不如早早说清楚。
他看得出来,这姑娘对他有意,拖拖拉拉自然不是他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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